“守的是明陵,还是汉代古墓?”欧阳平问。
“小时候,我爷爷经常带着我在那一片树林里面转悠——就是有几棵枯桕树的那片树林,倒底是明代古墓,还是汉代古墓,我爷爷只字未提。他只跟我说:咱们家祖祖辈辈守着那几座山丘。咱们家还有一个祖训。”
“什么祖训?”
“墓在人在,墓毁人亡。”
马九宝的祖先能坚迟守陵十六代,祖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你是说,那片树林里面原来有几个山丘?”
“是的,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上面号召农业学大寨,生产队便开始开荒造田栽种水稻。”
“你爷爷守这片山林守到什么时候?”
“我爷爷过世以后,咱们守了几年就不再守了,我爷爷是一九六一年过世的。这把土铳子就是我爷爷用来守陵的枪。我家一共有两把。”
“你爷爷守陵,生产队给公分吗?”
“我爷爷是护林员,乡亲们只知道我爷爷看护这片山林,其实我爷爷守护的主要是这几座陵墓。咱们走马村,没有人知道那三个土丘下面藏着陵墓。”
“但村子里面好像有人家知道你家祖上是守陵人。”顾长河道。
“这——我也有所耳闻,这些话应该是马东奎放出去的——在走马村,只有他家的人知道这个天大的秘密。”
“欧阳队长,这个马东奎就是马大柱和马二柱的父亲。”顾长河道。
欧阳平终于从马九宝的只言片语中听出了一点眉目,马九宝一定有话要跟同志们说。
“马九宝,这——马东奎是怎么知道的呢?”
“大柱他爹是一个盗墓贼,他家祖上就干这个营生。我们家是守陵的,他家是盗墓的,我爷爷在很早的时候,就跟我爹说过,只要盯着马东奎就可万事大吉。那马东奎在这片山林里面转悠了半辈子,他知道我爷爷是守陵的,但他不知道陵墓到底在什么地方,所以,他就到处寻觅。后来,他终于寻觅到了那几棵枯桕树跟前。”
“马东奎动手了?”
“马东奎是想动手,但有我爷爷在,他根本就没有机会下手。”
“这是为什么?”
“我爷爷整天在山里面转悠,每天夜里面还要起来转两次,盗墓可不是到人家去偷东西,瞅准了,拿上东西就走人,要想拿到墓室里面的东西,单挖洞就要很长的时间,我爷爷整天在这里转悠,马东奎就是知道陵墓在什么地方,也没法躲过我爷爷的眼睛。我爷爷去世以后,马东奎认为机会来了,他瞅准我们家给爷爷办丧事的机会下手了。办完丧事的那天夜里,我爹就带着我下山了,结果看到了灯光——灯光的位置就在那几棵枯桕树的旁边。我们就摸了过去,躲在草丛里面远远地看着,不一会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两个人趴在洞口上面往上拽筐。”
“你爹和马东奎之间发生了正面冲突?”
“那倒没有。”
“挖盗洞的就马东奎一个人吗?”
“马东奎父子三人。”
“结果怎么样?”
“天亮之前,马东奎父子掩盖好盗洞回家睡觉去了,我爹和我用土石把盗洞堵起来了——盗洞只挖了三米多深。既然马东奎已经找到的陵墓的位置,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仅凭我们父子二人,是无法对付他们父子三人的。我爹就想了一个办法。”
刘大羽又递上一支香烟。马九宝将烟点着了,吸了两口,然后接着道:“我爹就从家里拿来一把锯子,锯倒了三棵树,把树藏好之后,然后向生产队报告有人偷树,生产队长就报告大队书记,大队书记就派两个民兵和我爹一起在山上轮流值班。这样一来,马东奎父子就没有机会下手了。”
“后来呢?”
“一九六五年,马东奎过世,一九六八年春天,人们就跟发了疯似的在山上修梯田,那块墓地有一大半都泡在水田里面,事实证明那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大墓,我爹也就不再守陵了,因为树林的面积越来越小,生产队就不再安排人护林了,不护林,也就没有办法正常守陵了。马东奎过世以后,马大柱就重操旧业——马东奎和马大柱正儿八经的营生是给人家弹棉花。”
“之后,马大柱没有再干盗墓勾当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这些年,我看他家的日子好过多了,马大柱也很少走村串户给人家弹棉花了。你们不妨多留意这个人,但千万不要在他跟前提我的名字。那马二柱现在是生产队会计,我们毕竟在一口大锅里面吃饭,关系弄僵了,以后就不好说话了。”
“听说你现在是大队民兵营长。”
“民兵营长是一个闲职,平时没有什么事情——顶多开开会。我们平时在生产队干活。”
告别马九宝之后,同志们穿过竹林,回到山路上;马九宝则钻进了树林之中,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七八分钟以后,一行五人上了山脊,山脊的海拔大概在一千米左右,站在山脊上,向东,能看到阳山主峰——即阎王鼻子。阎王鼻子的海拔大概在一千五百米左右;向南看,灵光寺、明陵和考古队刚建的三个大棚尽收眼底,三个大棚距离大家所在的位置最近,最多不超过两里地。
翻过山脊,向北走一两分钟的样子,便看到几间瓦房,几间房子围成一个院落,院门紧闭;院子周围,古木参天,院子里面也有一些树,但大部分是柿子树和枣树。
远远看去,房子显然有些年头了。
“这就是马九宝的家。”
马九宝家把房子建在这里,多半是为了方便守陵——站在山脊上就能看到所守之陵。
走到马九宝家的院子门口,放眼望去,山下就是一个很大的村庄,这个村庄就是走马村。
“那就是走马村,东边那个村庄是东马村,西边那个村庄是西马村。”顾长河指着三个村庄道。
三个村庄之间的距离大概在两三里地的样子。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出现了三条岔道。这三个岔道的尽头就是走马村,东马村好西马村。
顾长河选择了中间一条下山的路。
山路是由大小不等的石板铺成的,石板路蜿蜒曲折,或高或低。所有的石板都已经断成了很多块,有些地方塌陷得很厉害,稍微完整一点的石板上有一些凹陷的浅坑,这些浅坑应该是人和牲口长期在上面行走所致。
几分钟以后,大家听到了从不远处飘来的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绕过一个山头,便看见了一片茶园,几十个女人正在采茶,她们的身后背着一个小竹篓。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她们一边采茶,一边谈笑风生。
几个女人看见了顾长河,一个女人朝大家走了过来。
“这位是妇女队长常桂兰。”顾长河低声道,转而大声喊道,“常队长,采茶呢?”
“这是今年最后一茬,分给大家伙过年用,顾公安,您来的正是时候,走的时候,带一点回去喝,虽然不及春茶的口味,但不比春茶差到哪儿去。顾公安,你们这是?”常桂兰看了一样欧阳平一行。
“我们找马大柱,他今天在家吗?”
“今天一大早,我看他往西马村去了,他带着家伙什,一准是去弹棉花的。要不了两个钟头,他就会回村,你们到他家去等他。”
在茶园和村庄之间,有一条浅浅的河流,这条河比较宽,河上有一座用树棍搭起来的木桥。
走在木桥上,能看到水下的石头和游动在石头之间的小鱼。
一行人穿过村庄,向北走进一个山坳。
在几棵大榕树的掩映下,有两个院门。两个院门都是半掩着的。
山坳里面住着马大柱兄弟俩。马大柱住在东边,马二柱住在西边。
顾长河走到东院门跟前:“有人在家吗?”
“谁啊?”从院子里面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顾长河轻轻推开门,院子里面有一个老太太,她正在搓绳子。
“大娘,您忙着呢?”顾长河走到老太太的跟前。
老太太将眼睛往前凑了凑,终于认出了顾长河:“这不是派出所的顾同志吗?”
老太太的年龄在七十五岁左右,她两鬓斑白,耸肩膀,腰微驼。
“顾同志,你们这是?”老太太瞅了瞅欧阳平一眼,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警觉。
“大娘,我们想找大柱了解一点情况。”
老太太将搓好的绳子绕成十几圈,打好绳扣,挂在椅背上,然后招呼同志们坐下。
在院子右边,一棵枣树下摆放着一个圆形的石桌,周围还有七八个鼓形石凳。
“真不巧,大柱今天一大早到西马村去弹棉花去了,这些日子,他一直呆在家里。”
“大娘,马大柱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呢?”
“西马村的王寡妇带信请大柱弹一床棉花,快的话,眼见着就要回来了。”
欧阳平看了看手表,时间是八点四十五分。
大家只能坐在马大柱家静等主人回来了。
空气中充满了一种非常浓重的腐臭味。
在院门右边靠墙的地方,戗着两捆苎麻,苎麻从水里面刚捞上来不久——腐臭味应该源自这两捆苎麻。在一跟晾衣绳上挂着刚从苎麻上面剥下来的皮,这种皮晾干以后,就可以搓绳子了,老太太搓绳子的材料就是这种晾干的麻纤维。
刘大羽用胳膊肘碰了碰欧阳平,然后将欧阳平的视线引到屋檐下。
在屋檐下的墙上挂着一大捆绳子,绳子的粗细程度和同志们在采石场的石缝之中发现的绳梯的粗细程度是一致的。绳子是新的,应该是刚搓好不久的。
这么粗的绳子,在生活中是很少用到的。绳子的作用有两种,一种是用来捆扎物体的,还有一种是用来承担重物的,比如说,到悬崖峭壁上采药草的人和攀岩的人,需要这种比较粗的绳子,到深井或者深坑下面去的人,也需要这种绳子。当然,到盗洞下面的去的人,也需要这种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