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生并没有什么胃口,半生不熟的牛排,他吃不来。他一向不怎么喜欢这种“高端”的东西,他不适应,也不想适应。
他接触了很多“上层人士”,那些人都衣着华贵,说话时端着腔调,吃着高端的食物,讨论着极其高大上的问题。
他不喜欢。
可他从来没有反抗过。
陈淮生今年其实还没有成年,还有一周才到他18周岁的生日。
易旻说:“你如果不喜欢,就应该和你妈妈说啊。”
陈淮生的手抖了一下,默默把手放到桌子下面,抓着自己膝盖部分的裤子面料。“她……她很喜欢钢琴。”
他的眼神略有些慌乱,哪怕他已经在极力控制自己。
易旻端起红酒杯,这次喝了一口,“可是,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不能永永远远服从别人。你说,对吧?”
陈淮生抬起眼,那双黯淡的眼睛就像是死灰复燃一般。
他觉得易旻和其他人不一样。
易旻对着他笑了笑,目光温和,“我可以帮你。”
——
陈淮生好像连叛逆期都没有。
他话很少,多数时间都很安静。他也很少玩电子产品,多数时间都在练琴,看书的时间都很少。
他的房间也和别人的房间不太一样,里面放着一架钢琴,占据了这个房间的绝大部分地方。
他每天都坐在钢琴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陈淮生的父亲是一个老师,教高中数学。是个看起来很谦和的男人,身材有些发福,也到了中年秃顶的时候。陈淮生的母亲以前在交响乐团工作,后来因伤离职了,她把对钢琴所有的喜爱都加在了陈淮生身上。
最经常说的话就是“你很有天赋”,“你是我的孩子,一定和我一样”,“你会成为钢琴家的”,“一定会成为非常著名的钢琴家”……
诸如此类。
陈淮生听的厌烦了。
甚至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会觉得令他反胃。
每天看到母亲的时候,他都觉得喘不上气。那种无形的压力,日益剧增。他甚至觉得自己就要窒息死掉了。
他连去学校的时间都很少。
课程都是在家上的,他的成绩还算不错,加上特长,可以不用参加高考。
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去了学校一趟。
一起拍毕业照。
有个他不太相熟的女同学给他塞了一封情书。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打开看了看那个女生写了什么。
情书被他妈妈撕成碎片,纸屑撒在地上。
还有他妈妈愤怒打电话的声音,在对着电话那头的女生破口大骂。
他只是沉默着,坐在沙发上,看着母亲像个疯女人一样。
“淮生,你听我说,你只管好好练琴,其他都不要管,你只要有钢琴就好了。”母亲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期待。
陈淮生“嗯”了一声。他的那颗心,就像是死了一样,毫无波澜。
回了房间,耳边清静了一些。
陈淮生坐在钢琴前,抬起手,敲了几个音。
很快房门就被人打开,母亲拿了一小盘果切放在了书桌上,“一会儿记得吃,我去做晚饭。”
陈淮生没什么表示,翻来琴谱,开始练琴。
他知道就算母亲不在他房间待着,也会在外面竖着耳朵听他的钢琴声。
只有等到快要吃饭的时间,他才能够停下来。吃完的时候,也相当沉默。母亲和父亲会一起聊聊天,而他只是闷头吃饭。
然后他再回房间,继续练琴。
充斥着枯燥乏味的日常,没有一丝起伏。
晚上他会睡不着,他的床是榻榻米式,紧挨着飘窗。他会忍不住坐在窗边,这个四四方方的位置是他最喜欢的。
他抱着腿,缩在一角,看着窗外。
其实也没什么可看的,也就是几只鸟儿在夜里还会叫三两声。门外的街道,停着几辆车,昏黄的路灯光线。
有年轻的情侣会在路灯下接吻,把影子拉的很长。
他有的时候会整夜睡不着,就在飘窗坐一整夜。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像行尸走肉一样度过每一天,该归咎于谁呢?
他也想怨恨的,却又不敢。父母给了他现在所有的一切,吃穿不愁,生活优渥……
他怎么敢去怨恨呢?
陈淮生又是一夜无眠,白天也不觉得困,很精神。他刚坐到钢琴前,放在上面的手机震动起来。
陈淮生拿起手机,是个陌生人发过来的消息。
“有商量过吗?”
陈淮生的手抖了抖,准备把短信删掉。
“淮生,醒了吗?”他妈妈直接推门进来。
陈淮生立刻点下确认删除,把手机摁灭,放在一边,“醒了。”
“先吃饭吧,吃完饭再开始练琴。”
“嗯。”陈淮生站起身,跟着母亲走出去。
早餐一向是很丰盛的,母亲自从不能弹琴之后,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陈淮生身上。
陈淮生想了想,斟酌着开口:“妈,我想去西城艺术馆。”
“去哪儿做什么?”
陈淮生说:“最近要开一个摄影展,我想过去看看。”
母亲皱起眉头,“淮生,你马上就要去比赛了,什么摄影展能有比赛重要?比赛才是最重要的!”
陈淮生把所有要说的话都吞回去。
“你知不知道这个比赛有多重要?这次比赛得到好的名次,你才有资格去参加交响乐团的面试……”母亲说了很多很多。
陈淮生只觉得耳边嘈杂。
“淮生,你不能想着玩,你得想想你的未来!你是要当钢琴家的人!要当首席!”
“你知不知道时间对你来说有多重要!你就算有天赋也不能浪费时间!”
“你究竟有没有把比赛当一回事啊!这比赛这么重要!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着去参加什么摄影展呢?”
“是不是有人打扰你?是谁?你是不是交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
……
陈淮生不知道是自己病了,还是母亲病了,还是这个家都病了。
明明他一句话都没说,母亲却逐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他抬起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中年女人,只觉得她的面目变得那么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