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仙雾山,青柏苍槐。
只说习武一事本是耐性耐苦,毅身韧行。
上等轻学独家独生,上可达峰峦,下可至茫水。足可踏万物,手可摘星辰。眼留风声,耳进旁动。若说天地大合,只论朝夕游步。
飘悬高空借风起,魂游三丈步万倾。循指随放定人穴,不料转见雁雀跌。三山五岳任我走,清河溪泉由我沾。云起叶落知昼暖,不休佳人待我归。只叹心心有隔凉天意,不知人间落地几回合。
晃晃悠悠,道足乐哉。一道白风清衣落九岳,只望天时又望地。
那莫寒今朝十九年岁,却生得病如西子。原是男儿郎,貌却似女弱。抚柳自然有风度,倚松直若睡美人。
踏地无声似有声,衣带飘飘似游仙。远处月牙亭玉立,瞥见儿郎乐开声。
何月芙早早等候在院外石桥边。莫寒步履碎快,只一阵风飘来。
何月芙便转过身来,朝莫寒道:“你就算轻功上乘,也不用每次都这般故弄玄虚,好似别人都看不见你一样。”
莫寒细细看了她一眼,这何月芙年长他四岁,今朝正巧二十三,也算花季有秋。正生得端庄秀雅,白肤嫩颊。一抹轻额淡妆相宜,密发柔耳顿生清舒。两弯蹙眉似幻,羞涩薄唇冷若冰阆。实是三分俊俏七分动魂,直令莫寒口不能言。
何月芙见他不言不应,又当他古怪起来,又冲他道:“你如今也是个小大人了,可不要似稚子孩童一般没了天理。”
莫寒这才道:“师姐说笑了,我只察言观色,暗叹岁月蹉跎。师姐如今大了许多,再不是幼时那般,好让莫寒失望透顶。”
何月芙忿道:“你这是甚么话?你长得这么大,难不成我一点儿变化都无?再说我还没这么老罢,你倒看不惯了。你小小年纪就这般肤浅不知,真真是糟透了!”
莫寒道:“师姐可别这么说,只是多日不见,才致如此。莫寒玩笑话而已,求师姐见谅。”
何月芙见他恳切,便不追究,稍之老翁亦来到此处,今日同莫寒并何月芙共用晚饭。
只因中秋佳节,虽是山下之礼,却共有一段凄美悱恻的掌故。三人吃着饭肴,饮着何月芙自酿的芙蓉霜,真好个清凉自在,畅快人意。
老翁笑向莫寒道:“你如今学武大成,今后可有甚么打算?从前你那般小心思,如今我们三人相处十年,也该日久情深。你有甚么心里话,权且说了便是。”
莫寒却道:“师父言重了,莫寒愿永驻孤山。与师父师姐每日习功练武,饮茶赏风,便心满意足了。”
何月芙道:“你少来这样正经,你那小心思但我与师父看不出么?”
老翁道:“你虽一心痴迷轻学,却也要有用武之地。从前为师不愿你下山,只是为你身子罢了,外兼你天赋奇佳,为师的上乘轻功若不传授于你,可就后继无人了。
如今你学有所成,为师也不好强留于你,与尊父的十年之约也该允现了。”
莫寒听了此话,忽地挪开长椅,跪下身来泣道:“徒儿还未报答师父救命传授教导之恩,如何能下得山去,师父又怎忍心弃我而去?”
何月芙听到这里,面色淡沉,却也透露出丝丝不舍。老翁却笑着道:“为师救你教你,俱是为还前人之情,与你本无相干,你且让你师姐带你下山罢。”
莫寒暗知不可挽回,却誓不罢休,依旧磕上好些个响头。何月芙亦是满眼含泪,将莫寒硬生拽起。
莫寒才自罢休,三人续自吃着晚饭,却觉膳时颇久,足足用了一柱香的功夫,老翁起身挥袖离去。
莫寒送至院外,老翁临走前,朝他嘱道:“自此之后,你要时刻谨记。固守本心,勤习学武,万不可行了违背本意良心之事。若有那日为师除却失望之外,必饶不得你。”
莫寒拜道:“徒儿谨记。”
见老翁走上石坡,心里愈发疼痛。见他行得远了,莫寒忍不住大泣喊道:“徒儿以后还能上山看望师父吗?”
老翁并未回头,只是口中冷道:“若是有缘,你我自会相见。”
莫寒细品此话,心想纵然自己下山回到家中,也可时常来至山上看望师父,何谈有缘无缘一事?
又想到一事,正待喊问,却见老翁已然消失不见。莫寒低头嗟叹,泪眼朦胧。
回头见何月芙正看着自己,似是眼留余泪,遂忙赶过去道:“师姐,你真要送我下山吗?”
何月芙见他可怜模样,虽是不忍,却也硬着头皮道:“师父有命,不得不从。”
莫寒又道:“师父是说让你送我下山,又没说何时起行。今日送也是送明日送也是送,可这月下月,今年明年,我都不愿离开师姐,师姐不要送我走可好. ..”
说着已然泣不成声,何月芙亦是泪道:“莫寒,你我师姐弟一场,师姐也不想你离开,可你也不能一辈子待在山上。毕竟你是金陵上骏将军府的公子,身份显赫,终究不是山野之人。”
莫寒急道:“我才不要做甚么将军府公子,我只知道师姐在我身边....我不想走....求师姐向师父求求情,让我留下可好?”
何月芙噙泪叹道:“你如今已有十九岁,知道师父的意愿不可违背。你之前一直盼望着学上等轻功,便于偷偷下山回家,可这么多年一直没能得逞。今日师父不但准了,还派我送你下山,你得偿所愿,何以这般恋恋不舍呢?”
莫寒听到这里低下了头,暗恨自己为何要数次几番寻路而下?
这会子妄想成实,倒不愿成真了。这里总归是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怎能如此轻易割舍?
只好说道:“师姐果真铁了心要送,师弟也只好从命。只是师姐这么多年来一直是一人过活,何不随师弟一道下山?览尽世间风华,也好过在这山间孤苦。”
何月芙听到这里,往屋内走。莫寒跟在后头,二人对头坐下,何月芙道:“我自小被师父所救,受他老人家照顾传授武艺。而且我本粗野丫头,家中早已没了亲人,下山又能去何处谋生?”
莫寒道:“去我府里,便同我住在里面,以后锦衣玉食,美酒佳肴,定然乐此不疲。若你不愿受伦常所缚,亦可与我遍走天涯,闯荡江湖,行侠仗义,岂不畅快?”何月芙笑道:“你原是将军府的人,便不要想着闯荡江湖了,你那等荣华富贵,我这穷贫人家自然消受不起的。”
莫寒忙道:“我可不是与你打趣,这一路若无人相伴,怎生寂寞难耐,师姐不如送我远些,再不济送我到府外,你便自回山去,可好?”
何月芙依然不允,莫寒只得泄了气。
又过三日,何月芙将莫寒的行装拾掇齐备,添置几件春秋棉衫,几顶布帽,些许随身盘缠,又兼纸包醋鸡,米饼,竹制水壶。
待到临行之际,将一枚碧青古铜色玉佩递还给他,莫寒惊眼相望,何月芙道:“这是师父救你那日,你身上所佩戴的玉饰,现在还给你,这十年来,你容貌必然有变,恐你家人辨认不出,你携此玉佩亮于他们眼前,他们必然识得,并与你相认的,你定要好生收着,不可遗失。”
莫寒答应着接过来,何月芙便带他下山。
千里万山路遥遥,溪河流水边边过,青鸟狼豹时时在,松果杏柏自眼留,你道他来十年住,命归金陵终弃山,渡岭走花轻风绕,层层峰崖渐萧条,天际云海四方物,转眼终来是人家。
却说一大一小,一姐一弟,这一日已达仙人峰山脚,莫寒问何月芙这是何处地境,自己还需多久多远能回至府门,何月芙却说:“这里是邺城陈家庄,你且往北行,行有数百里远,可达金陵皇都。”
莫寒一时惊住,道:“我记得那日与爹爹狩猎九龙山,也不过距皇城十里,师姐何以要编这些谎话瞒我,有何益处?”何月芙笑道:“你若不信,便试试问这附近的人家,他们自是清楚的。”
莫寒又道:“若真如师姐所言,师姐必要携弟一程,不然这山高路远,我是否安全,是否迷路,这些皆是不知,师姐怎得忍心离去?”
何月芙并未回他,只自坏内掏出一纸药方,朝他说道:“这上头有你弱寒之症的方子,你到了镇城自可按方取药,你包袱里我也放了好些药材,你寻机按时服药,不可大意才是,另外你还得知悉,你虽习得一身轻学,亦将十二功谱练得精熟,然却不能与人正面厮斗,只因你体内虽有内气,却少而不足,只够为你调解弱寒之症,或是浮身轻跃,或是高飞低走,而不可拳打脚踢,过度使运,你可明白?”
莫寒接过这些,点头致意,却在深望着何月芙,只待她有回音,何月芙见他这般,叹着气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总要分开,我若送你回府,一则师父不许,二则我也不愿去那繁华帝都,来日方久,你我还会再见。”
此一番临离之语,直令莫寒无以作答,二人互自作揖,各相道别,
纵然情深义厚,数年相伴,却也只能化作两地人。
何月芙自会仙人峰,莫寒独自踏路回京,途中百无寂寥,思起与何月芙的细碎点滴,盈泪数久,多时不得安平,但他本性外野,这一会子的功夫,亲见乡间平民,童叟老妇,颇觉新鲜有趣,进入这陈家庄,肚腹早已空空,便欲寻一处客栈用饭,见前头一定凉棚,内中有拜茶小厮招呼客人,又见那些人吃的是家常白面,想来必能买口饭吃,便来至棚内,唤店小二过来道:“你们这里可有甚么饭菜?”
那小二打量了莫寒一眼,笑着道:“有的有的,客官不是本庄子里的人罢,我们这里有阳春面,猪肉炒饭,鸡丁炒饭,芋头面....”
莫寒听他说得一大堆,只有些不耐烦,便只说道:“来完阳春面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