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姝疲惫的抱着那一盘糕点回了屋,他以为他这样做就能看她的笑话吗?好笑的是他自己吧,或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对于一个奴婢来说,一天未吃东西又算得了什么。
静姝将糕点放在几上,那是一盘桂花糕,精致诱人,但再好也没有阿娘做的好,静姝伸手拿了一块,轻轻咬了一口,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她赶紧丢掉糕点,拉开屋子的一个木柜,里面放着昨晚余下的一张薄饼,但凡有吃的,她皆会留下一部分,以防不时之需,这是她两年来养成的习惯,至于这一盘桂花糕,静姝放到门外空地上,知道很快就会成为老鼠的美餐。
次日,静姝来到书房,王元昱己经在作画了。
“你这个奴婢竟然比主子还起得晚。”王元昱瞟她一眼,静姝一窒,按府里的规矩,她并不晚,不过主子这么说,她又岂敢反驳,她也挺佩服王元昱的精力,每日很晚入睡,次日天未亮便会起来,不过,他的这番精力没有用在正事上。
他虽是外臣,但在朝廷内也挂着职,却从未见他去过官署,参与朝会也是偶尔,当然静姝明白,一直以来,新朝有个风俗,“仕不事事,望白署空。”便是士族朝官不做事,对令吏送来的文书不看内容,只在预先留下的空白处署名画行,这样,他们便会有更多的时间去雅咏玄虚,放浪形骸,而办实事的都是一些寒士,若哪位士族勤于吏事,反而会被他人嘲笑为俗人,曾经她问过阿娘,爹爹每天忙碌,也是俗人吗?阿娘为此还罚了她。
静姝一边想着这些事,一边整理书房,今日的王元昱十分专注,或许心中有了灵感,下笔也变得顺利起来,未到午时,他的草画己完成。
“过来瞧瞧。”他颇为得意,便要展示给他人看,不过,屋子里只有静姝在。
静姝免为其难,那是一幅春季郊游图,画的正是南山宴会,泉池旁,柳树下,士子们或卧或坐,或饮酒或弹琴,或手持塵尾或手举兔豪,他们姿态潇洒,神色各异,表情生动,只不过......
“如何?”王元昱随口问来。
“甚好。”静姝随口答道。
王元昱深知向一奴婢问画,就如向一盲人问景,但他依旧很高兴,他也对自己这幅作品甚是满意,他放下笔,拿起画轻轻吹了吹,然后轻轻的放在一旁。
“拿绢来。”王元昱吩咐,静姝拿来事先准备好可以作画的素绢,王元昱用手捏了捏,道了一声不行,“此绢放久了......”他突然瞟了一眼计时器,“你去寻吴千,让他拿些白砚过来,然后把绢重新洗一洗,再凉干。”
静姝点点头,正要离去,但见王元昱离开几案,在书架上东翻西找。
“大将军要找什么,让奴来。”书房经过静姝的整理,物品的摆放,她己铭记于心。
“佛画。”
静姝怔了怔,从书架第二层取下画匣,王元昱打开看了看,然后抱在胸前大步离开,静姝万般无奈的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王元昱去了皇宫,算着时间,教幼帝习字的周真应该离去,他并不是怕那老小子,只是不想与他纠缠罢了,皇宫对他而言来去自由,他遇到赵胜,二人说了会话,得知幼帝在崇德宫,便一路朝崇德宫而去。
此刻纪太后正在观看幼帝练字,看着他的字比前些日子有了进步,很是欣慰。
“母后,皇儿累了。”
纪太后见他额上渗出细细微汗,拿起丝帕为他拭了拭,笑道,“陛下再写一会儿,母后一定让陛下休息。”
幼帝不悦的嘟起了嘴,将笔一扔,纪太后沉下脸来,“陛下这是做甚?陛下难道忘了先帝了吗?先帝临终时给陛下说的话,陛下可还记得?”
提及父亲,幼帝泪水盈眶。
“先帝希望陛下要好好学习,以后复兴皇室,统一中原,成为一代名君。”纪太后语重心长教导,见幼帝一幅委屈之状,心中不忍,她那里不明白未满五岁的幼帝,怎能知晓这些道理,如何能担负起这份重担,可这是他的命运,也是她的责任。
“太后何苦对幼帝苦苦相逼?”
“大将军到!”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纪太后猛的起身,王元昱己经进了大殿,瞬间的愤怒后,她立即堆起了笑容,“大将军这时入宫,是为何事?”一边问着,一边令宫人将幼帝送回他的宫殿。
然而,幼帝却直直朝王元昱走去,宫人不敢相拦,无助的看着太后,太后手一挥,宫人退后数步。
“大将军你怎么现在才来,不是说要教我舞剑吗?”
王元昱假模假样的谢罪,“近日臣病了,不敢前来。”
“病了?来人,将最好的人参赐给大将军。”幼帝装着大人模样。
“谢陛下。”王元昱再施一礼。
“如此,我们现在就出去练剑。”说着,便去拉王元昱的手,把纪太后吓得一愣一愣的。
“陛下!”她厉声呵斥,因顾着王元昱在场,又不敢真的发火,只尴尬的笑道,“陛下刚才不是说累了?陛下先回殿休息吧。”
“不。”幼帝固执的抬头。
纪太后面子上过不去,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王元昱替她解围道,“臣病刚好,身子还很弱,今日不能教陛下习剑,陛下先回殿休息。”
“那你什么时侯可以教我?”
王元昱笑道,“两日后可行。”
“好。”幼帝这才露出笑容来,“君子一言,四马难追。”
王元昱惶恐道,“臣不能欺君。”
幼帝被宫人带走了,纪太后却不敢松口气,因为王元昱来,定没有好事。
“大将军请坐。”纪太后让宫人设几上茶,王元昱并没有入座,纪太后不由得有些心慌,左右看了看。
“你们都退下。”这是王元昱的吩咐,反客为主,纪太后一惊,宫人们迫于大将军的威慑,不敢不退,片刻,殿内只有二人时,王元昱扬唇一笑,朝太后走近两步,太后吓得后退两步,依旧勉强的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大将军是有什么事吗?”
王元昱笑道,“未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脾气依旧未变。”
这样的话让纪太后又惊又恐,这是何意?还未等她问出口,又见王元昱打开随手所带的一个画匣,里面是一张佛像,“却不知,你也信起佛来,听说你在殿里设了一个佛堂,正好,我有一幅佛像,特地来送给太后。”
王元昱将佛像呈上,纪太后不敢不接,她并没有打开观看,而是随手放在一旁,她暗吸一口气,“大将军客气了。”
“怎么?太后不喜欢。”
纪太后忍道,“本宫甚是欢喜。”
“那为什么不打开看一看?”
纪太后不明白,王元昱这是唱的那一出戏?她笑了笑,展开佛像,不由得双眼一亮,虽然只说了两个字,“甚好。”但王元昱看到她眼中的惊喜,表示了她的真心喜欢。
新朝纪太后,乃江左第一才女,能诗,能画,能棋,能琴,特别是绘画,得到道林大师的称赞及指点。
“此画是何人所作?”纪太后问来。
王元昱回答道,“臣不知,臣偶尔所得。”
“观音多为男相,本宫还是第一次见以女相画之。”莲花座上的观音,庄重威仪,慈眉善目,突然间使纪太后的内心平静下来,佛像的那双眼仿佛能洞查世间一切,事事非非,恩恩怨怨,因因果果,又能安抚一切,纪太后的双眼开始泛红,满心的委屈,困难仿佛一瞬之间己无影无踪,天地之间,人类渺小如尘埃......
“太后喜欢便是。”王元昱笑道。
纪太后回了回神,收起画卷,长叹一声,念了一句佛语。
“善于佛像者,除了道林大师,不知还有何人?”王元昱随口而问。
纪太后道,“本宫只知戴奎善于雕刻佛像。”言毕,看向王元昱,“大将军此问何意?”
王元昱笑笑,“臣想在建康修建一座寺庙,是有此一问。”
纪太后大感意外,“大将军向佛乃好事。”一语双关,王元昱装着不懂,“只可惜,道林大师不知踪影。”
纪太后道,“道林大师喜四处游历,若得知大将军修建寺庙必定会心感甚慰。”
王元昱点点头,未再谈及其他,别有意味的笑了笑,朝太后一礼,便退了出去,待他的身影消失,纪太后再次拿起佛画,想到的却是王元昱适才那句话:未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脾气依旧未变。
她与他曾经见过吗?她依稀记得第一次见王元昱是在他父亲去逝时,她与先帝一起去吊念,匆匆有过一面之缘,之后......他常住武昌,很少回朝,她与他见面次数,一个手掌也数得过来,但他的话,像是他们己经认识了许久。
王元昱走出皇宫,心中也思索着,以她适才的神色,是真不知道作此画之人是谁,那么静姝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此画有依依不舍之情?王元昱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觉得有一张网,正朝他缓缓展开,他有些懊恼的敲敲头,早知如此,当年从那妇人手上得到此画时,就该查清那妇人的身份,同时也越来越觉得有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