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元昱与司马晔,还有一些士族弟子于城郊为谢四郎送行,再次设宴于长亭,自然少不了吟诗抚琴,挥塵玄谈,直到午时,王元昱才醉熏熏的被童生扶了回来,然后让人在竹下设一个竹榻,他躺在榻上睡觉,却怎么也睡不安稳,天气渐热,蚊虫也多了起来,便让静姝拿着塵尾为他赶蚊虫。
静姝拿着塵尾在他面前挥来挥去,长长的塵尾时不时扫到王元昱的脸上,被王元昱一把抓住,“让你挥蚊虫,不是挥本将军。”
童生扑哧一笑,静姝呆滞在一旁。
“罢了,罢了,去拿茶来。”王元昱无奈,静姝放下塵尾倒来一杯茶,王元昱撑起身半靠在软枕上,却懒得去接,静姝只好将茶送到他的嘴边喂他喝了。
“等等,把手摊开。”
静姝不明他何意,摊开自己手掌,王元昱翻来覆去看了看,仿佛对她的手极为感兴趣,“是比以前好了一些。”然后又在她手茧处摸了摸,静姝一惊,猛的将手收回,王元昱冷笑一声,“手上的茧不足半年吧。”
静姝听言心咯噔一跳,“奴的阿娘爱护奴,不让奴干重活。”
王元昱的笑容落到眼底,“真是一个好母亲呀。”
静姝听出他话中深意,他根本不信她这番说辞,但信不信由他,她无从辩解,王元昱也未再问,再次闭上双眼,静姝并没有因此而松口气,反而更加凝重。
他至始至终都不信她,无处不在试探,又何必把她留在身边?她猜不到他的目的,只时刻提醒自己,再也别像上次那样,牺牲了他人性命。
就在王元昱快入梦乡时,吴总管的脚步声急促转来,“大将军,有信。”
能在这个时侯来打扰定是重要的事,静姝但见那封信包了数层,封了泥,王元昱似乎也有所感,翻身而起,折信之时突然瞟了静姝一眼,正与静姝视线相遇,静姝立即低下了头,一颗心噗通乱跳,就如做贼被当场捉住一般,王元昱淡淡一笑。
“你来念与我听。”
静姝没有想到王元昱会让她念信,一时惊鄂的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了?你不是会识字吗?”王元昱笑道。
他显然是故意的,但见他神色轻松,颇有些得意,静姝心里不免隐隐担心着,因为他的好事,于她而言便是坏事。
“是。”静姝接过信,除去封泥,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念出声。
信上只有短短一句,“渤海公于三月初一宴请太尉,并软禁太尉于幽州,太尉之子闭守横城。”
渤海公乃鲜卑人段蝉,太尉自然是蔡琨,二人于上月大败胡军,刚受朝廷嘉奖,不仅如此,二人关系亲密,结盟为异姓兄弟,鲜卑段蝉驻扎在幽州一带,蔡琨驻扎在并州横城,两地相距数百里,互为犄角。
静姝心中大惊,神色依然,她淡淡念完看着王元昱。
王元昱曲指叩着床沿,作沉思状,静姝敢肯定,他早己猜到此信的内容,才这般从容不迫让她来念信,因为王元定去的就是幽州,那么与蔡琨被软禁一事脱不了关系,他,于其中又做了什么?令本是兄弟的二人反目。
片刻,王元昱勾了勾唇,笑道,“去唤宋袆,我突然想听曲了。”
*
王元昱的消息比朝廷的消息快了半日,次日不是朝会,却下了朝会的旨意,王元昱破天荒的要去参加,让宋袆为他好好装扮一番,嗯,还敷了粉。
出门前又吩咐静姝,记得去裱行取他的丹青。
王元昱带着童生去了太极殿,他似乎去晚了,众臣皆到,连纪太后与幼帝都来了,正在听使者的哭述,他大摇大摆的进去,纪太后看了他一眼,并没有什么表情,诸臣大多不在意,周真气得吹胡子瞪眼,刘茂神色严峻,张协恨不得冲上去打他两拳,虞公却是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司马晔无奈的摇摇头,王伦在他面前小声提醒,“注意影响。”王元昱笑笑无所谓的称是。
那使者正是前些日朝廷派去调查蔡琨与胡人做战,是否以百姓为诱饵的门下省的一个官员。
那人因王元昱入殿被打断,这番又继续泣道,“臣等几人几经周折,到了横城,才知太尉被渤海公请去,臣等只好暂且等侯,数日却不知太尉消息,直到三月初二才得知太尉被渤海公扣住,是太尉的近臣冒死逃了出来报信,蔡郎君立即派人去寻问原由,带回渤海公的一封信,说是要留太尉多住几日,还让蔡郎君也去,蔡郎君岂能上当,于是关闭城门,臣等更不知原因,这才回来报信,出城时,又遇流匪,又遇鲜卑人,臣等也是九死一生才能回到建康......”
众人听言又惊又怒,惊讶于段蝉与蔡琨为何反目?怒于段蝉即然投靠了新朝,自称新朝之臣,行事傲慢,独立,那里把新朝放在眼里?众人纷纷指责段蝉,言之,不是我族,必有异心。
王元昱轻笑出声,新朝......谁又会放在眼里呢?以为封一个渤海公,发一道旨意,人家就会俯首称臣吗?就算他不是鲜卑人,外面诸多拥兵自重的汉军将令,也怕没有真心把殿上那位正在打瞌睡的幼帝放在眼里。
想到这里,王元昱不由得朝太后与幼帝看去。
与之同时,静姝出了将军府,去取前日送去作裱的丹青。
这间裱行在建康开了几十年,在新朝还未立国时,便己存在,众多贵人丹青皆会拿来此处作裱,静姝被店小二领进了内院,专门给将军府制裱的匠人是一个三十来岁男子,他将王元昱那幅丹青取了出来。
匠人年纪不大,但手艺堪精,静姝看着装饰一新的丹青,这才明白那句,“三分书画,七分裱”的含义。
“都是按大将军的要求,裱背用的是上等糨糊,画轴是白檀香木,即可避湿,也可驱虫,娘子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小人马上就改。”
“好。”静姝细细验看起来,但见四周无他人时,却小声问道,“李大哥,蔡琨一事是怎么回事?”
原来此匠人正是那夜静姝从南山回来,于小屋面见之人。
匠人一边低头做工,一边小声道,“王元定果然在幽州,蔡琨被擒,是王元定挑拨了段蝉与蔡琨的关系。”
静姝惊讶,匠人又道,“段蝉的从弟段丕与胡人有勾结,王元定重金收买段丕,通过段丕扣住了蔡琨,我们去的人晚了一步,未能救出蔡琨。”
静姝暗吸一口气,“为什么段蝉不阻止他的弟弟?”
匠人道,“一来鲜卑重利,二来段蝉与段丕毕竟是亲兄弟,自然比异姓兄弟亲,不过段蝉没有立即杀害蔡琨或许也是也考虑到与蔡琨的一些情义。”
静姝道,“也就是说,蔡琨仍有机会。”
匠人点了点头,静姝想了想,“段丕与胡人有勾结,而王元定找到段丕,相当于他是在帮胡人,若能找到他们与段丕交往的证据,那么王元昱在建康朝廷还能立足?”
匠人听言看了看静姝,“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主子自有安排,你且勿动。”
静姝皱起了眉头,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匠人提醒道,“别忘了宋嬷嬷,还有主上交待给你的话。”
静姝叹息一声,终是点了点头,“甚好,没有瑕疵。”言毕,将画放入画匣,抱起画匣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