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已过, 日头偏向西南,本应是家家户户在家午歇的时间, 而此刻的欢喜镇大街上却人头攒动格外热闹。
欢喜客栈众人站在店门外,看着县衙府内经年不用的囚车缓缓驶过长街。两辆囚车一前一后,前面的车上站着个身量娇小的女子,约莫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虽然身戴枷锁穿着囚衣,但长发整齐面容干净,一路微仰着脑袋望向天空, 眼神中透着股超然生死的淡漠。后面的囚车上则站着个瘦高的男人, 相比这小姐, 那男人头发凌乱衣服也显脏破, 此刻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表情。
“这就是害人的姑家小姐?后面是那奸夫吗?”
“造孽啊。”
“狗男女, 害苦了阮大人一家, 活该!”
有女人的声音有男人的声音, 在这杂七杂八的议论声中, 陆棠一盯着囚车, 心里不由生出股愤恨凄凉之感。
俞寒时站在近街口的地方, 闻听四下议论忍不住开口反驳:“也不能这么说, 这小姐是个可怜人, 还小的时候就让那武护官给糟蹋了, 唉!作孽啊。”
“啊?什么情况?还有这一遭!”
他这话一出仿佛一盆冷水浇进油锅,人群中顿时炸了沸,俞菱初赶忙拽了弟弟一把, 俞寒时这才后知后觉地噤声。周围看热闹的人群却并没有收声打算,纷纷缠过来询问。洪喜儿眸色一暗,转身准备回店, 但已经有人挤过来拦在她身前:“洪掌柜的,这里面什么故事啊?我听说你家俞厨娘被扣在县衙里好几日,是不是知道什么内情啊?”
洪喜儿不愿多说,只摇头不语,周围一屠户见状啧舌道:“嘁!我估摸也不能是真的,那武护官仪表堂堂的哪能做下这腌臜事?我看定是这小娘子想当官夫人不成才想害了阮小姐和她夫婿,现在看人死了还来陷害武护官的名声。”
客栈几人听得这话都变了表情,洪喜儿张张口,也只说道:“未知事情原委,怎能无端辱人清白。”
“那你倒说说,这事情是怎个原委?”
陆棠一本就窝火,听到四下造谣诋毁声渐重还有那鲁莽粗汉逼问洪喜儿,当下脾气上来厉声呵道:“就是那武护官不干人事!做下了畜生不如的下流事,害了这位姑小姐,也害了阮小姐。”
众人嘈杂声一滞,皆都望向她。陆棠一是镇上的生面孔,有的来过客栈知道这是新来的账房先生,但多数人并不认识她,只观其面相,眉宇清朗气度不凡,即使身形瘦弱但仍显一股英气,最重要的是,“他”还站的离洪喜儿这样近,那姿势可不就是将人护在身后吗?
有好事的大娘已经在底下窃窃道:“呦!这小哥和洪家三娘什么关系啊?”
“不知道啊,我就说前阵子还见冯先生往客栈跑,现在怎么不来了。”
......
陆棠一没想到一句话竟然让八卦点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此时人群中只有私语声她也不好发作,回头看了看洪喜儿,见对方面上淡淡的似乎不为这些流言所动。
“小哥儿,你说武护官真做了那等腌臜事?”
陆棠一心中挂念洪喜儿的情绪,没待立时作答,身旁王琦站出来将围过来的人向外推搡:“这世上的事都有个因果,你们也看到了那位姑小姐,不把人逼到绝路一个弱女子能做出这样的狠事?行了都散了吧,人都走了,回了回了。”
囚车渐远,镇上几十年没出这样的大事,众人看了一通够热闹,回头又盯上欢喜客栈。洪喜儿已率先回了店里,有好事的便上前和王琦打探:“琦哥儿,这新来的小哥儿是谁啊?”
欢喜镇虽然民风尚算纯朴,但爱好八卦可能是人类的天性,尤其是在古代这种信息闭塞又没什么娱乐项目的环境下,洪喜儿这么个有身价的貌美姑娘,这般年纪还待字闺中,自然成了某些长舌头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是我们掌柜的远方表弟,家乡遭灾了,这才来店里帮忙,现在是客栈的账房先生。”
听说是表弟又是遭灾逃难来的,边上几位年长的老人纷纷露出同情神色。只南街豆腐坊的谭大,站在人群里不阴不阳地来了句:“表亲而已,谁知道那小子有没有非分之想。”
“谭大,我看是你对洪掌柜的有非分之想吧。”
众人闻言哄笑作一团,谭大涨红着脸啐了一口说话那人。王琦不耐烦,挥拳将人轰道:“谭大你少胡吣!再说这些没边的小心我揍你!”
......
门外的热闹渐散,客栈里,陆棠一走在洪喜儿身后,见人回房,她犹豫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掌柜的。”
洪喜儿回头,见她垂着脑袋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你有点不开心。”
“为什么这么觉得?”
陆棠一沉默,古人女子把个名节看的比什么都重要,刚才洪喜儿并没有在人前多说其中的缘由,想来也是因为这个,只是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会让她怎么想。
“女子名节是大,方才是我冒失了,只想到姑小姐的可怜境遇和人心公道。”忘了这里对于女人而言流言蜚语比刀剑穿身更加致命。
洪喜儿轻叹,她知道陆棠一是怎么想的,事实上她心里也为姑小姐不平,但律法无情,就算武护官千万不好,但他终归官职在身又是家主,这般被人杀害,不管缘由是何,杀人者都难逃死罪,在这铁山法令面前她们这些小老百姓又能如何呢?可能对于姑小姐而言,能手刃仇人再干净赴死已经是最好的归宿了,而对于她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维护那些无辜者。
“你也说了,女子名节事大,这种事情阮县令和阮小姐既然选择瞒下来,那就是人家的私事,毕竟武护官的名声也涉及阮小姐的清白,我们不好多嘴。”
陆棠一愣住,她倒是没想到还会干系到阮小姐的名声,就听洪喜儿又道:“不过你说的也对,天理公道,总不好让姑小姐临去还背着污名。”
她语气平常,但陆棠一还是听出其中隐藏不住的怅然。
“我这么做,你觉得是对还是错?”
洪喜儿没答她的话,而是走到桌前为她倒了杯茶。
“人间事,哪有什么绝对的是非对错。”
陆棠一望着这样的洪喜儿,瞬间有些怔忡恍惚,似乎人间因果皆都不外如是。
实际年龄明明比自己还小几岁,怎么倒像个历经沧桑的长者。
洪喜儿见她低眉不语只默默喝茶,话锋一转,问道:“我的菜谱呢?我可听说你有一套振兴客栈的大计。”
刚还在思考哲学的陆棠一艰难咽下茶水,这谈话跳脱的也有点太快了。
“我这就回去给你写。”
“哎!”
人刚站起身,洪喜儿出声拦道:“别折腾了,你那屋光线不好还得点蜡,这有纸笔,就在我这写吧。”
窗边有一方书桌,桌上纸笔齐全,上头还摆着几本书。
“点个蜡烛又费不了几个钱。”
洪喜儿本还想着给她端盘奶果子,听她这样说当下扇子便拍到人脑袋上,“没良心的小崽子,我是怕费钱吗?还不是怕你熬坏了眼睛。”
“嘿嘿,我开玩笑的。”陆棠一笑了两声,揉着脑袋接过她手里的奶果盘子,坐到桌案前视线扫过书的封面:《医术坊闻录》。
“掌柜的,你怎么会去学医呢?”
想起在阮家时洪喜儿曾经提到过这本书,还有她为自己治病时的熟稔,不像是粗略通晓,倒像是认真研习过。
洪喜儿正掰碎奶果准备泡在茶中,闻听此言手上动作一顿,脑海里便浮现出初见王琦时的情形。悲怀的情绪只一瞬,很快她又调整好心情,继续手里的动作,“机缘巧合接触到的,后来觉得有趣就一直在学。”
陆棠一一直盯着她瞧,自然注意到了她那一瞬间的怔愣,但见人不愿多说她便也不再追问,转而提笔开始认真写起菜谱。
欢喜镇所处于安州城下,地势居南口味偏甜,许是古代物资较为匮乏,人们口味都算清淡,现代饭馆重油盐的菜显然不适合。陆棠一思量着这些,又根据现在的果蔬肉菜写了几道。这几道菜她事先问过俞菱初,对方则表示连名字都没听过。既然俞姐姐都不知道,那菜出来了起码是这十里八乡独一份的。幸亏她穿越前爱好吃更爱好看美食节目,不然还真记不得这么详细的配菜。
她这面写的专注,那面吃好果子的洪喜儿也开始盯着她瞧。看着看着,洪掌柜坐不住了,起身走到陆棠一身后,瞧着她写的菜谱。
芥汁虾球:取新鲜海虾或湖虾剥皮开背去虾线,用盐和胡椒粉加一枚生鸡蛋黄搅拌腌渍半个时辰。再将腌渍好的虾仁均匀裹上淀粉,下油锅炸至金黄即可。酱料:鸡蛋黄稍微打发,加入牛乳、糖和熟油一直搅拌,再略微成型时加点白醋,最后将芥末加入搅拌融合,再均匀蘸到虾球上。
桂花八宝饭:取糯米,香米,椰果、蜜肉、葡萄干、红枣、蜜饯、糖桂花备用,黑糯米泡水八个时辰,白糯米泡水四个时辰……
等到面前这张纸看完,洪喜儿准备去拿下一张时,陆棠一将笔一搁,甩手道:“可以了,先来六道菜,六六大顺意头好。”
洪喜儿这才发现她已经写完三页多纸,正笑呵呵地看着自己。
“这些菜我还是第一次见,是你的家乡菜吗?”
陆棠一摸摸鼻子,含糊道:“可能是我家私房菜,具体用料多少我记不清了,只能记得做法和配料,剩下的还得让俞姐姐斟酌着来。”
洪喜儿将菜谱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转而开始打量起陆棠一,她倒是没想到,自己可能捡到宝了。
“看来让你只做个账房先生是屈才了,怎么样?要不要去后厨房和你俞姐姐一起掌勺当大厨?”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来了,小陆同学快要晋级成宝了~ 今日入v还望大家支持订阅啊,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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