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刘冶驾驶的二手破旧小车,径直撞向了前方的大货车,顿时车头尽毁。
刘冶的头,撞上了破碎的挡风玻璃,满脸都是血,从毁坏的车门里滚了出来。
随后,车辆直接爆炸。
场面惨烈之程度,让长期从鬼神手里抢人的言末,都触目惊心。
小心脏扑通扑通,快要从胸腔里蹦出来,还有一丝后怕。
若是她认命地坐上了刘冶的车,恐怕现在已经在九泉之下了。
……
经过一天一夜的抢救,最终刘冶还是活了下来。
但是由于受伤严重,双腿已经被爆炸伤成了残废。
言末去慰问他的时候,他脑袋上还缠着纱布,鼻孔里插着软管,正在重症监护室输液。
好歹同学一场,言末留了一篮子水果和一束鲜花。
刘冶还没醒,收东西的,是刘冶年过六十的母亲。
双眼红肿,看样子应该是流了不少泪。
这一幕,让言末略微心酸。
她说自己是自杀,一想到若是自己奔赴黄泉,尚在人世的老妈,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言末的心里,五味杂陈。
然而,真正的噩梦,还没有开始。
那天之后,言末和电话那头已经死去的自己,定了个约法三章。
言末每隔半月给她烧一次纸钱,而她则负责告诉言末一些信息,好让她避开灾难。
这是一个两全之策,但人生的发展,真的会如她所愿吗?
有一次,在半夜十二点通电话的时候,那人问言末,会不会见死不救。
言末很诚恳地说了一句,“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
电话那头欲言又止,最终只能长叹不语,这一度让言末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是这种预感,只持续了半年,便消失殆尽。
因为在此之后,言末的生活依旧顺风顺水,偶尔半月跟她通一次电话,一人一鬼竟还成为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距离第一个通话,已经过去了三年。
如同当初主任医师寄予的期望,言末顺利地拿到了副主任医师的位置。
彼时,她已经三十几了,是个人人称颂的好医生。
说起来,有些缘分也是命定的,就在她晋升副主任医师的第二天,有个叫王明的男人来医院。
而那个男人,正巧是几年前,那个被打伤进医院的老人的亲儿子。
当然,这些信息,也是言末后来才知道的。
那人一进医院,就倒在了地上,看样子,是发了什么突发性的疾病。
言末正好去给主任送资料,路过门诊楼大厅,看到一堆人围着,还有人在喊救命。
言末心里一沉,突发性疾病,在医院是很常见的。
她顾不得其他,就抱着资料跑了上去,蹲着身子检查了一番。
其实她没有仔细检查,因为时间不允许,但她心里大概有了一个推测。
此人多半是急性脑卒中,在医护人员还没来的情况下,她只能进行急救。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言末心里急切,吼着让大家散开,保持周围空气流通。
她的手,触到那人心口的时候,明显感觉心跳微弱了许多,鼻息间的呼吸,也是近乎有进无出。
言末从来没有长这么大,从医这么多年,至今单身,也还从来没做过人工呼吸。
但在她眼里,不过是一个抢救措施罢了。
她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俯身,镇定有序地实施了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等一系列救助措施。
实际上,言末迟疑的原因,并非是要给一个陌生男人做人工呼吸,而是她的脑海里,一瞬间浮现出电话那头的声音。
那人曾告诉言末,之所以被网暴,紧接着自杀,全部归因于一次意外的救助行为。
与此同时,她的脑海里,还响起她曾经说过的那句话: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
得力于言末的救助,为王明争取了几分钟的急救时间,以至于被抬进急诊室的时候,还留有一口呼吸在。
或许也是命不该绝,最终成功被救了下来。
……
当晚十二点整,言末意料之中,接到了已经两周没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对着言末劈头盖脸一顿骂,跟她温柔的音色,极其不匹配。
言末轻叹了一声,持着电话,望着窗外的霓虹失了神。
后来,还是电话里的语气软了下来。
“小末末。我早就知道该来的总会来,只是我心里一直抱着一丝侥幸,希望你再自私一点点。”
自从她们定好约法三章之后,她就一直这么叫言末。
起初,言末觉得幼稚,后来听习惯了也就由着他了。
而今再这么喊,反倒显得有几分凄凉。
言末吸了吸鼻子,忍着情绪笑道:“我的命不是在我自己手里嘛。只要我不自杀,就不会死呀。别那么悲观,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
言末到底是没有经历过那些,说出来的话,让电话那头的人听了,只能苦笑。
一周的相安无事,让言末的心安定了不少。
听说王明已经出院,想必后续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言末这么想着,但事与愿违。
那天中午,言末在科室里值班,外面一阵噪杂的哄闹声,吵得一连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的言末,心里窝火。
刚要出去,就被新来的小护士拦下:“言医师,您先别出去,怕外面那些人伤着你。”
“他们要干什么?”言末皱了皱眉。
她实在想不清,自己哪里得罪过什么人,要这么大动干戈,来医院闹她。
小护士拉着言末,回了科室,而后用手伏在嘴边,压低了声音跟她解释。
“我听他们说,是您前些日子救的一个男人,他拿刀杀了自己的父亲,正巧被杀的是王氏集团前董事,现在他们一大家子觉得,是您间接害死了王董。”
这番解释,听得言末心里一万个问号。
她只是出于职业道义救了一个人,可那些人,却冠冕堂皇地把这个杀人的罪名,扣到她头上,这是什么道理?
……
那两天,言末都过得精神恍惚。
有人来她所在的科室“讨公道”,有人往她家里堵,还有人直接闹到了她家里,吓得言爸和言妈躲在家里不敢出门。
事情再糟糕也就这样了吧?
主任到底还是站在她这边的,面对那些人提出开除她的无理要求,主任选择让她带薪休假一段时间,等风头过了再回来。
毕竟那群人,天天堵在医院门口,也不是个事儿。
但是更糟糕的事情出现了。
事情发酵到网上,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流言蜚语的杀伤力,似乎更为强烈,从言末救了一个杀人犯开始,逐渐传成了言末是杀人犯的帮凶。
特别是王明虐待自己的亲身父亲的一些消息被曝光之后,更多的人,对王明的憎恶和痛恨,又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连带着开始有人辱骂言末,为什么要救一个连自己亲身父亲都杀的坏人。
他们说的言之凿凿,看言末的眼神,犀利得像恨不得剐了她的刀子。
就连言末的心里也动摇了,我这是救了一个人?还是害了一个人?
那天,闺蜜方珞打电话过来,问言末最近的状况。
很显然,这件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就连走在路上,都随时可能有个人过来问:“你是不是就是那个救了杀人犯的无良医生?”
言末笑着跟她说没事。
但脑子里,全是那位死去的老人的妻子,也就是王明的母亲,哭哭啼啼地埋怨着她的那番话。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救那个逆子,如果你没有救他,我的老伴儿也就不会离我而去了。你让我现在怎么活。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为什么啊!”
之后,也有一连串来自同学和同事的电话,言末通通都没有接,包括言妈的电话。
但是其中一个,恰好打在半夜十二点的电话,言末接了。
……
“小末末,你……还好吗?”
这些事情都来得莫名其妙,罪魁祸首,明明在监狱里等着受制裁,可所有人包括不了解整件事情的人,都将矛头指向她。
对着她一顿乱轰,仅仅是因为她救了一个人。
电话那头沉默着,听着言末无声的诉说。
因为言末心里想着她都知道,也不用去问。
过了好久,电话那头开口了:“小末末,你没有错,你只是救了一个人,只是很不巧,救了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
言末沉默了很久。
耳边回响起过去自己说过的话,她说世界这么美好,她怎么舍得去死?
她还说,生命在自己手里,她可以把握?
“如果我不死,你是不是将不复存在?”相反,言末问了一句很莫名其妙的话。
把电话那头的人都问懵了,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我迟早都会存在,只是取决于以什么样的姿态,或年轻,或苍老。”她说的很玄奥。
其实意思就一个,言末的生命终止于什么时候,她就是什么姿态。
那人的声音约摸三十多岁,看来,自己就是在这一次事件中没能撑过去,自杀了。
言末苦笑。
……
两个月后,在众人的声讨中,言末享年三十三岁,死于自杀。
网络上的风波归于平静,也再没有人出来闹,甚至开始有人表示惋惜,有人站出来为她鸣不平。
言妈在言末的出租屋里,哭得肝肠寸断,方珞在一旁安慰。
最后,从她的书房里翻出来言末的遗书,是一些交代,让她们把她的个人笔记和书籍捐给母校。
除此之外,上面还有这样一段话,被言妈和方珞一起发到了网络上,这既是言末的意思,也是她们的想法——
“我从来没想过,我会以这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事实上,我原本可以挽救自己,但我不能。”
“我毕生怀揣着崇高的理想,救死扶伤,乃医者本分。如果再给我第三次机会,我依旧会选择救人,因为医生面前众人平等。”
“可我并不想因为自己的行为,给其他人造成伤害。我恨那些去打扰我家人、朋友、同事的人,但我无可奈何,只有以这种方式告诫他们,不要再闹下去了。”
“我没有杀人,我只是无意救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我不是杀人犯的帮凶,如果下一次,也有如我一般的医生,希望我的死,可以让你们善待她。”
……
在她入葬的前一天,中国医师协会,送来了一副这样的挽联,以示哀悼:
上联:粉身碎骨浑不怕,
下联:要留清白在人间。
横批:德医双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