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妈吵架的时候,郑梓涵就在隔壁屋里。
爷爷奶奶一起带着弟弟,去科技馆,家里就她和父母。
爸妈吵得很凶,甚至扬言要离婚。
她实在受不了,跑出去,想要喝止他们。
谁料,妈妈来了一句,“回屋去,想想你以后跟谁过。”
郑梓涵在泪水,就要夺眶而出的时候,转身跑了。
不过她没有回屋,而是冲到了街上。
路上行人络绎不绝,街道两侧高耸的住宅楼,一栋比着一栋俯视着脚下的行人。
这些楼房,她每天都见,今天却感觉那么陌生。
他们就像怪兽,将人们的生活搞得乌烟瘴气。
此时,她又想起了孙小洋在邮件中描述的历城,那才是她喜欢的历城。
站在街角,她突然感觉一切好魔幻,从孙小洋的时代到现在,也就短短二十年,历城怎么会变的面目全非。
这个问题困扰着她,想不出所以然。
她寻思,孙小洋会不会知道答案。
虽然她看不见历城现在的样子,可是说不定她能未ト先知。
想到这里,她突然很渴望见到孙小洋,跟她探讨这个问题。
身处在这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她却倍感孤独。
孙小洋曾经在邮件中,告诉过她那个教育书店的地址。
后来她在地图上找过,发现那条路仍然叫解放路,只是根本搜不到教育书店。
孙小洋开过一个玩笑,她说,“假如教育书店还在,如果我在2000年的某一天去了书店,而你也在2020年的同一天来到书店,我们会不会相遇?想想就很奇妙。”
郑梓涵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不过今天,她却莫名地相信,那是可能的。
有了这种想法后,她感觉很兴奋。
为此,她还迫不及待地踏上公交车,花了近一个半小时,来到了解放路。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解放路,两侧的法桐碗口粗,到了夏天,一定会遮起一路林荫。
路边的建筑墙面斑驳,展示着老城区的风采。
一座灰色的四层楼房,完全被爬山虎侵占,只留了窗户,窗外的铁制晾衣架上,挂着几件旧衣服。
历城的秋季,总少不了风,衣服便随风起舞。
郑梓涵边走边端详着这座楼,她没想到,在历城还有这么破旧的楼房。
忽然,她驻足在一家楼下一家临街店铺前面,睁大眼睛看着店名,没错,就是“教育书店”。
“不可能!”她叫出声来,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走进书店,几排掉漆的书架上,陈列着各式书籍,看起来都是旧书。
收款台是一张长桌,桌后,一位老头手捧一本厚如字典的书,透过近视镜默读着。
她走进来,有些忐忑。店内没有其他人,老头也没抬头。
她游走在书架之间,发现这些书从90年代到21世纪初都有。
在靠墙的一排书架上,她发现了萌芽杂志,竟然有2000年选登新概念获奖作文的那期。
“这不就是孙小洋说的那期杂志嘛!”
她迅速翻开杂志,细读着那些陈列在泛黄书页上的文字。
“真的好酷!”她这么想。
不知过了多久,郑梓涵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声音清亮。
她转头,看到一个女孩正看着自己。
“你在喊我?”
女孩点了点头,走近一些,“你猜我是谁?”
郑梓涵盯着女孩,豪爵似曾相识,却认不出。
“我是孙小洋!”女孩笑个不停。
“你……孙小洋?”
郑梓涵拍拍脸,想要确认自己是否在做梦。
“快跟我走,我和于敏约了,去参观她家的新房。”
郑梓涵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孙小洋拉着往外跑,直跑到公交站牌。
等站定后,她才发现,解放路上的一切都变了。
和她刚才来时不一样,行人也都变成了上世纪的打扮。
她定睛瞧着孙小洋,突然感觉眼前这个女孩的面容,有些熟悉。
于敏的新家,是她爸爸单位分配的房子,坐落在纬二路,户型是比较新的三室一厅,整个房子都是欧式装修。
郑梓涵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可她看得出,孙小洋眼里满满的都是羡慕。
于敏有自己独立的卧室,装饰的颇有少女感。
桌子上放着一张合影,三女一男,都有一股羞涩的杀马特风格,孙小洋和于敏都在其中。
这张照片,郑梓涵似曾相识。
“这是高一下学期拍的,我们几个都很要好。这个男生叫刘子耀,常常充当我们的劳力。”
于敏兴致勃勃介绍着。
从于敏家吃完饭出来,天色已晚,街灯昏黄。
孙小洋一直闷着,话少了很多。
“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没有。”孙小洋摇头。
过了一会,她又说,“我一定要考上大学,毕业后在历城,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孙小洋说的斩钉截铁。
郑梓涵却不解,“你的目标就是买一套房子呀?”
“是的,房子代表着根基,有了房子就代表在城市立足,我的目标就是成为城里人。”
郑梓涵突然有种感觉,眼前这个孙小洋,不是和她互发邮件得那个孙小洋。
她想去孙小洋的班里,听听大臣和燕子的对唱,可时间已晚,她得找个落脚处。
两人在街上转悠,诺大的历城,却连合适的旅馆也难找到。
走过几条街,郑梓涵想通了孙小洋刚才说的那些话,理解了她那充满烟火味的愿望。
……
和丈夫大吵一架,凌洋赌气,夺门而出。
她有一肚子的委屈,却没地去发泄,最后又去了美发店,做头发是她消气的方式,一向如此。
做完头发,换了个干练的短发,她的心情好了一些。
打开手机,微信有新的好友申请,她点开来,发现备注名是刘子耀。
这让她倍感意外,两人得有十年没联系过了。
她通过好友申请,过了两三分钟,一条消息发来,是客套话。
寒暄过后,刘子耀径直问,“听于敏说,你准备买学区房,正在愁首付?”
“没错,确实在愁。”凌洋没有避讳。
“为了孩子上学真是不容易,作为老同学,我表个态,可以给你借钱。”
凌洋心中一暖,脑中浮现出高中时,刘子耀和她们三姐妹打成一片的情景来,一切恍如昨日。
“太感谢了!”她顺道问起他的近况。
“这样吧,晚上我请你吃饭,咱们叙叙旧,顺便谈谈借钱的事。多年没见,我也是挺想你的。”
“吃饭可以,但是我请。”
“我来安排,你人到就行,老同学就不要讲究那么多。”
做完头发,照了照镜子,自觉满意。
她掏出口红,轻涂几下,走出美发店,发现外面已经昏暗。
恰在这时,刘子耀发来了地址。
这是一家略有情调的餐厅,包间仿佛林间小屋。
看得出来,刘子耀也打扮了一番,皮质外衣,麻灰衬衫,显得精干。
“多年未见,你越来越年轻,更有魅力了呀!”
刘子耀嘻嘻哈哈,还和以前一样,嘴上像抹了蜜。
“都成黄脸婆了,哪来魅力可言。
“哎,你可别这么说,想当年,你可是咱们四人帮中,颜值最高的。”
于敏不好意思地笑了,换了个话题,“你们公司近来怎么样?”
“我早就不在原来的公司了。”
刘子耀端起红酒,和凌洋碰杯,“我现在是自由职业者,搞投资。”
“搞投资不都很在乎现金流,哪来多余的钱借我?”
“那得看是谁,咱俩可是一起吃过苦的,感情摆在这。况且我给你借钱也算是投资,只不过是投资未来。”
凌洋听了,忙说,“那我得给你付利息。”
刘子耀哈哈大笑,“作为投资客,我确实是要收利息的。”
“多少利息?”
刘子耀没回答,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先喝酒,酒到位,话都好说。”
凌洋感觉,谈话气氛有变,听他的意思,这钱可不是白借。
碍于情面,她没有直接问,将酒喝完。
刘子耀给她添满,“你的酒量不减当年,真是佩服。”
“我已经很久没喝过酒了。”
“那我面子真是大,让你破了戒。”
凌洋将话题拉回到借钱上,“你准备给我借多少钱,利息是多少?”
“你别着急,借多少都不是问题。不瞒你说,我去年投资了一个新媒体,做得不错,收益不错,手头正好有钱。只是咱俩有十年没见,先叙叙旧。”
凌洋也觉得自己太心急,有点失礼,便主动敬了他一下。
在她印象里,刘子耀酒量有限,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见长。
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一瓶红酒见底。
凌洋倒是没啥,可她看着刘子耀,有些飘飘然。
只见他伸过手来,拍了一下凌洋的右手,拍完后没有移开。
凌洋愣了一下,赶忙抽离。
“凌洋,你知道当年,我为什么会和你们三个打成一片?”
“还不是因为我们大大咧咧,能跟你玩到一块。”
“no!”
刘子耀摆摆手,“原因你们都不知道,今天我就告诉你……因为我喜欢你。”
凌洋的脸,一下子火热起来,“你喝多了吧,别乱说,都什么年纪了。”
“这件事我藏了三年,直到毕业也没说,这些年,我越想越后悔,假如当年我坦白了,是不是你也会考虑和我在一起。”
凌洋如坐针毡,却不能就此离席。
“今天我说出来,不为别的,就为了弥补缺憾。凌洋,钱我可以借,也可以免息,只要能圆当年的梦。”
“什么梦?”凌洋越听越糊涂。
刘子耀沉默了一下,突然抓住凌洋的手,“你就成全我一次,让我得到你!”
凌洋嗖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胡说什么呀!”
“我说的是真心话,凌洋。如果你答应,二十万,我现在立马借给你,不用欠条,不用利息,你想什么时候还都行。”
凌洋没想到,曾经傻愣的玩伴,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多年未见,本以为会是把酒言欢,没想到如鲠在喉。
她背起包,从椅背上拉起外套,转身往外走去。
来到街上,瑟瑟秋风袭来,忍不住发了个寒战。
走出几十米,眼泪簌簌而下,滑到嘴边。
年近四十,许久未曾尝过眼泪的滋味,原来是这般五味杂陈。
到家后,发现女儿和儿子正围在茶几上,和爸爸一起不知道看什么,叽叽喳喳。
她走过去,发现是自己的老照片。
此时,他们正在看的,正是当年号称四人帮的几个好友的合影。
假如没有今晚的事,她一定会怀念那些年。
然而,此时此刻,她只觉恶心。
儿子不明所以,看着照片惊呼,“妈妈,妈妈,你那时候可真漂亮,现在太老了!”
女儿打了弟弟一下,“小心妈妈生气。”
“别看了,快洗漱睡觉!”
在这个家里,凌洋还是有权威的,她一发号施令,两个孩子还是听话的。
……
卫生间刷牙时,郑梓涵忍不住问妈妈,“妈,你上高中时,是不是特羡慕于敏阿姨家的楼房,还发誓,长大后要在城里买房?”
她看见妈妈停下卸妆动作,看着自己,“谁告诉你的?”
郑梓涵没说自己梦到的。
虽然这是事实,但说出来,又显得不可思议。
她不能告诉妈妈,“我在和过去的你通邮。”
今天,在那家旧书店她睡着了,做了个真实的梦。
梦里的那张照片放在于敏家,可她记得在自己家看过。
被书店的老头叫醒后,她飞奔回家,从一堆相册中,找到了梦中那张照片,照片中的孙小洋,也和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孙小洋就是高中时的妈妈,她确信。
至于为什么会穿越时空收到那些邮件,她不知道。
“我听爸爸说的。”她撒谎。
“你爸说的没错。”
“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住上了梦寐以求的房子,干嘛还要坚持换学区房?”
妈妈思索了一下,望了望镜中的自己,说,“那时候,我是为自己活着,现在我是为你们活着。”
“我想让你继续为自己活,我更喜欢那样的你。”
“不可能了。”
妈妈摇头,“等你结婚生子了,自然就会明白。”
郑梓涵吐掉嘴里最后的漱口水,抬头正好是镜子,里头映着妈妈的脸。
她仔细瞧了瞧,既熟悉又陌生。
过了几天,她给孙小洋发邮件,问了许多问题。
然而,到了一个月该收到邮件的时候,她却没收到任何回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