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柳临溪原以为还会有后话,但李堰自那日给了他药膏之后,便再也没主动提过。这几日李堰倒是时常去霁月居用膳,偶尔看一会儿柳临溪钓鱼,但其间也只是闲谈几句,并未有旁的暗示和明示。
几日后太学举办诗会,李堰循例要去给表现优异的学子赏些彩头。
柳临溪没想到,李堰会拉着自己去凑热闹,当即便想拒绝。
“臣一介武人,字都写不好,也不懂诗……”柳临溪道。
“咱们晚宴的时候再过去,不必听他们背诗。”李堰道。
柳临溪心道背不背诗我也不想去啊!
这诗会聚集的可不是一般人,和李堰素来不对付的程远就不说了,前几日在李堰寝宫门前站了一整日的林小侯爷也在其中,听苏恒那意思,当日去柳府门前提过亲的才俊们,十之**都会去诗会。
柳临溪可不想出这个风头,免得节外生枝。
“城郊学堂的学子们也会参加,你那个弟弟叫什么来着?”李堰随口问道。
“柳向晚。”柳临溪忙道。
“他应该也会去,你们兄弟二人也得有些时日没见了吧?”李堰问道。
“是,上次见面还是去年述职的时候。”柳临溪道。
经李堰一提醒,柳临溪才想起来柳向晚的事儿,李堰曾经主动朝他提过,若是柳向晚在诗会表现的好,便可以直接去太学读书。
既然柳向晚也参加诗会,柳临溪去看看也无妨。
毕竟他一直还没见过原主这个弟弟,还挺好奇的。
傍晚的时候,柳临溪跟着李堰去了太学。他原本以为这里既然搞诗会,应该还挺热闹的,但到了太学才发现,门口连灯笼都没挂几个,院子里也没做什么多余的装饰,整个气氛看着十分简约古朴,丝毫看不出在搞大型活动。
“这里的先生年纪都大,古板的很。”李堰朝柳临溪低声道:“跟他们比起来,太傅倒是没那么讨厌了。”
柳临溪侧头看了他一眼,心道你在这种地方抱怨自己的先生,竟然这么自然?
李堰径直走到宴席主位坐下,柳临溪坐在他左边首位。大宴朝重武,武人在朝中的地位向来受尊崇,柳临溪身份又十分特殊,所以坐在首位倒也没人觉得不合适。
原本安静的宴席,自柳临溪入席之后,便响起了窃窃私语之声。
“柳将军真的来了啊?”
“这真的是他吗?看着不太像个将军啊。”
“你们没看那副画吗?画的一模一样啊!”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倒像是把柳临溪当成了宴席上的景点一般。柳临溪四处观察了一番,一眼就看了坐在不远处的程远,程远目光殷切地看着他,柳临溪假装没看见转开视线,心道我做的这么绝,这程远难道还不死心?
柳临溪将目光落在坐在末席那几个年纪尚轻的学子身上,见其中一人眉目清秀,五官轮廓十分精致,倒是和自己长得有几分相似。他暗道这应该就是柳向晚了,看起来应该不是个草包。
他路上听苏恒说过,太学诗会上选出来的头三名会得到朝李堰求一个赏赐的机会。依着往年的旧例,众人有求字画的,有求孤本的,有求名砚的,这里头若有京郊学堂的,多半会求来太学读书的机会。
也就是说如果柳向晚得了头三名,他进入太学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席间,李堰寒暄了几句,便直奔主题了。
看得出他对舞文弄墨这些事情没有太多兴趣,问都懒得问细节。
“陛下,今日诗会的主题是‘秋’,咱们的学子们根据题目自行发挥,可作诗作赋,亦可挥毫泼墨,只要不离题便可。”太学的周夫子朝李堰道:“今日的头三名学子,是由臣和太学的诸位先生一起选出来的,各位学子亦可参与举荐论证……”
周夫子说了老半天,李堰耐着性子听完,问道:“是哪三名学子?”
“回陛下,是太学学子程远、霍廷和京郊学堂的柳向晚。”周夫子道。
柳临溪闻言眼睛一亮,心道这个弟弟可以啊!
竟然能在头三名里获得一席之地,看来今天入太学一事妥了。
周夫子说完后,三人出席上前给李堰行礼,并有学子拿着他们的诗文画稿上前呈给李堰。李堰看着两幅诗文倒还没什么异样,待看清那画稿之后,面色当即冷了下来。柳临溪虽然离李堰很近,但坐在座位上看不到那画稿,当即十分好奇,心想这是画的什么东西,竟然能惹李堰不高兴?
“这两幅诗文是霍廷和柳向晚所作,画稿是程远所作。”周夫子朝李堰道。
李堰闻言挥了挥手,让人将诗文和画稿拿走,面上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色。
“说说吧,你们都想要什么彩头?”李堰问道。
“回陛下,程远别无所求,想请画中之人在这画上题个字。”程远第一个开口道。
他话音刚落,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柳临溪,柳临溪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程远这小子画的是他?柳临溪暗道不妙,心想果然是没好事,早知道说什么也不该来这个是非之地。
“这彩头你若不是朝朕要,那给不给的可就与朕无关了。”李堰朝苏恒使了个眼色,苏恒将那画稿拿给了柳临溪,柳临溪打眼一瞅,果然画的是自己。
确切的说,画的应该是原主。
大漠沙场,夕阳如血,画中的柳临溪如浴血的凤凰,十分惊艳。
“柳将军,还请赐字。”程远朝柳临溪拱了拱手,目光中带着毫不掩饰地炙热。
柳临溪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看向李堰,见李堰正面带不豫地看向自己。
“这……众所周知,本将军不识字。”柳临溪起身朝程远欠了欠身,一脸抱歉的表情。
程远开口道:“柳将军何必如此玩笑,程远所求不过是几个字而已。”
程远双手托着笔躬身站在柳临溪面前,倒颇有几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
不知道的觉得他对柳临溪情深义重,但仔细一想便能明白,程远这个行为更像是故意找李堰的不痛快,毕竟名义上柳临溪可是李堰的人。
柳临溪一脸无奈,他几次三番使了那么多手段,不过就是想让程远趁早死心,免得火烧到他身上。可这程远就像是铁了心要跟他作对似的,柳临溪不得不怀疑,这难道是原书设定被自己改了之后的后遗症?
原书中程远和李堰最后成了死对头,但原因肯定和早早就被暗杀了的柳临溪无关。可因为现在的柳临溪强行活下来破坏了剧情,所以“上帝之手”将程远和李堰之间的矛盾强行变成了他?
“行,拿笔来吧。”柳临溪接过笔,在那画稿上洋洋洒洒地写了一行字,然后将画稿递给了程远。程远接过来一看,面色几经变换,最后将画稿收起来,朝柳临溪行了个礼。
“写的什么啊?”
“怎么程公子看起来并不高兴?”
“大概是嫌柳将军字丑?”
众人显然都很好奇柳临溪写了什么,但程远将画稿收了起来没打算给别人看,再加上柳临溪字儿实在丑的惊人,坐在他旁人的学子打眼一看都没认出来,所以他写了什么倒成了个“谜”。
程远的赏赐要了柳临溪的题字,霍廷则只规规矩矩要了一方砚,这种赏赐既不会显得突兀,又比较符合诗会的氛围,可以说是恰到好处的要求了。
“柳……柳将军的弟弟。”李堰看着柳向晚,看来没记住他的名字,问道:“你想要什么。”
柳向晚朝李堰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开口道:“向晚并无所求,今日能在诗会见到兄长已然十分开心,若能得陛下厚爱,向晚今夜想同兄长一起品酒赏月,共叙别情。”
柳临溪闻言一怔,心道你自己不求来太学读书的机会,求跟我赏月喝酒?
不过他转念一想,柳向晚这么个要求,倒是化解了程远此前那个要求的尴尬。果然,他话音一落,宴席的氛围顿时缓和不少,众人纷纷开始讨论柳向晚和柳临溪的关系,就连李堰面色都和缓了不少。
柳临溪不禁暗道,看来这个弟弟情商可以啊。
“朕替柳将军允了,这个月十五你可以进宫留宿,霁月居临水而建,月色甚好。”李堰笑道:“到时候朕再赏你们一壶好酒,就当庆祝你们兄弟团聚。”
柳向晚闻言朝李堰谢了赏,又朝柳临溪行了个礼。
柳临溪此前对这个弟弟并没有什么期待,因为他印象中原主和弟弟的关系似乎挺一般的。但今日一见,柳向晚不仅满腹诗书,情商还高,对自己也颇为敬重,倒是让他有些出乎意料。
今晚柳临溪和弟弟见面颇为高兴,便多喝了几杯,告别的时候他一身醉意拉着柳向晚依依不舍。李堰见状便让苏恒赏了柳向晚一枚玉牌,让他方便随时进宫和柳临溪见面。
“你这个弟弟倒是有意思,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机会,不给自己求功名,倒是要同你赏月。”回去的路上,李堰朝柳临溪道。
“谁叫我这个做哥哥的讨弟弟喜欢呢。”柳临溪笑道。
他醉眼朦胧,面颊带着红意,全然没留意到李堰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李堰看了他一会儿,问道:“你在那副画上题了什么字?”
柳临溪艰难的用他不太清醒的脑袋回忆了一下,开口道:“三个字。”
“什么字?”李堰又问。
“你猜……”柳临溪面带笑意的看着李堰道,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要醉倒。
李堰伸手扶住他,柳临溪就势一歪,倚在了他肩上,就这么睡着了。
片刻后马车突然停住,苏恒在外头低声道:“陛下,程公子拦在了车前头,说有事求见。”
李堰目光一凛,低头看了一眼睡得迷迷糊糊的柳临溪,低声道:“不见。”
过了一会儿,苏恒又低声道:“程公子将柳将军题的字带来了,问陛下是否要看。”
苏恒说着将那副画递进马车里,李堰展开一看,看到了柳临溪题的那三个字:
【没必要】
李堰:……
这事也就柳临溪干的出来!
“说罢,朕看在柳将军的面子上,再给你三句话的时间。”李堰立在马车不远处,朝单膝跪地的程远说道。
这会儿夜色已深,街头没什么人,程远跪在夜色中,看不出表情。
“程远一早便知不是陛下的对手,对柳将军也早已不敢奢求。今日一见,方知柳将军此前所言对陛下倾心一说并非为了敷衍我……程远别无所求,但求陛下看在柳将军……曾为陛下征战沙场的份儿上,能保他无虞。”程远道。
“朕如何对柳将军,需要你来教吗?”李堰冷声道。
“程远不敢。”他开口道:“柳将军既然认定只有陛下能依靠,程远只盼他所托是良人。他半生戎马,如今既然倾心陛下,定然是盼着能举案齐眉……”
李堰冷声打断他道:“程远,你若真为了他好,倒不如少来惹朕不痛快。”
“该惹的也都惹了,只求陛下宽宏大量,不与我计较,更不要迁怒于他。”程远双膝跪地朝李堰扣了个头,而后转身走入了夜色中。
若是换做从前,李堰多半不会将程远这番话听进去,但今日程远的态度与以往截然不同,不仅没了那股少年的执拗,反倒带着几分妥协和恳求。
但他那股子得不到便要成全的意味,反倒让李堰更加气闷。
“谁啊?刚才跪着那个人……”柳临溪醉醺醺地趴在马车的窗边,将程远朝李堰磕头的那一幕看了个全乎。
李堰抬眼看他,见他目光有些失焦,显然是还没醒酒呢,便开口道:“一个‘没必要’的人。”
“是程远吧……我一瞅背影就看出来了……”柳临溪大着舌头道。
“柳将军对程远倒也上心。”李堰开口道。
“不上心……”柳临溪没轻没重地伸手拍了拍李堰的胸口,又道:“他做什么跟我可没关系,将来……你跟他不对付……可千万别迁怒于我……”
柳临溪醉的有些迷糊,倒是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
“所以你几次三番的拒绝他,让他难堪,只是为了讨好朕,让朕不要迁怒于你?”李堰问道。
“不然呢……”柳临溪脑袋一歪,闭着眼睛道:“不讨好你,你能……放过我么……”
李堰闻言目光一滞,伸手捏住柳临溪的下巴,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柳临溪努力睁开眼睛,一脸酒气地冲李堰一笑,目光中毫无防备。
俩人离得极近,李堰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突然想起了那晚的“举手之劳”。当时柳临溪也喝了不少酒,但是被吓得清醒了大半,但身上依旧带着酒气。这导致李堰事后偶尔想起来过程的时候,鼻腔里总会涌起淡淡的酒香。
“柳临溪,你对朕说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李堰沉声道。
“句句……都是真的……”柳临溪醉眼朦胧的道。
李堰捏着他下巴的手略一施力,目光中带着危险的意味问道:“想跟朕多亲近那句也是吗?”
柳临溪目光中闪过一丝茫然,点了点头道:“嗯,是真的……”
“朕再问你一次,不要骗朕。”李堰开口道。
“没骗你……”柳临溪伸手扒拉开李堰捏着自己下巴的手,脑袋往前一耷拉,趴在李堰肩膀上又睡了过去。
李堰伸手想推开他,但觉柳临溪脑袋在他肩头拱了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昏天暗地,似乎丝毫没有觉察到危险的处境。李堰心里的气莫名消了大半,心道怎么会有人这么处心积虑却又同时这么毫无防备?
若他真要做点什么,就柳临溪这警惕性,恐怕十条命也不够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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