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道鲜血顺着张勇的嘴角流出,朱由崧惊叫道:“先生……”张勇摇了摇头,却不敢说话,生怕提不上这口气,拉着朱由崧奋力攀上了城头,才身子一颤,俯身倒了下去。
朱由崧大惊,慌忙将其扶住,唤道:“先生!先生!”
张勇这才缓缓睁开双眼,嘶声道:“小人快不行了,世子快走,小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吐了一口血,才继续道:“小人已在城下备了马……”
这时,又有几把铁索搭上了城头,只听城下有人喊道:“弟兄们,不要放跑了朱由崧那反贼!”
朱由崧忙扶着张勇向攻城时留下的云梯走去,谁知张勇竟挣扎着推开了他,喊道:“世子快走!”
朱由崧摇头道:“不,我绝不会舍下先生独生。”
张勇急道:“世子若不能活下去,谁为此役枉死的将士们复仇?谁又能揭开邹文龙那老贼的真面目!”
朱由崧惊道:“你说甚么!难道此役不是因为我大意轻敌才导致失败的么?”
张勇道:“当然不是!都是邹文龙那老贼与洪承畴……”说到这里,已有两个劲装结束的汉子沿着铁索爬了上来,口中各含着把短刀,二人一跃上城,取下短刀,缓缓逼了过来。
其中一人冷冷道:“识相的,交出反贼朱由崧,可饶你不死。”
张勇沉声道:“世子快走,不要让将士们白白牺牲!”说完轻轻一把将朱由崧推到城墙边,接着从腰间解下了一柄短剑。
朱由崧恍恍惚惚地便上了云梯,顺着阶梯迅速地爬到了城下,仍然能听到城上的兵刃交接声,只见不远处果然拴着两匹马,想来是张勇为自己二人所准备的。
心乱如麻的朱由崧疾步朝着马匹走去,却听闻吱呀一声,自己方才下来的云梯已然倒下,紧接着,城头的云梯竟一把把倒下,随后便听到一声惨呼,显是张勇的声音。
朱由崧不禁抬头一望,只见满脸是血的张勇抱着城头上的最后一把云梯,嘶声喊道:“世子快走!快走!”
泪水,不断从朱由崧的眼中涌出,只见两柄短刀一齐插入了张勇的背脊,张勇瘫软无力地向前倒下,用临死前最后的力气推倒了城头上仅余的一把云梯……
朱由崧来不及悲伤,挥袖抹去泪水,便解下马匹,朝着福王所驻扎的衡水行去,行出数丈后,回首望去,只见张勇果然已死在了城头上,忍不住又是潸然泪下。
待朱由崧已然去的不见踪影,城上的一个汉子忽道:“魏先生,朱由崧已去的远了。”
已死去多时的张勇,竟忽然睁开了眼睛,望向远方确认无误后方才站了起来。原来,这哪里是甚么所谓的张勇,而是唐门好手魏天焱。
那汉子问道:“魏先生,咱们为何不杀了这反贼,却放虎归山,还费这么大劲来做戏给他看?”
魏天焱微微一笑,道:“洪大人曾说,此人志大才疏,一个活着的朱由崧,远比一个死了的朱由崧对咱们更为有利。”
那汉子点了点头,道:“小人明白了。”
魏天焱向城内望了望,只见洪承畴大军虽然占据了绝对优势,然而叛军在参将刘思的率领下,仍然在负隅顽抗。魏天焱冷笑一声,沿着铁索攀了下去。
刘思见了,忙上前问道:“先生,世子可脱险了?”
魏天焱道:“将军放心,世子已乘马去往衡水了,小人特来助将军御敌。”
刘思拱手赞道:“先生真乃义士也!”
魏天焱道:“将军过奖……”话说到一半,忽然指着刘思背后道:“将军小心!”
刘思赶忙回首望去,却并未见到有何异常,欲待回身相询,却忽感后心一凉,低头一看,只见一柄短剑已从自己的前胸穿出,忍痛转过头道:“你……你……”随后便再也不能说下去了。
余下的叛军大惊,魏天焱抽出短剑将刘思的首级割下,大声道:“尔等听着,朱由崧已弃你们而去,刘思也已被我斩首,洪大人有令,如有若肯降者,现在只要放下兵刃,随后助洪大人守城,朝廷则会既往不咎;若有冥顽不灵者,立斩不赦!”
当啷一声,有个步兵最先放下了手中的刀,接着,兵刃落地之声络绎不绝……
就在朱由崧兵败沧州之时,在大汗营帐内如坐针毡的后金大汗皇太极却接到了探子的汇报:袁崇焕、满桂大军忽然间仓皇退去,竟连许多军械粮草都来不及带走,显是撤退的十分匆忙。
皇太极听后,挥手令探子退下再探,转头对一等总兵官扬古利问道:“对于此事,你可有何看法?”
扬古利拱手道:“奴才以为,这不过是袁崇焕的诱敌之计罢了,大汗万万不可中了贼人的奸计。”
皇太极点了点头,道:“想来也是如此。”说着站起身来,在营帐内踱着步子,皱眉道:“只是袁崇焕向来智计百出,他这诱敌深入的计策也未免太过拙劣了吧?”
这时,又有一个探子进来禀报道:“启禀大汗,袁崇焕已率大队明军朝着宁远方向退去!”
皇太极听了不由更感诧异:袁崇焕若是为了引诱自己出击,也应该回锦州才是,宁远的守备固若金汤,即便没有袁崇焕的大军,后金也是绝不会贸然攻击那里的。这个袁崇焕,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当下只得皱眉道:“再探!”
探子走后,扬古利问道:“袁崇焕究竟意欲何为,奴才实在是看不透了,还请大汗赐教。”
皇太极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何止是你,就连本汗也看不明白了。”
二人苦思冥想了小半个时辰,依然毫无头绪,却听闻营帐远处有人大声道:“报!报!”接着这声音由远及近,片刻间便已到了帐外,只见一个哨探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匆匆行了礼,便面带喜色地躬身禀报道:“启禀大汗,大明福王朱常洵,反了!”
皇太极不由又惊又喜,忙问道:“朱常洵反了?何时反的,快细细说与本汗知晓!”
那哨探喘了几口粗气,才道:“朱常洵于三日前在洛阳起兵,经新乡、安阳进入河北,一路势如破竹,连下邯郸、邢台、衡水等地,世子朱由崧更是率精锐铁骑击退了山西、山东等地勤王的援军,现下应该已经在向沧州进发了。”
皇太极连连点头,喜道:“明白了,本汗全都明白了,来人!快取本汗的地图来!”
早有侍卫躬身称是,小跑着捧了地图放在皇太极的书案上。
皇太极指着地图道:“扬古利,你看!”扬古利忙凑过去看,只听皇太极道:“袁崇焕哪里是回宁远,他这是要取道宁远直奔山海关,再经由山海关回大明京师勤王!”
扬古利却指着地图上的沧州道:“沧州不同别处,驻扎着明军的北直隶大营,这里应该有数万守军,按说京城还未到十万火急的程度,袁崇焕为何却要如此忧急,竟然抛下了许多辎重粮草?”
皇太极抚须笑道:“北直隶大营虽有数万明军,但却是由魏忠贤的亲信田尔耕所节制,田尔耕这些年随同阉党作恶良多,万难得到崇祯宽宥,又怎会为其出死力守城?袁崇焕自然也看明白了此节,因而才急于赶去救援京师,至于丢弃辎重粮草,不得不说,他这个实则虚之,虚则实之的计策当真瞒过了你我,若非探子将福王叛军节节胜利的消息及时带回,本汗也以为这不过是袁崇焕的诱敌之计罢了,险些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战机。”
扬古利恍然大悟,喜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接着拱手道:“请大汗给奴才两万精兵,奴才定会将十二爷和范先生为大汗带回来!”
皇太极笑着摇了摇头,却不言语。
扬古利奇道:“大汗这是何意,还请明示奴才。”
皇太极用手指着地图笑道:“袁崇焕的大军赶去千里勤王,陆天行手里的人马则在围困十二弟,锦州如今已是一座空城,本汗给你四万精兵,你此刻便率军出发,日夜兼程,先绕道渤海,再从此处登陆,奇袭锦州!”
扬古利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了叹服之色,由衷地赞道:“大汗此计,当真高明至极,只是如此一来,十二爷他们……”
皇太极叹了口气,沉声道:“身为后金王爷,爱新觉罗的子孙,这也是他的使命,要知道若能攻克锦州,明军的关宁锦防线也就将不复存在,我后金日后若想逐鹿中原,更是少了一大阻碍。”
扬古利心中一凛,还是拱手道:“奴才明白了。”
“兵者,诡道也。这句话自然是说用兵之道在于千变万化,出其不意。但这说的是用兵要用智,而非一定要用险,千万不要舍本逐末,忘了孙子在开篇说的话,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孙子的本意绝不是鼓励后人仅靠智谋就兵行险着,只想着以弱胜强,而是要告诫后人,战争是关系到军民生死,国家存亡的头等大事,绝不可冒险而为之。要在开战前便计划周密,分析出胜负的概率,赢面大则战,赢面小则避,以免劳民伤财,损兵折将。诚儿,你可明白?”端坐在营帐内的蓟辽督师袁崇焕,对长子袁志诚谆谆告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