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来微微一笑,说道:“王爷客气了,前日里您入宫求见皇后娘娘之时,尚且都要陆公子相伴左右,又怎能说他不是高人呢。”
听到这里,屏风后的陆天行心中不由一凛,暗道:那日吴大哥已为我遮掩,不想却还是被阉党看出了破绽,看来魏忠贤在宫中的势力当真是雄厚至极。
朱由检摇了摇头,说道:“不瞒总管,本王确是带了陆公子入宫,不过本王也有着不得已的苦衷。”
福来笑问道:“王爷有何苦衷,可否告知小人?”
朱由检颔首道:“自然可以。”随即说道:“本王这位朋友生着一副伶牙俐齿,平日里最是会相劝他人。而皇后娘娘与魏公公之间,因为些许误会生了龃龉,因此本王便想请陆公子相劝娘娘。”
福来点了点头,问道:“不知王爷为何想要相劝皇后娘娘?”
朱由检面上一热,问道:“本王今日之言,除了告知魏公公外,总管能否不要对他人言说?”
福来笑道:“这是自然。”
朱由检这才说道:“本王与圣上虽然兄弟情深,但祖宗基业却更为要紧,总管自然知晓,至今也没有哪位娘娘能够诞下皇嗣,因此本王当日便入宫求见皇后娘娘,想要请她在皇兄面前为本王进言,毕竟按我大明祖制,天子若无子嗣,皇位便应当兄终弟及。”
说到这里,朱由检叹了口气,续道:“然而,魏公公是个忠直可信之人,本王日后还要倚重于他,因此便打算劝解皇后娘娘,请其日后不要再与魏公公对峙,以免本王太过为难。”
福来颔首笑道:“这自然是再好不过,可皇后娘娘生性高傲,又如何会肯听从王爷的劝解?”
朱由检道:“只为了自己,皇后娘娘自是不肯,但在陆公子的建议下,本王已应允皇后娘娘,只要本王能够登基,便还她年迈的老父一世清名,使其有生之年能够得以返回京城。”
言及此处,朱由检拱手道:“本王擅自带外人入宫,又贸然应允皇后娘娘,日后要为张犯国纪平反,实是罪责难逃,劳烦总管回去后转告魏公公,本王定会向皇兄上书请罪,不过还要请魏公公千万不要为难陆公子才是。”
福来躬身道:“王爷能如此坦诚相待,小人先代魏公公在此谢过了。”说完直起身来又道:“王爷所言之事,魏公公尽已知晓,他命小人转告您,陆公子入宫之事便到此为止,绝不会传扬出去;还有,只要皇后娘娘与张国纪不再与魏公公为敌,看在王爷金面上,魏公公便绝不会同二人为难。至于王爷上书请罪之事,那更是大可不必了。”
朱由检闻言不由面露喜色,惊喜交集地说道:“魏公公如此相待,本王着实不知该如何回报才是。”
福来拱手笑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既然圣上已下了旨意,那么辅佐您,本就是魏公公的分内之事。”
朱由检连连点头道:“真乃忠义之士!”说着转头吩咐道:“曹如,快去将那副《竹林五君图》取来。”
曹如躬身应了,不多时便捧着一副卷轴返了回来。
朱由检伸手接过,亲自将其递到了福来面前,笑道:“本王的心意,还请总管转交给魏公公。”
福来赶忙双手接了,行礼道:“小人代魏公公拜谢王爷厚赐。”
朱由检笑道:“总管请起。”
福来起身后,又道:“王爷若是没有旁的吩咐,小人这便回去向魏公公复命了。”
朱由检笑道:“既然如此,本王也不好再多加挽留,福来总管请便,烦劳你转告魏公公,本王与陆公子,随后便会前去赴宴。”
待福来告退后,陆天行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感叹道:“若用手眼通天四字来形容魏忠贤,当真是丝毫不为过。”
朱由检眉头紧锁地点了点头,说道:“兄长说的是,看来若想扳倒魏阉,肃清阉党,绝非朝夕之功。”
陆天行道:“不过在圣上下旨将贤弟立为皇太弟,粉碎了魏阉想要拥立宫女之子为太子的计划后,他现下似乎当真站在了贤弟这边,否则魏阉手下不乏言官,他大可利用贤弟私下会见皇后之事做文章。”
朱由检颔首道:“不错,多亏兄长让我对其示弱,方才打消了魏阉心中的疑虑。”
陆天行摆手道:“这还倒是其次,想来魏忠贤多半是认为贤弟在朝中孤立无援,即便登基为帝,也要受其摆布,因此今后贤弟在继续对其示弱的同时,也要切记不可同阉党以外的臣子相交过密,以免招致魏忠贤的猜忌。”
朱由检点了点头,苦笑道:“小弟记下了,咱们这便前去赴宴吧。”
坐在快活酒楼雅间内的魏忠贤,仔细端详了桌上的《竹林五君图》许久,却还是未能看出个所以然来,皱眉问道:“田指挥使,你说信王送咱家这幅画,可有何深意?”
田尔耕的祖父田乐,官至万历朝的兵部尚书,因此少时便接受过良好教育的田尔耕,自然很轻易地看出了朱由检赠画的用意。
然而田尔耕却不敢在没读过多少书的魏忠贤面前太过卖弄,因此也装模作样地看了片刻,方才有些为难地说道:“卑职若是没有看错的话,这《竹林五君图》的画中人,应是三国时的五个贤明之士,从款字来看,此画的作者乃是唐朝的大画家阎立本。”说着揉了揉眉头,又道:“信王相赠此画,想来是想告诉九千岁,您的忠贞贤良,可比古来先贤。”
魏忠贤笑道:“原来如此。”说着摇了摇头,又笑道:“这些读书人,说话就是喜欢绕弯子。”
田尔耕附和道:“九千岁说的是。”顿了顿,续道:“信王不仅对福来总管礼敬有加,而且更是将您比作古来先贤,如此来看,九千岁弃福王这步棋,当真没有下错。”
魏忠贤摆手道:“此时恐怕言之过早,戏文里有句话说的好,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信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此时还不好妄下结论,咱家还要多加试探才是。”
田尔耕忙拱手道:“九千岁英明。”
魏忠贤转头问道:“崔尚书还未到么?”
福来面色尴尬地说道:“九千岁,据方才前去相请的人回禀,崔尚书忽感不适……”
不待福来说完,魏忠贤便挥手道:“罢了,看来他还是一门心思的想要扶保福王。”
田尔耕适时地说道:“九千岁,据下面的人禀报,朱由崧近日里拜访的朝廷大员中,也包括崔呈秀……”见魏忠贤不动声色地望向了自己,田尔耕连忙躬身道:“卑职虽然素来与崔呈秀不睦,但田尔耕就算吃了熊心豹胆,也断然不敢在九千岁面前胡言,此事千真万确,还望九千岁明察!”
魏忠贤微微一笑,说道:“起来吧,咱家从不曾怀疑过你的忠心。”待田尔耕起身后,又道:“朱由崧此次入京,拜谒了不知多少朝廷重臣,他若是不去见崔呈秀,咱家才觉得不寻常呢。”
田尔耕微一迟疑,还是拱手道:“九千岁英明。”
魏忠贤笑道:“咱家知道,昨日朱由崧在你那里吃了闭门羹,不得不说,在忠诚这一点上,你田指挥使绝不逊于任何人。”
田尔耕心中一沉,暗道:原来九千岁在我府里也安插了眼线……但田尔耕还是毕恭毕敬地说道:“当年若非九千岁栽培,恐怕田尔耕至今还是个靠祖荫混日子的庸碌之辈,您的大恩大德,卑职又如何敢不铭记于心!”
此次赴宴,除陆天行外,朱由检随行之人只带了曹如与唐天磊,四人到得快活酒楼时,只见酒楼周围每五步便站着一名腰悬利刃的锦衣卫,防备极为森严。
陆天行见状,悄声道:“魏忠贤身边守卫众多,如若日后想要行刺他,看来也殊非易事。”
朱由检点了点头,正欲答话,新近被擢升为锦衣卫千户的骆养性便已快步走上前来,行礼道:“卑职参见信王殿下。”
朱由检颔首道:“骆大人免礼。”顿了顿,又问道:“魏公公可是已经到了?”
骆养性躬身答道:“魏公公和田指挥使已恭候王爷大驾多时。”
朱由检微感诧异,问道:“田指挥使也来赴宴了?”
骆养性颔首道:“正是,魏公公邀请指挥使大人前来作陪,同时也好请他将白府灭门案的案情说与王爷知晓。”
朱由检笑道:“魏公公思虑的当真周全。”
骆养性随即伸手朝酒楼内一引,道:“王爷请。”
走入快活酒楼后,陆天行注意到,里面不仅已没有了那些作陪女子的身影,而且也并无食客,显然是已经清过场,当下也不由佩服魏忠贤的行事谨慎。
骆养性在一个精致的雅间外停下了脚步,望了望朱由检身后的唐天磊与曹如,拱手道:“王爷,魏公公今日只请了您与陆公子,这两位……”说到这里,骆养性便不再说下去了。
朱由检颔首笑道:“本王明白。”随即转头说道:“你等便在此等候吧。”
待两人应下后,骆养性拱手道:“多谢王爷。”随即伸手推开了雅间的房门。
房门开处,魏忠贤上前行礼道:“老奴参见皇太弟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