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佛祖的庇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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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年六十岁的玄休方丈,像浑然没听见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把自己坠落于地的佛珠双手捧着、含笑面向自己的朱雀宫……是未曾剃度的比丘尼仁玉。
当真切地发觉自己的随身之物,被这位他认为已然死去的悲惨女子掌控时,玄休直接惊呼了一声,不复一个高僧该有的风度。
“阿弥陀佛,佛祖庇佑,贫尼平安归来。愿一如既往青灯古佛,弘扬佛法,普渡众生。”仁玉释然地轻叹一声,双手合十,将玄休的玛瑙念珠缠在一只手上。珠串满共108颗珠子,表示除去108中烦恼。
可玄休的烦恼似乎随着仁玉主仆的归来,及她下一刻的兀自远去而加剧。
仁玉,并没有再把佛珠还给自己,而是向她所住的禅院方向漫步走去。其间始终保持一种默默诵经的虔诚姿态,倒是尾随她的漩涡萱,微侧着那张完好如初的脸,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
“啊——”几个沉不住气的和尚瞬间尖叫起来,但萱早已撤回了视线,速度快得只在眨眼间,衬得那些和尚反倒是大为失态。
“放……放肆!这里是佛门圣地,尔等岂可失了礼数!”像是好不容易等到了发泄口般,玄休当即厉声喝斥,鼻翼微张,不知是动怒还是惊惧。
这一吼,使其余人因方丈的威严气势顿时乖觉了不少,也让玄休自己悄悄地驱散了心中自仁玉及萱出现时蔓生的惊慌。
“方……方丈大人,那弟子等人现下该如初处置那个女……”一个年轻和尚壮着胆子,冲面色稍霁的玄休小心问道。
“阿弥陀佛!”玄休瞥了他一眼,像往常一样双手合住,闭眸淡然道:“既然那女子能平安归来,必是佛祖之意,吾等岂可再胡作非为!”
说到最后,玄休倒是真的动火了,将“胡作非为”一词瓷实地咬出,更咬到了那些登时就面露不安的和尚的心头上。
“自作孽,不可活!既在佛堂里潜心修行,日日面向佛祖,就别再做那些伤阴鸷的腌臜事了!阿弥陀佛……”玄休见诸人的脸涨得如猪肝色,也不愿过多苛责,最后独自离去,留下那些和尚大眼瞪小眼。
毫无疑问,玄休的态度是他们各种行为的风向标。
正因为玄休之前因巫女白虎宫百筠姬尊对仁玉的“灾星”预言,一直对她们主仆进入浅草寺修行一事抱有些敌意与疏远,才导致那些修为与人品皆不高的僧侣们渐渐得寸进尺,进而酿成那夜祸事……
如今看来,身为浅草寺主心骨的玄休方丈,已因仁玉的不幸遭遇而彻底放下了对她长久以来的敌视。
这也意味着仁玉今后在浅草寺中,会得到玄休出于怜悯与愧疚的照料。因此,倒是他们这些对仁玉和萱犯下不可饶恕罪过的僧人……才要大祸临头了!!!
冷汗撕破肌理,浓浓地向外冒着,洇湿了身上的僧袍。沁人的凉意在不停地夺走着他们正常的体温,直把活人冻成木乃伊似的。
彼时,这些曾伤害过那两位弱女子的所谓的出家人,前所未有地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与恐惧——
且不说玄休的态度转变,单是他们认定必死无疑的仁玉与萱能活着回来一事,就够让他们战战兢兢的了!
更不必说仁玉平静到极度诡异的反应,仿佛……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唯有萱撇下的那个冷绝的眼神,才刺骨地提醒着他们……她们什么都没忘!
那么,她们究竟是如何活下来的?而她们此番归来……又想做什么?
答案……不言而喻!仅凭萱那个充满了杀意的眼神,他们就能毫无道理地预感到,一场复仇即将拉开序幕。
就当他们吓破了胆,生怕如今的仁玉和萱……许是鬼怪冒充的恶灵时!不久后,玉女宫雪姬太后不请自来的秘密驾临,才让他们像亲眼看见了佛祖下凡般,暂得一丝可笑又可悲的安全感。
呵,人啊,有胆子干坏事,却没胆子承受后果;有胆子杀人,却没胆子见鬼。
相反,雪姬的到来对仁玉和萱而言,是在意料之中。
她们很客气地对雪姬以礼相待。尤其是仁玉,全程都微笑得体,落落大方,从容不迫,颇有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显然在佛堂修身养性了两年后,消弭了她曾经的急躁与……天真。
“承蒙佛祖保佑!幸好青龙宫庆元亲王及时搭救了你们!”雪姬听完仁玉平淡得像在讲述他人之事的经历后,早就哭得双目红肿。显得她那双本就为赤红的眼睛红若滴血,与其说是悲痛欲绝,倒不如说是狰狞可怖。
仁玉手持玄休的玛瑙佛珠,莹白的指头一个接一个娴熟地拨动着。嘴上虽没有念经,却保持着她平常诵经时固有的沉稳语速及淡漠语气:“庆元亲王是个热心人,还再三逼问我们真相……”
话至此处,也算行至正轨了。仁玉掐好了时间,很自然而然地顿了顿,平和地望着眼前明显面呈忧色的雪姬。
“哀家——”雪姬一时按捺不住,又不好直问疑似在故意磕绊的仁玉,忙激动地说道:“其实哀家事先……也真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啊!!!”
一旁的萱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下,褐眸中的鄙夷与怨恨,犹刻着她面部前两日的重伤气息。入骨的痛即使能把肌肤表面治愈,却难以消除痛苦的记忆,以致她在恨意的强烈作用下,使映入她眸中的雪姬俨然被烧成了一堆烬,腐成了一滩血水。
哼,骗谁呢?不知道?
她安插在浅草寺中的眼线那么多,能不知道两年来那些和尚对仁玉的不怀好意?她在仁玉刚回到浅草寺当日就急切地赶来,却不在仁玉出事时救她,也不在仁玉逃离后寻她……这叫“不知道”?
“太后此言何意?贫尼并未有过责怪您的意思啊。”与情绪失控的雪姬对比鲜明的是,仁玉合住双手,手中的念珠像缠绕在一方洁净的白玉上,恍若伊人现在的心境也似看破世事的超脱,正如佛教的“四大皆空”。
“太后娘娘放心!姬尊为保全皇家及佛门颜面,未曾向庆元亲王透露半个字!”忍无可忍的萱忽然接话道,流利的语调和沉静的面庞,粉饰出她此刻违心的谎言。
“仁玉!你……”雪姬连哭的相应表情都忘了,眼泪在她即可切换为惊愕的雪颜上逼仄地纵流,湿润了她口中的言语,像久旱沙漠迎来了甘霖:“……你为何要……要委屈自个儿呢?!”
她在窃喜,萱第一时间于暗中讥讽着。
“回禀太后,贫尼既是‘灾星’,遭此厄运也怕是命中注定的劫数。实在不愿为此辱没了我们朱雀宫一脉的声誉,并连累了已是国母的仁华姐姐。”仁玉手中的念珠,在她细声细气的言语间渐渐减缓,最终停止了流动。
与此同时,一滴莹珠悄然落于一粒佛珠上,继而化点为露,洋洋洒洒为细濛微雨,似是意图全部浸湿这总共108颗象征着烦恼忧愁的珠子。
“不!别再说你是什么……‘灾星’了!!!”雪姬被仁玉深深地触动,终究泯去了她心底最后的犹疑。
她一把握住了仁玉仍贴合在一起的双手,其间佛珠上的湿凉在掌心的接触中,柔化了前者长久以来对仁玉的偏见:“可怜的好孩子!哀家断不能让你再在浅草寺中,过这种没有尽头的苦日子了!”
话锋一现,便割开了笼罩在她们二人身上长达两年的束缚。萱隐隐咬牙,明明是苦尽甘来的喜悦,却不由自主地想要作痛她自己。
仁玉没有漏出丝毫雀跃,那枚自劫后就淡得与其雪肤无异的唇瓣,如飞蛾的灰翅在轻轻扑动:“太后是觉得贫尼此身污秽,难以再侍奉佛祖吗?”
“才不是!孩子……你放心!哀家有法子帮你掩饰!”雪姬见仁玉误会了自己,急得双颐涨红,言语无措。索性用双手按压着仁玉的两肩,噙着泪花笃定道:“你要出嫁!你要出嫁啊!”
出嫁,这亦是仁玉与萱想过的一种可能。毕竟这个年代,女子出嫁才是决定其一生荣华富贵的唯一出路。
但她们没料到的是,雪姬竟能为仁玉恢复完璧之身,足见这个出自零无宫的女子果然有些手段。
“仁玉,哀家的母妃就是百筠姬尊前一代的巫女。她临终前教授了哀家一种无关紧要的秘术,可以帮助失贞女子……”雪姬越说越低声,能看出她对此事确实羞于启齿。
“太后,臣女记得……”这次,仁玉不再用“贫尼”,而是回归了以往的“臣女”来自称:“……我们漩涡一族素来严禁与外族通婚,且对肩负禁术传承使命的巫女更为严格!否则,百筠姬尊爱上那个来自大陆风之国的男子后,也不至于引得先皇如此震怒。”
再次提到为先皇玉女宫纹森天皇遗憾一生的百筠,雪姬情不自禁地神情怅然,慢慢地松开了仁玉的柔荑。
她的赤眸漂游着对过往恩怨情仇的无限感慨,轻叹道:“奈何百筠……她不是惜福之人!先不说她身份那般特殊,先皇更对她一往情深!却敌不过一个外族贱民,甚至……甚至怀上了孽种!”
“当年,正是庆元亲王之父,青龙宫藤陇亲王替百筠求情,并担心百筠会因给下一代巫女传承禁术而殒命,不惜冒险私放了她,才引来杀生之祸。”萱似乎从那个能恢复女子完璧之身的秘术及百筠的叛逃间,察觉出了什么联系。
“哈哈哈!你们——知道吗?”
突然,雪姬仰天大笑,像着了魔一样:“唯一能让诸如我母亲的历代巫女,摆脱自般若天皇设下的那种在她们一旦产生泄露禁术的念头时,就能致她们死亡的束缚术的方法……正是与外族男子发生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