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公然与皇权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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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两年,今朝得见。元朔与仁玉这对昔日明明两心相许的恋人,估计都不想到他们再次见面时,不光要以姐夫和小姨子的残酷身份相待,更要面临眼下浅草寺中这般剑拔弩张的混乱场面……
险些与青龙宫庆元亲王交战的皇居御林军统领漩涡焦宏,及时扯回了那根岌岌可危的理智之弦,立马庄严地单膝跪地。
他朝身后被簇拥在明黄色仪仗队的正前方、身着天皇金色朝服、头戴黑冠的玉女宫元朔天皇,用足了肺活量,高声行礼道:“天皇陛下万岁!”
这话比可平常的一句“参加天皇陛下”要更加庄重,不仅四溢着焦宏依然未全部退却的对庆元堪称谋逆行为的怒气,更像一种无形的权威号召,一下子煽动得在场除了庆元及仁玉以外的人,都不约而同地齐刷跪地,排山倒海般的附和道:“天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呵,“不战而屈人之兵”1,大概就是描述像这样的小型动乱了吧。
本就因一时冲动才孤军奋战的庆元,原先升腾的气势随着仁玉莫名挣脱自己的行为,加之元朔令他汗颜的帝王威仪,终于使他在此起彼伏的“天皇万岁”声中,陡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几乎同时间,他手心的薙刀也自觉地冷却了热血的温度,转而因心底渗出的惧意濡湿了泛红的肌肤。
触手冰滑的感觉,一骨碌地让庆元跌落了那把唯一能保他性命的武器!清响的碰地声在众人的高呼声中,苍白沉寂若深秋蝉鸣……
“庆元亲王无朕之诏令,就不请自来至京都,更在浅草寺内大开杀戒,还挟持了……”元朔双手持象牙笏板,整个人如镶嵌在金饰当中的莹玉,从头至脚都精美绝伦、一尘不染,与这座血水及死尸遍布的禅院浑然在两个画面中。
仍伫立在庆元身前,打从那抹明黄色映入眼帘,就不曾再动过分毫的朱雀宫仁玉姬尊,因元朔终于提到自己这个被挟持者,不由自主地向前迈进了几步。伊人纤弱的身子轻微一晃,潺潺摇影于足下的泛光血泊中。
“……朱雀宫仁玉王妃。”
当面容静和如终岁都白雪皑皑的元朔,很自然地道出了他对仁玉的现今称呼后。后者戛然止步,最后的落脚声与脚下的血河噼啪相溅,分外明晰的水声恰到好处地盖过了她的心碎声。
几秒后,终于……一行蓄于她眼眶多时的清泪骨朵似的垂落,无声无息地化作了地上血泊中的一滴渺小的凝露。继而淹没在一片浓烈不散的血气中,并筛走了其他诸如哀伤的懦弱情绪。
就这样,仁玉就这样用逐渐干涸了泪水的青目,烟濛地望着他……
望着他依旧是记忆中的风姿俊朗,宛若天人;望着他依旧是化作那身耀眼明黄色中的夺目光源,点亮并惊艳了她的整个青春,还长久地迂回在她犹然难以忘怀他喜怒哀乐的心灵深处。
然而,此时的他……两年来都对她不闻不问的他!乍然见到自己,竟如此平淡漠然,仿佛……仿佛她于他而言,仅仅是他妻子的妹妹吗?
那一刹,仁玉轻灵地笑了。
她干涩的眼底,再也挤不出任何无用却能明显表示她伤心的泪水。可无法被他知晓的痛楚,则针扎似的刺着她的双眼,令她痛得头晕眼花,身形渐晃,像随风起摆的一枝衰柳,黯然枯萎之际,再也等不到她所深信、所期盼的春天。
元朔的赤眸因仁玉毫无征兆的晕眩迹象,骤然捣碎了最外层的薄冰。但他下一刻就再次被不露痕迹地冰封了心中似火焰般上下乱窜的情愫,只因为他的担心全是徒劳——
“小玉!!!”
是,如今能拥住她的人,不再……也不能是他。
跌入非自己预料之内的污秽且冰冷的血地上,仁玉下意识地对上了那名抱住自己之人的双眼。
涣散的焦距缓缓聚拢凝住,一双比赤色要略微暗淡些的褐色,朦胧地绘入了她正茫然睁圆的玉眸中。也就在这时,她眸湖上的一缕失落,流星般的没入湖下,转而浮出了一层温热的水光。
透过这道通明几净的屏障,她刻意折射了迷离的视线,自欺欺人地将那汪褐色扭曲幻化为她最割舍不下的赤色。伸臂死死地拽着庆元的衣袖,真心实意地楚楚呜咽着:“别……别抛下我……别抛下我啊……”
这,无疑是她的真心话!她想对他,对那个如群星照耀了她少女时代的少年郎……一直以来想说的真心话啊。
“小玉!你放心!我不会抛下你的!”庆元哪里知道仁玉把自己当作了元朔,更误以为元朔是害惨了仁玉的凶手。
一时间他怒发冲冠为红颜,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儿,毫不顾忌地把仁玉紧紧地抱在怀中,红着双眼,高声嘶吼道:“天皇陛下!请您……收回成命!成全了微臣和仁玉姬尊!”
“哦,要朕‘成全’卿和……‘小玉’?”元朔不由得捏紧了笏板,涨白的指尖与那一竖象牙色别无一二。唯有他的神情还是宁静如风,拂过千山万水,不掀荡起一草一花,不惊扰一土一石。
一听到元朔居然用“小玉”这个为庆元专呼自己的爱称时,仁玉登时竖起了耳朵,回眸惊奇地看着他。
果然,她捕捉不到他一丝一毫用“玉儿”时的柔情,也看不到他遗漏的她所期望的类似妒恨类的反应,仍旧……哈,淡漠得事不关己。
“微臣衷心倾慕仁玉姬尊,若陛下成人之美,臣必将一生感恩!!!”庆元咬牙,抱着豁出去的心态,索性揽着仁玉双膝跪下。这是最庄重诚挚的礼节,亦是他愿为仁玉所付出的尊严与低下的傲骨。
“哼,卿……觉得自己现今还有颜面,对朕提出这种异想天开的奢望吗?”元朔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那二人还在紧密相拥姿势,垂视着地上开始发干变黑的血迹。
他的赤目被这种惊心动魄的阴暗与烈腥抽走了鲜亮,不禁冷冷道:“且不说这是太后之意,卿无诏入京,还自称对一直在潜心修行的仁玉姬尊产生爱慕,更于浅草寺内杀害僧人!朕若不治你的罪,还违背太后懿旨再赐婚于你,岂不是让世人笑话!”
元朔一向温和,说起话来也轻声细语,听得人浑身酥麻。现下展露出这种甚为少见的冷绝与震怒,足见庆元的行为着实触碰了他的底线……他为一国之君,绝不会善罢甘休!
“陛下!仁玉姬尊尚被庆元挟持,微臣觉得还是不要过度激怒他,以免伤及姬尊!”元朔的御前侍卫,漩涡恒一向来处事冷静,忙对已然动怒的元朔低语道。
焦宏也难得理智起来,顺着恒一的言语小声道:“唉!微臣也确实气恼这个逆贼。可恒一侍卫说得有理。陛下且看看浅草寺的血案,足见庆元是个性情中人!一旦恼羞成怒,指不定会鱼死网……”
“他——敢!!!”谁知元朔出人意料地寒声打断,同时聚眸,死死地胶视着被庆元藏在怀里、且自身也不肯放开庆元衣袖的仁玉。
这灼眼的一幕燃得他五内俱焚,怒火扑腾得他鼻翼微张。手中的笏板更像一柄长刀,割得他手心冒血,几乎难以握住……
好不容易,他松开紧咬至酸痛的牙齿,张开微.颤的苍色唇瓣,本着庆元必不会伤害仁玉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执着,厉声喝道:“大胆逆贼!!!朕定要诛你青龙宫……”
“陛下!如果您非要像先皇一样,再次因一个女人而诛杀了青龙宫的亲王,致使雍珏世子也步入年幼丧父的命运,臣女……情愿以死谢罪!”突然,仁玉像焕发了生机一样,不知何时就从庆元的怀中飞速跳出。
她抢先一步捡起了那把沉睡于血中多时的薙刀,犹在摇晃的身体行动间,使浑身上下瞬间都染上了那些触目惊心的血斑,似一朵含血怒放的血玫瑰,艳丽与摄人不相伯仲,苦苦相逼着所有人的眼睛。
但她无所畏惧!不顾在场人的惊声阻拦,径直把刀抵在了自己细白的修颈处。那张冷寂果决的月刻容颜,无声却决绝地宣告了她已下定为保庆元而死的决心。
“别!玉——”
“别!小玉——”
元朔与庆元近乎是同一时间,以相同的语气却不同的心境,撕声喊出了他们各自对仁玉的爱称。
幸好庆元比元朔更为雄浑的声音,成功制止并压倒了元朔未尽的呼喊,使后者只是非常不同寻常地……滑落了其手中那把……象征着他君王身份的笏板。
反应迅速的恒一忙立在元朔身后,好以这种隐秘且平常的姿势,将自己力所能及的力量给予将站不稳的元朔。
待察觉到恒一的好心举止后,元朔在暗中感激之余,还是不可避免地向后轻微趔趄了一下,旋即长叹一口,也不知是在为谁而叹……
只见他拧眉垂目,一扫地上的一片狼藉。最终,他潋动的目光坠到了地上那把沾染了些许尘埃的莹润笏板上,顿了顿,喟然道:“朕,答应你,把刀……放下。”
“臣女——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似迎来圆满大团圆结局一样如释重负,仁玉顷刻间似笑非笑,拉长了变形至沙哑的嗓音。娇柔莲掌中的薙刀也在这种凄婉的嚎叫声中,很守信地堕地隐退。
相比于先前这把薙刀于庆元手中,在诸人的高呼声中黯然沉寂;乃至方才元朔手中笏板落地的安静不觉,此刻仁玉的潇洒刀落声,则在大气都不敢出的众目睽睽之下,嘹亮地高歌长鸣,袅袅余音如超度亡魂的钟声。
只听这刀地相奏的钟磬音,仍久久回旋在这座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千年寺内。既惊乱了云端浮游,也惊愕了芸生心律,更惊滞了那些已死僧人的幽怨魂灵。
“哈哈,我,的确……是灾星。”
放下屠刀后,正含泪淡笑的仁玉,头一次,如此发自肺腑地认可这个确实符合事实的关于巫女百筠对她的“灾星”预言。
【注释】
1出自《孙子兵法·谋攻》,原意为让敌人的军队丧失战斗能力,从而使己方达到完胜的目的。现多指不通过双方军队的兵刃交锋,便能使敌军屈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