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归嫁至广济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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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这一刻起,漩涡萱才清醒地意识到,这个黑暗绝望的世界……根本不存在什么对弱者的可笑怜悯!!!
就如那场噩梦发生的两夜后,专程前来浅草寺的玉女宫雪姬太后的真实目的,也并不是为了真正让自己的主子,朱雀宫仁玉姬尊获得救赎,而是再次利用她的“灾星”命数,来为维护中央玉女宫一脉的皇权威严清障。
萱记得很分明,仁玉言毕后,雪姬幽然一笑,亲自将她头上的乌黑色缥帽缓缓摘下,轻置在一旁,细心的举止像在进行某种仪式一样郑重庄严。
那些着实被憋坏了长达两年之久的酒红色云霞般的秀发,乍然冲破了这层灰不拉几的藩篱,在贪婪地嗅着它们挣脱而出至夜间的静谧气息。
莹光星点似的闪耀穿梭于纤柔光滑的红丝上,畅然垂落至仁玉的柳腰间,拼命吮吸着这处禅房内为数不多的昏黄烛光,像巴不得将所有光芒都尽数揽于仁玉之身,好让她成为墨夜中堪比当空皓月的至尊存在。
“瞧,明明拥有和当今国母一模一样的盛世姿容,又岂能白白地沉寂在这种冷清的禅院里呢?”雪姬若有所思地眯眼,细细打量着周身素净如新生婴儿的仁玉,以一手的两指轻刮着后者的皎月面庞。
她自带的冷度使仁玉不由得缩了缩鹅颈,展颜柔声道:“是太后看得起臣女,臣女无以为报,只得竭尽所能,为太后效犬马之劳。”
“唉,仁玉,哀家知道委屈了你很多,却也无可奈何啊。”雪姬很满意仁玉的柔顺,清冷的声音较方才的阴鸷狠辣,添了些烛光似的温度:“起初,是因为你和天皇存有青梅竹马的旧情。哀家为了让天皇对你彻底死心,这才发落你至浅草寺。”
一提起初恋玉女宫元朔天皇,那是最能牵扯起仁玉心中最美好回忆的一根柔和的丝线了。
奈何线由丝制,纤滑清亮中,亦渗透着一种不可抵挡的脆弱:“好在自你姐姐仁华怀孕后,天皇是越发珍爱她了!尤其是宇助刚出生时,你都没看见,他像个孩子似的直接哭了出来!还把精疲力竭的仁华爱不释手地抱在怀里,并亲自伺候她……让哀家这个生母都感慨他对你姐姐这般情深意重!”
雪姬温情地说着,抑制不住为人母及祖母的慈爱之情,浑然忽略了眼前的仁玉实乃她儿子一开始的意中人。
她的玉手仍在怜惜地轻抚着仁玉逐渐冰到透底的玉颜,仁玉也不再回避,漠然又礼貌地任她摆布。
只见雪姬的柔荑白蝶似的飞舞,似徜徉于一匹柔软丝凉的锦帛上,不知是在爱抚还是宽慰……
忽地,像是察觉到仁玉面颊上那种让她显然不适的低温时,她微微一滞,瞬目诧异道:“怎么,不为你姐姐的美满婚事感到高兴吗?”
萱恨恨地睇了眼一脸无辜不解的雪姬,心中暗骂她如此装模作样!故意以元朔与仁华的恩爱来刺激仁玉。
“当然,臣女这两年来也日日夜夜为天皇陛下和皇后姐姐祈祷。如今听太后所言,可见臣女的诚意感动佛祖,算是得偿所愿了。”仁玉裂开唇角的动作,和她敛住目中的某种温热同时启动。
温和的言语与酸楚的晶莹,朝着相反的方向各自飞速奔流,最终在表面上得以正确展露或藏匿。
“不愧是佛门弟子,这般心善宽宏,让你还俗归世,再以佛家之心相待世人,无疑是你的功德,也算抵了你的‘灾星’厄运。”雪姬眼神如绵,百无聊赖地以暗红色的指尖轻按了下仁玉的雪肤,随即盈起,余留的凹陷透着一点可人的粉嫩。
若落于雪中的樱花,而雪野静然如故,不过分悲喜外界的变化,让雪姬心中窃喜,进而温言道:“过去种种,爱恨恩怨都通通放下,你的路才能继续向前。”
雪姬边说边徐然起身,像指引道路的神明端立在平视正前方、面容宁静的仁玉。
她以一身雍容深沉的深灰色十二单衣,挡住了室内的一小半烛光,滤得几片灰影洒在仁玉及萱的身上,挑眉道:“此外,你这次能深明大义,懂得守口如瓶,哀家也深感欣慰,便愿救你这个通透人脱离苦海。”
这话是赞许她们主仆对施救者青龙宫庆元亲王的隐瞒,才遮掩了这桩惊天丑事,更维护了浅草寺背后的玉女宫及零无宫两脉的名声。
所以,她们被不公正待遇造成的隐忍,才能如此屈辱地换来她们的自由,还要强颜欢笑,俯首帖耳地对她们的施暴者谢恩吗?
这是此时被雪姬挡住大多数光线、若跌入黑暗角落中的萱的真实控诉!
可不同于以往,她自认为最与她心有灵犀的仁玉,今夜却几次三番地超出了她的所有预想:“太后大恩大德,臣女没齿难忘。”
雪姬再未言语,唇畔挂着一牙灰蒙的笑影,转身悠然离去。
当她最后一剪深灰色的长袍,丢弃了这座禅房局促的昏黄,投身于广袤的夜色朦胧中的一刹那,一阵清脆的疑是武器回收的声音在屋外风呼般的轻幽响起,刮蹭着纸糊的窗户,沙沙作响,如幽鬼在泣诉……
良久,风声时断时续,让人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武器的奏响阴魂不散,还是今夜的寒风格外凄凉。
直到苍白的烛泪,凝结成一点自此波澜不惊的坚硬固滴时,仍木然保持跪坐姿势的仁玉,对着门口曾目送过雪姬离去的方向,突然幽冷地来了一句:“阿萱,你……憎恨我今晚的软弱吗?”
话一脱口,即可钻入了萱的毛孔中,基于她与仁玉主仆多年所积累的默契,她瞬间品出了自己主子的真意!
“有姬尊这句话,奴婢就放心了。”萱不置可否,稳稳膝行至仁玉的正面。在与她直挺挺地对望间,二人面对无言,甚至不觉烛火随着黎明渐渐加速的脚步,在逐一自觉地燃尽至灭……
直至天将明,夜阑撤走了最后一重它笼罩于这座禅房周际长达十多个小时的阴翳时,仁玉迎着萱身后的冬日里特有的白茫茫的熹光,闭眸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说道:“阿萱,我,以后只有你了。”
“奴婢自始至终都只有姬尊一人,所以您不需担心,放手一搏即可。只要您回头,奴婢必在您身后。”萱没有什么去回头展望这种寒冬清晨的闲情逸致,而是握住仁玉冰得令她眉心立即蹙起的纤柔莲掌。
但下一秒,她再也承受不住这个漫长无尽的冬季,含笑却落泪道:“自此,姬尊与奴婢……只有彼此了!”
“乖,不怕……”仁玉把已奔溃的萱抱在怀里,也不看哭得浑身发抖的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用泪汪汪的视线,充满犹疑地探索着这个朗朗白日。
纵然白昼光明,暖阳徐升,光芒万丈,普照人世,可总是邪门儿地窥不见这座曾目睹过她污秽经历的佛门之地;既看不到她们的惨烈悲剧,也无法净化或解救她们已满目疮痍的命运。
两年前为国祈福,自行前往浅草寺带发出家修行的当今玉女宫仁华皇后之孪生胞妹,朱雀宫仁玉姬尊,即将归嫁至故土南部广济城的婚讯,在两日后就昭告天下,人尽皆知。
呵,又是一个两日的等待。
这个消息让一直心系仁玉的安危,且至今都暗中逗留在首都十全城的青龙宫庆元亲王大惊失色,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了浅草寺,更不顾寺内诸多僧人的苦苦阻拦,直接强行冲了进去!
“小玉!怎么会这样?!雪姬太后为什么让你归嫁至广济城?!”一见到在禅房内安静诵经的仁玉,庆元二话不说就把她揽在了怀里。
他悲愤的褐眸,不依不饶地透视着仁玉那张落满了残花的空寂面容,一时间心生不忍,压低声音小心道:“告诉我,你当真……愿意嫁给依茶吗?”
“王爷,臣女已是依茶亲王的未婚妻,请您别再让臣女为难了。”仁玉凄美地苦笑着,嘴上说着这样拒绝的言语,手上情不自禁攥住庆元衣袖的动作,则暴露了她在无助地哀求他——不要抛下她!
“我知道……我就知道你有苦衷!!!该死!!!”庆元感受到了仁玉的被迫无奈,将裹在僧袍中的仁玉牢牢地护在怀里,生怕她被人夺走。
他手持薙刀,冷冷地一扫包围在禅房外的那些如临大敌的僧人,脑中倏地蹦除了那些曾欺辱过仁玉的歹徒……也混在其中的不堪回忆!
身为男人的尊严,令他顿时气得发狂,径直嘶吼一声,索性大开杀戒!带着仁玉意欲闯出一条血路,也不能再让这个为自己所救,且让自己心生爱慕的女子被人随意摆布!
庆元天生神勇,实力超群,厮杀间使不少僧人当场毙命,却仍护得怀中的仁玉没有沾到一丝鲜血。俨然一面是修罗恶煞,一面是护花使者。
本无意与庆元斗殴的玄休方丈,哪里受得了佛门中竟发生杀戮!急得连连双手合十,诵往生咒超度这些死者,也不忍再多看一眼。
直到得到消息的皇居御林军赶来时,统领漩涡焦宏的洪亮声音才稍微震住了已杀红了眼的庆元:“庆元亲王!你若再在寺内胡作非为!休怪微臣无礼!”
“切,本王的薙刀已宰了这么多畜生!不外乎你一个,有种放马过来吧!!!”除了饮血的薙刀外,庆元的衣衫及面颊上,都沾着那些被他认为是伤害过仁玉的僧人的血迹。英俊的容颜刻满了货真价实的杀意,血气则是增添他男子气概的最佳装饰。
在情绪高涨之际,他说起话来也颇为刺耳。特别是“畜生”一词,激得本就性情急躁且不知情的焦宏勃然大怒,红着眼睛拔出刀来,正欲与他交战。
“天皇陛下驾到——”千钧一发之际,一阵雄浑嘹亮的男声像雷鸣般轰来。
窝在庆元怀中的仁玉,在冷眼观赏完这场算是为自己报仇的杀孽后,正痛快地咬牙暗笑时,忽然剧烈地抖了下身子!
她下意识地大力挣脱了庆元,双足踩着满地散发着腥味的血水,溅起的血花娇艳地盛开在她的灰蓝长袍上。一动不动地胶视着前方象征着天皇仪杖的明光色在由远及近、由朦至明地……探入自己那双热乎乎、酸胀胀的青目中。
她因莫名的视野迷茫,胡乱地抹了抹脸。可冰寒的手心,骤然被这种来自自己脸上的奇异热度,烫得有些作痛。
“嘶……”她低头睁目一看,那些暖流随之沿着面庞炽热地洒落。而自己手心里捧着的,是泪。
可恶!原来她为他流的泪,直到现在还是滚热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