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冰山一角的刺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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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往的泛黄思绪，在岁月点点滴滴的日复镂刻下，已然雕磨为将近年末十二月的一棵光秃秃的枯树。即便位于热带的涡之国基本四季如春，常年花红柳绿，甚至还存在六条行宫这种能永存春日的圣地。
正置身于能永驻春日的六条行宫的宇助，在方才艰难地开口中，几乎是以一种被煮沸的变形声调，湿烫地吐出了那个女名后，又停顿良久，最终补充了这么一句——
“……她死了。”
死了。
这，是他现下的真心话。
“我不相信！！！虎毒不食子，南溪姑娘会真的被她那个……”勘六背对着当头午日，逆光的角度使他正对着宇助犹挂着某种水迹玉面的另一张相对硬朗的面容，被一种黑蒙蒙的阴翳埋没了他的五官及表情。
“呵，这五年来，我一直被她们母女骗得团团转，可真是蠢到家了啊。”宇助并没有回答勘六的问题，而是边喃喃边侧过脸，下意识地望着地上那把被三味线稳稳地阻挡住了随意滚落轨迹的尺八。
曾经，他的尺八配上她的三味线，在沧桑绵长的流曲中，不时飞弹着明快的脆声，进而谱奏为六条行宫里的一段胜似高山流水的绝妙乐音。
而今，尺八与三味线双双落地蒙尘，既沉寂了或苍凉、或清脆的乐声，并独留他一人萧然迷茫，像失了乐谱的盲者，再无法悠哉独奏……
“纵使南溪姑娘受她母亲仁玉王妃的指使，一直在殿下身边当卧底，并在王妃的暗中授意下，协助殿下策划了杨树林及城楼处的那两场要置青龙宫一脉于万劫不复的行刺。但她到底对您一片痴心！才在不得不离开您前对您彻底摊牌，还提醒您务必提防着那个十几年来都以女官漩涡推故的身份，潜伏在皇居中的……”勘六能看出宇助的心口不一，也知他十分挂念现今生死不明的南溪，忙尽他的最大努力安慰着。
忽地，木偶般的宇助一扫先前的颓然，慢慢地推开了仍在急切言说的勘六。只见少年神情寒寂，幽寒启唇，冷冰冰地吹拂出了这句不知是在指何人的言语：“我不会……不会原谅他的。”
“殿下……”漩涡勘六从宇助的变化中，渐渐读出了他的整顿旗鼓，不免心头一热，试探性地问道：“那……您今日进宫，先后前往了飞香舍及绮云殿，是否……已将事实告知了……她们？”
说到最后的“她们”，连勘六自己都忍不住抖动了下末尾的音节。似是喉咙溘然遇到了寒潮，累及声带都失灵了最正常不过的发声。
但也能理解。
毕竟，她们，一个是朱雀宫绿罗姬尊，仁玉的亲生女儿；一个是玉女宫仁华皇后，仁玉的孪生姐姐啊……
这二者与仁玉都是世上最为亲密的人！但凡有一人得知十二年前的朱雀宫仁玉王妃不仅假死，还悄悄地以另一种身份活在她们身边长达十几年，必然一时半会儿都无法相信或接受吧。
当勘六尚在暗中思索时，宇助悠悠立起，淡笑道：“你为什么不问我，此等大事，为何不先前往贞观殿好禀明我的父皇，涡之国的最高统治者呢？”
宇助的身量相当优美，他拥有世间男子少有的秀气与美丽，好似长青翠山，终岁松竹繁茂。
侃侃言语间，他修长的身躯在他全然站直的那一刹，在仍旧盘坐于地的勘六的那张刚毅的英俊面孔的另一半上，泼抹了一重灰色的阴影。
勘六愣怔地睁了睁自己那对色泽略深些的赤眸，骤失一半的光源，让他略感不适与晕眩，并在恍惚间，从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自己的宇助那面悬满了冷霜的俊秀脸庞上，被扑面而来一股仿佛来自冰雪天的寒冽之风。
作为土生土长的涡之国人，在遇到恩人绿罗姬尊前，自小就四处漂泊、以乞讨为生的漩涡勘六，可不是没经见过祖国为数不多的寒冻天。
就算是气候宜人的涡之国，一遇到几十年一现的严冬时节，那凶猛的烈风也是相当刺骨凛冽的！
冬风，细小如刀片似的搜刮着人类身上本就少得可怜的温度，还蔫坏地钻进人暴露在外的面部等皮肤，甚至连棉服间的空隙都不肯放过！硬是要灌进去些寒气才肯罢休哩……
而这个时候，勘六的感觉就大致如此。
“不……这怎么可能……”勘六凭多年来与宇助共处的经历，虽谈不上能像前文中的仁玉及漩涡萱般，连多余的话都不用讲，就能达到心意相通的地步。但他毕竟混迹皇家多年，还是能明白些那些权贵间见不得人的勾心斗角。
“哼，也多亏她临走前的那番关键言语……”宇助沉首嗤笑着，却未再直呼南溪的名字：“我才知道，十二年前南部广济城朱雀宫一脉的那场至今都扑朔迷离的灭族惨案，到底有何突破口了！”
“不会吧？！难道是……天皇陛下？！”勘六当即失声喊出，又一个激灵瞪圆了双眼，心下惊觉事情绝没有这般简单！
随后，他咬住自己快要渗出些血丝的唇，在注视着宇助起先摇头，继而飞覆的颇为苍白的双唇后，接下来更心惊胆战地听到了后者的另一番血气浓烈的话：“嘛，不止如此吧。只怕父皇和庆元亲王，也和我一样，都被我那位‘灾星’姨母……哈，骗得云里雾里呢。”
“所以——当年故意假死的朱雀宫仁玉王妃，才是真正诛灭朱雀宫一脉的罪魁祸首！而她后来又充当了两面间谍，以漩涡推故的身份活在皇居，并存心挑拨离间，才致使天皇与庆元亲王都误以为对方……是杀害了朱雀宫几百号人口的凶手？！”勘六恍然大悟，一阵恶寒也随着他一股脑儿的分析，霎时冻得他周身战栗，胃里也翻江倒海……
呵，虎毒不食子？
但照此看来，若真是仁玉所为，那她这一系列行径堪称丧心病狂、令人发指！！！
且不说如宇助所言，极可能已遭不测的漩涡南溪了，自己最珍爱的绿罗，当今的朱雀宫绿罗姬尊，仁玉最名正言顺的女儿，不仅在两岁时就遭遇灭族之灾，还在开始腐烂的尸体堆里……呆了整整五天五夜！更在近日……再度被自己的母亲利用！成为险些被刺杀的牺牲品？！
真是可恶呀！！！
勘六越想越痛心人性之恶！事实上，最初绿罗遇刺一事，宇助也特地瞒住了他。就如杨树林的那场针对宇助自己的行刺，他事先也不知晓宇助竟还在箭上涂抹了蚀骨草的手段，以致毫不知情的零无宫燕庄将军身受重伤，被迫断臂保命。
那时，他首次深刻地对自己以命相随的宇助，倍感寒心与惧意！但仍听从了宇助在乘坐驾笼离开前，留下的弦外之音。在所有人都撤离后，以收拾现场为由，起步走向那棵被利箭贯穿的杨树。而在那个被穿透的树干孔洞中，他居然发现了一张小小的字条——
“余毒存兮望君慎
按期进兮无需易
君系之人兮终安镇”
和歌？
优美潇洒的字体和文风高雅的造句，最明显不过是宇助这位才子的手笔了。而且，他还贴心地体恤自己在文学方面的短板，以这种连他都能看懂的通俗文字，言简意赅地道出了三层意思：
第一，他确实没对自己完全坦白这场行刺计划，箭上的蚀骨草剧毒，就是他下的！
第二，自己目前所知的计划照常进行，并不受这场“意外”的影响。
第三，自己的心系之人……终会平安无事？
彼时，勘六读着读着，倒有些看不懂了。
按照第一层意思，身为下属的他，虽然心里很不悦宇助对他的隐瞒，但宇助到底也没有伤害到自己，还好心提醒自己要当心箭上残存的剧毒，所以，他还有啥脾气呢？
第二层意思，他要继续进行既定计划，即迅速联系自己的授业恩师，玉女宫元朔天皇的御前侍卫漩涡恒一，并将收集好的包括这支箭在内的一切证据都转交给他，好由他出面来处理此事。
可第三层意思，自己的心系之人，终会平安无事？
脑中倏然闪过一抹清新的翠色，并飘流着一股淡淡的抹茶味。在他10岁的那个让他冻得饿得快要死掉的寒天，若暖春新柳般，盈盈地缠绕住他好远离死亡的边缘，并将他簇拥至一片他之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新天地……
“绿罗？！”
他正要掏出卷轴，好收起那把箭及燕庄被腐蚀惨烈的断肢时，终于想透了宇助的意思，不禁惊声唤出了那个他从舍不得大声吓到的美丽名字。
朱雀宫绿罗姬尊，他终其一生都心心念念的女子！既拯救了他渺小的生命，亦温暖了他孤寂的心房。
那么，宇助镇定的字里行间……难不成……是要对绿罗下手吗？！
他旋即怒吼了一声，根本想不到宇助身为绿罗最心爱的男人，竟为了争权夺利，会对自己最珍爱的绿罗，做出任何“可能”算是伤害的事情？！
不！！！开什么玩笑啊？
呸，什么文绉绉的“君系之人兮终安镇”？
他要给她的安镇，是真真正正的平平安安，而非这种……哪怕是虚惊一场后的“安镇”呀！！！
因此，那时愤怒至极的勘六，差点儿就赶上去质问宇助……不，当务之急应该是插上翅膀飞回皇居，好制止他所能预感到的绿罗将要遭遇的无妄之灾！
“勘六侍卫，看到您这么深爱绿罗……姐姐，南溪真是羡慕啊。”
就在这个勘六快要失掉理智，且几乎要坏了宇助大事的节骨眼儿上，本该在六条行宫安心等待他们归来的掌事宫女，漩涡南溪，竟一阵轻风似的翩然燕赴至勘六猩红炽热若火焰燃飞的深红赤眸前。
“南溪……姑娘？”勘六刹住脚步，原先熊熊升腾的怒火，随着眼前这位神似绿罗的女子的乍然出现并睁开双眼的举动，瞬间割裂了火势的高涨之态。
“我很快就要死了，所以，请您一定得配合宇助的计划！他身边……只有您了啊。”那个拥有……似是紫色轮回眼的女子，凄艳地笑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