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不存在”的南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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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梦!那么紧接着发生的一切,也确实印证了漩涡勘六在惊愕之余所产生的这种想法了——
那个拥有紫色轮回眼的,应当是……“漩涡南溪”的少女吧,不仅在体貌上若十六七岁,与勘六印象中的现今只有十三岁的南溪颇为不同外……突然!她就像是从松枝上坠落的积雪般,飘散为细小的雪沫……
“不见……了?!”勘六当即揉了揉赤眸,下一秒又睁得圆圆的。可任凭四处张望,他就是看不到那个疑似南溪的少女,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梦?!
在深秋时节依然都枝繁叶茂的杨树林,被忽而掠过枝桠间的秋风摩擦出沙沙作响的声音,好似指腹在磨砂纸上一遍遍地刮着,接触至肌肤上的是糙粝,传导至心头上的……则是微痛。
然则不适归不适,这个远在勘六所料的意外,还是彻底止住了他那个回想起来,着实冲动过头的举止,进而使他在沉思良久后,选择出于心底的一种莫名的……直觉吧,决定继续按步开展后面的计划。
事后,勘六返回六条行宫。
再次真切地见到阔别一个多月的南溪时,她依旧是十三岁的样貌,并保持着那双肖似绿罗的青眸,乃至礼貌得体的仪态。
可勘六总因为杨树林的那场“梦境”倍感不安,还特意暗中向其他下人打听南溪在他们离开的这一个月内有何异常表现,但答案千篇一律,仍是一句无懈可击的——
“……南溪姑娘在宇助太子及勘六大人不在期间,一直都安分守己。”
呵,其实问了也是白问啊。
毕竟,一个连心思缜密的宇助都觉得非常不简单,得时时提防的女子,自己又岂能轻易通过一般仆从的三言两语,就能找到些暗示她行迹可疑的蛛丝马迹呢?
但勘六万万没想到,他与宇助回到六条行宫的头一天,便是他们和南溪的最后一次相见了。
当天,皇居中就传来了继玉女宫宇助太子在杨树林遇刺后,本该举办礼迎的皇居城楼建礼门处,再度发生了第二次行刺!而这次的受害者,果然如他之前的预感,是他此生最牵肠挂肚的……朱雀宫绿罗姬尊!!!
可恶,宇助……你个混蛋!勘六气急败坏,毫无道理地信了自己的那场幻梦。
即便确如宇助所留的字条所言,结局是有惊无险的“君系之人兮终安镇”。但一想到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欺瞒自己并对绿罗下手的行为,勘六就恼恨得牙痒痒,根本没法原谅他!
“勘六阁下,既然绿罗姐姐平安无事,青龙宫一脉也即将被联合讨伐,您又何必再怒气冲冲地前往仁寿殿质问宇助,存心打扰他休息呢?”
……
那阵比先前要更加空灵轻渺的声音……无疑是漩涡南溪的!彼时格外激怒的勘六,再度刹住脚步并出了身冷汗。
他混乱的脑中尚未来得及品味南溪分外奇怪的言语之际,又没头苍蝇似的向着声源处到处张望……可结局仍旧像杨树林的那场幻梦,他就是……找不见她?!且这次连个影子都没有!
“勘六大人,御前侍卫漩涡恒一大人来了。因着行宫门禁森严,还在宫外候着,烦请您通报一声殿下。”忽地,一名宫女恭敬地喊住了勘六,并道完了这则消息。
她见勘六毫无反应、面如土色,不免担忧地看着他,一时进退不是。直到勘六回过神,木木地摆手,示意他自己知道后,这才舒口气退去……
莫非……又是梦吗?
在那个混沌的时刻,犹未分清梦境与现实的勘六,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是马上去距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仁寿殿,好向自己的主子宇助,禀报漩涡恒一拜访的事情?
还是……还是出于内心深处的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先去找寻目前应该身处于行宫中的……漩涡南溪?
哼,其实当时在脑中闪过这个想法,本身就是很荒谬的。
事实上,他今日在杨树林加之刚才的一系列疑似“幻觉”的点点滴滴,都只能用毫无凭据的“幻觉”来描述,更不必说他自从归至行宫后对南溪的种种刻意打探。
而从其他宫人对南溪一如既往的正面评价外,他也实在没什么理由,再去怀疑那些纯属“自我想象”的场景了……
于是,他思来想去,决定由自己先找到南溪,好向能时常近身伺候在宇助身旁的她通报此事;而身为侍卫的自己,就负责接见恩师漩涡恒一,以免因为时间拖得久了,不慎怠慢了人家。
此外,勘六也觉得恒一在不久前才与自己秘密碰面后,于当日黄昏时又专程亲自造访宇助,想来必定是有什么要事吧……
就这样,勘六想着想着,思路倒是渐渐明朗了些。
当看到另一个经过的宫女时,便喊住她,又顿了顿,不禁颇为紧张地问道:“请问……南溪姑娘……现在何处?”
哈哈,还真是蛮可笑的嘛。
虽说自己从不因身为宇助面前最有头有脸的属下而多么得意忘形、趾高气扬,但也不至于在一个小宫女的面前,不自在到连说话都磕磕绊绊,期期艾艾,搞得像是……他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般毫无底气、鬼鬼祟祟。
“哈?南……溪?”女孩即可蹙眉,十分拗口生疏地念着南溪的名字,眨眼疑惑道:“勘六大人,请恕奴婢愚钝,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勘六当场就懵了。
他记得眼前的女孩,和南溪是同一批次的宫女,名叫漩涡穗禾。由于性格安静,家世清白,样貌标致……多方面都符合宇助的既定要求,所以被自己这个代理人选中入宫。
而这五年来,穗禾算是与南溪走得很近的一个女孩了。因为二者的年龄差不多大,所以相处甚欢,无话不说,宛如亲姐妹一样。
可如今,这丫头竟以这种一点儿都看不出像是说谎的真诚样子,毫不掩饰她的不解与惊诧,直直地问自己……南溪是谁?!
“勘六,请你告知恒一侍卫,待本宫整理完衣着后,就在仁寿殿的前殿接见他。还有穗禾姑娘,麻烦你在前殿准备好茶点,有劳二位了。”
勘六惊讶的火苗,随即被他身后仁寿殿正门的启开打断。同时间,这句淡得恍若风鸣潇潇的柔丽声音飘泄涌出,扑腾得火色暗淡,似被濡湿般疲乏。
这是宇助的声音。
只听少年永远都深刻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听上去虽则礼貌却实乃疏离的语气,夜风般凉嗖嗖地钻入了勘六暴露在外的后颈,令他一个激灵猛然转身,正好对上了一双眸色尽管比自己要稍浅一些,但清冷的赤红明显在表面上被冰霜封冻住了所有的生命与活力,甚至连眨眼的次数及上下眼睫毛的蝉动,都能让他分明地数清并惊恐地发现——
他,宇助?那双同样为赤色的眼睛,貌似……不是活人的!
“殿下……您……”勘六与穗禾近乎是异口同声地说着,亦不约而同地戛然凝滞了各自的双唇在下一秒该有的相触弹音。
“好了,两位都下去吧。”宇助薄薄的上下唇,如两片毛绒绒的白羽,从一只自苍穹飞掠而过的天鹅的身上相伴相落,最终轻棉地点在了勘六的心头上……一种柔凉的感觉,还有些痒痒的。
“是……”勘六因他充满了那种自己所能感知到的幽深凉意的言语,乍然苏醒了他们主仆间姗姗来迟不少年的高度默契,继而以一种相当郑重的姿态,半跪着冲神色越发冰冷的宇助,垂首缓缓道:“……属下遵命。”
从“是”字的稍稍拖尾颤音,再到最后一句最寻常不过的“属下遵命”,中间只停顿抖动了几个音节的功夫,却在这短短的时刻间,既重拾了勘六的镇定,也捶定了他下一步的选择:“……我等先行告退。”
不容易啊,他终于恢复了自己以往身为太子红人的基本威信了,勘六不由得在心里自嘲着。
而那个不明所以的穗禾,虽还是表现得懵懵的,但在宇助鲜有的冷面及勘六的严肃举止下,也小心翼翼地双膝跪地,连头都不敢抬,软糯地从喉咙间滚出了一声柔柔弱弱的:“好……”
坏了,这个无辜的小女孩,是真的被他们吓到了呢。
天心善良的勘六略感愧疚,当无意识地抬眼,意图观察宇助此时的表情,以待捕捉到他的缓和时趁机进言,好为他们自己解围时,岂料宇助不知在何时就已然全身置于室外,身上披着一件薄纱似的雪色单衣,纤弱的身躯像被一壳蝉翼拢盖,濛濛地泼在上面的傍晚残阳,描摹出了他优美的身体曲线。
以女子专有的“弱柳扶风”来形容宇助,也毫无违和,实至名归。
尤其是此刻像是刚睡起的宇助,浓长的茂密发丝若晚霞步入凡尘,覆绘于他的全身。一张连女子都羡慕的美丽脸庞,如初雪时被敷了一层“雪调妆”的枝头腊梅……
虽一眼看去,眼前的美貌少年总深染着雪的素白。但勘六在一个不经意间,似是而非地被他双颐两侧的一种淡淡的……潮红色,顿时吸引了目光。
未等那抹奇怪的红,被勘六清晰地看尽时,宇助像察觉到了般猝然转体,一句话都没撇下,就自顾自地返回殿内。
他行动仓促,仅留下一个格外响烈的“啪”的关门声,既惊得依然俯首跪地的穗禾掩嘴轻呼,亦使勘六一个踉跄溘然双膝扑地。
血肉组成的膝关节与地面毫无防备的触碰,引得勘六一阵吃痛。他咬住牙,忙以单手撑住地面,待调整好重心后,缓缓地从轻启的口中,胜似没有知觉地吐出了一句:“别发愣……该走了。”
这大约是勘六生平头一次,对人如此态度“恶劣”了吧?也许是他对自己的要求,总是过高了。
但话一脱口,他仍在心中湍过一丝歉意,忙侧首补充道:“……没事,穗禾,按照殿下的吩咐,做好你的事就行。”
穗禾红着小脸,嘟嘴乖巧地点了点头。
在向勘六微微欠身,以示自己即将告退后,小姑娘这才站起离去,又忍不住一步一回头……奈何到最后,勘六都未在她越发渐行渐远的视野里站起……
已经算是安排好穗禾了,那接下来,自己呢?
不知过了多久,勘六才下意识地抬眸。
他萧茫的目光在雕梁画栋的正殿上来回地逡巡着,似乎试图窥入正大门紧闭的仁寿殿,可终究探不到那个少年的分毫气息,好像……他也“消失”了。
然而,这不过是一种“错觉”吧。
不,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是离奇忘记南溪存在的穗禾?是行为显然反常的宇助?还是……自以为清醒着的他自个儿呢?
“……确如微臣所言,今日在零无宫,已被天皇陛下晋升为尚侍的漩涡推故,当场揭发了青龙宫庆元亲王意图刺杀殿下及绿罗姬尊的狼子野心,并声泪俱下地……陈明了她孙女漩涡南溪的惨死……”
不久后,当漩涡恒一在仁寿殿内,认真地对宇助及勘六道来零无宫发生的一切后,勘六不光难以接受南溪居然……以这种悲惨的方式“死去”!也震惊恒一在言语间似是……也不认识或是忘记南溪为行宫侍女的事实,更头皮发麻地听见了宇助对南溪遭遇不幸后,所轻嗤的一声寒意逼人的冷笑:“哼,‘狼子野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