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降为平民的燕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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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的荒郊是相当寂静的,浓稠的夜色在破晓前,封住了一切不属于夜的暖色及明朗,唯留星月相溶长悬,胧散着同样为冷调的清光。
而那个纤丽的……人,就衬着星月相映所摹出的曲线般柔婉唯美。可线中的形体,则因背光而晕染为漆幽幽的墨色。
墨色,像极了噩梦中那个眼中镶嵌着黑珍珠的和尚。浑黑若无尽深渊,并泊着暧昧的欲色,似正隐隐兴风作浪的漩涡,意欲卷人至底,以致不见天日……
而人类对未知黑暗的本能惧意,在玉女宫仁华皇后这里,早已随着她怀中男子生命的湮灭,化为口中毫无波澜的一声:“谁。”
她定定地滞望着那个算是高挑的黑影,麻木的眼皮子连眨都不眨。但接下来,还是落于双目中,一阵影消月现的画面。
不见了。
刹那间,仁华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抱紧怀中之人,似是生怕他也会若那黑影般戛然消失。
行动间,她苍白的脸毫无顾忌地贴着那个已死的男人,零无宫燕庄将军已然冰凉的脸。两厢接触时,二者的体温竟一时不见分晓,连仁华身上及衣裳沾染的来自燕庄的血,都凉得透透的。
良久,一个不再是墨黑色的影子,踩着天上月映于地上草的泛白光,匆匆撞进了仁华犹在一动不动的视野中:“皇后娘娘!末将护驾来迟……还请恕罪!”
那是一张写满了悲愤与愧色的英气脸颊,乃至一对溢满了欣慰与后怕的赤红之眸。
下一刻,当那人的眼光碰到了仁华怀里燕庄的那对明显多了些其他图案的红眸时,那人当即拧起眉峰,单膝跪地,俯首沉重道:“娘娘,回宫的车马已经备好了,您快动身吧。”
“焦……宏……”仁华眯眼,投向漩涡焦宏,这位皇居御林军统领的眼神,在上下眼睑破冰而动的眯合中,挤出了一丝探寻与疑问:“到底……出了……何事……”
连夜大受打击与惊吓的她,此时说起话来不免声音沙哑乏力,气若游烟:“燕庄……燕庄将军……不幸……”
当她再度回想起昨夜之事,那一个个真实又恐怖的画幅,快速血淋淋地闪现在她不堪负重的脑中,近乎压垮了她最后的精神支柱:“……被我……杀了……”
然而,月光在另一个男声响起的同时,又被灰蒙蒙地遮蔽了:“皇后娘娘,漩涡燕庄,勾结庆元逆贼的杀手,在浅草寺中杀害了漩涡木琴。并通过那条庆元事先布设在浅草寺中能勾连外界的地下暗道,秘密劫持了您。好在木琴姑娘临死前,及时通知了寺中方丈池雪。池雪师父快速调集寺中僧侣前去救援,又告知了皇居……”
听闻自己的新任侍女,漩涡木琴居然意外死去!仁华陡然一惊,忙凝眸看向了第二个说话的男人:“……幸好苍天有眼,燕庄自作孽不可活,娘娘更是‘福星’在世,到底平安无虞。”
“恒一侍卫。”相较于第一次木楞楞地唤出漩涡焦宏的名字,仁华第二次对漩涡恒一,自己丈夫玉女宫元朔天皇的御前侍卫,亦是自己前任侍女漩涡佳子的夫婿的称呼,就渐复了些平静:“你把燕庄……称为漩涡燕庄。”
“燕庄已为乱臣贼子,微臣是奉天皇陛下之旨,降其为平民,遂剥去其‘零无宫’的贵族宫号,称其为‘漩涡燕庄’。”恒一没有像焦宏那样跪拜,仅背着月光,胜似一种居高者的姿态,对眸湖渐渐冷绝下来的仁华,笃定地道完这些话。
一般而言,对于犯错贵族的惩罚,除了类似青龙宫藤陇亲王及白虎宫一脉的死刑外,还有一种十足具有贬低性的做法,便是剥夺了贵族视如全部尊严的宫号,转而降级为一般平民的“漩涡”之姓。
当然,这主要是针对男子制定的。因为女子一直遵循着出嫁随夫姓的传统,这一点无论是涡之国还是忍界大陆都是常见的。
就如零无宫水户姬尊嫁给火之国木叶忍者村的初代目火影·千手柱间时,因着其母族势力庞大,便只是被名正言顺地除去了其在零无宫一脉族谱中的名字,自此以漩涡水户来自居,也未更姓为“千手”。
“请问您,真的是恒一侍卫吗?”仁华扬唇轻嗤着,冷冷地看向那个高大的男人。眼下没了月,他整个人就若先前的那个黑影,只在形貌上差异较大。
焦宏咬牙,对仁华重重叩首,齿缝间撕出一句:“娘娘!末将深知此事对您打击很大!但请您……还是快些离开那位……那位已故之人!别让他累及娘娘玉体!”
“本宫不走……就算走,也得让燕庄将军,同本宫一道乘坐车马。”仁华深吸口气,侧过清冷的月颜,披散的酒红色长发遮住了她的正面,唯撇出这句不容妥协的话。
“车马中还有朕。皇后的意思,是要朕这个天子,同平民的尸体相处吗?”伴着接近清晨的几缕曙光,不时频闪在天边,除了焦宏及恒一的第三个男声,倏地划过了浅薄的夜阑,破晓了这个漫长的冬夜。
“是你。”
头一次,仁华将那个被老嬷嬷,尚侍漩涡推故搀扶着从明黄色马车上下来的一身素衣的男子,既没有称为“太子殿下”,也没有称为“天皇陛下”,更不是一声客气的“您”,只是淡漠中,拉开着一股疏离的“你”。
“华儿,朕来接你了。”他,元朔,轻轻地挣脱了身旁推故的手臂,后者很自然地后退,好由着元朔自己有些步履不稳地走向地上瘫坐着的仁华……
期间,她幽静的碧眸中,闪过了一丝与她唇角同时上扬的弧光。
华儿。
她没听错,他叫的就是自己。
“放开他,华儿,到朕这里,好吗?”元朔的俊美容颜总令人百看不厌,特别是在这个日出时刻,似天人降临凡尘,携来万丈华光。
当地平线上缓缓升浮起一轮荧红色的朝日时,他也相应蹲下身子,长长的白衣落于泥泞中的草尖上,濡湿了他的衣衫、他的心跳、他的声音……洇为湿漉漉的温柔,像在雨水中浸了一夜。
“不……”仁华只觉他此时如玉山上潜行的脸庞,及清潺流水中徜徉的声线,会形成一对无形的双手,连皮带肉地扯走自己怀里的这个血肉模糊的心头肉。
她身子不由得朝后移动的举止,一边碾轧着地上本在自由呼吸着朝露气息的草儿,一边拉远着元朔与她自己之间的距离。
加大的空间被微凉的晨风簌簌灌蹿着,卷飞起草梢上的露水,进一步降温了风的温度,冷扑扑地摩擦在这对夫妇各自刻满了冷霜的脸上。
“你是我的妻子,不该抱着别的男人,还是个……死人。”元朔挑起一端的唇形,亦披散的赤红长发,随着他垂视仁华怀里男子的那双开始有些浑浊的赤眸中,倒影着他冷幽的眼波。
而燕庄左右眸子中的两个黑色勾玉,则也为那个同时起步跟着元朔,且保持一定距离的推故的那双扑闪着阵阵光彩的碧眸里。
“休想。”仁华咧开干涩的唇,缺少水分的玉唇霎时绽放出了几道红线,在妆饰着她的唇之际,亦刺痛了元朔的眼睛:“你们在诬陷燕庄哥哥……你在诬陷他……他都死了……还让他身败名裂……”
“燕庄哥哥?皇后,你不该当着朕的面儿,如此亲切地唤另一个男人。”元朔的唇线彻底松垮下,即使随后再次翘起,也无法形成一个柔和的弯月。
“好了,陛下,娘娘是受惊过度,神志不清了。容微臣好好劝劝她,陛下您连夜赶来,都不曾整理衣着,快些歇息吧。”推故上前,硬是扶起了全然杵在原地的元朔。
在她的示意下,灰眸不知在何时已恢复了些神采的恒一,在惊愕地眨眼四望着面前的惨烈之景时,又不由自主地跟随着推故幽深的眼睛,行至仍死死地盯着仁华的元朔的身前,扶住了他几乎摇摇欲坠的纤瘦身体。
焦宏见状,也很眼色地赶赴元朔身边,同恒一左一右搀着元朔离去……
“娘娘,您,该回宫了。”推故俯身,深紫色的十二单衣,沉沉地压覆在仁华淡紫色的十二单衣上。两种色调截然不同的紫色,显然由前者压灭了后者的素洁。
至于这二人的衣上,分别绣着金色的玫瑰和雪色的玉碟梅。又是两种意味不同的花,并由金玫瑰光彩照人地盖过了淡雅的玉碟梅。
突然,推故探出一只纤细的手,使仁华立即睁大了双目。
电光石火间,她的素手飞速拍了下仁华的头顶,一种类似脑袋被轻轻地震荡了般的熟悉感觉,迅速传输至仁华的脑中……终于,唤起了那个昨夜能“命令”她杀死……燕庄的致命魔音——
“姬尊,快杀了他!
……
“你——”伊人双手瘫然一松,燕庄也瞬间跌落置地。
而他那双死寂的眼,则默默地刻录着仁华的惶恐、推故的冷笑:“您真是‘福星’,这次亲自杀了一个逆贼,立了大功哦。”
这话,无异于恶狠狠地揭开了仁华心底的伤疤!她捂着胸口,痛得呼吸困难、痛得视觉模糊、痛得哀声连绵。
……
“雍珏世子,您好几日都水米未进了,多少吃些吧。”
“不必了,老觉得没胃口,头也蒙蒙的。”
在皇居宣耀殿下的地下天牢中,那个额前早已没了红宝石吊坠的散发少年,现年十九岁的青龙宫雍珏世子,近期消瘦得令人揪心,不复往日的意气风发。
这个眉宇俊秀的少年,若一只被囚于笼中的鹰,因不见天日多时,整个人都无精打采,浴着一种昏沉的暗色。
唯有被他握于手心中的一张看着十分脆弱破旧的米色丝帕,才能令他那对澄澈如故的墨眸,即便陷于昏暗的牢房中,犹能暗转着温情的光泽:“对了,椿前辈,既然您曾驻守过飞香舍,那么请问,漩涡万晴姑娘……”
“好呀,那您先把奴婢为您做的乌冬面吃了,奴婢就告诉您。”漩涡椿目露柔光,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她一手端起面碗,另一手以筷子挑起了几根面条。碗上袅袅飘起的白色气雾,虽隔着那重坚固的铁柱,却能漫开牢房中一室的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