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偷盗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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涡之国南部的广济城,自古就是朱雀宫一脉的驻地。
这里和东南部南斗宫一脉的寒绯樱一样,气候湿暖,舒适宜人。尤其是在七八月的盛夏时刻,终日里金灿灿的艳阳天,给广济城内外的花花草草都镀了一层金箔色,衬得绿叶青翠欲滴,红花千娇百媚,芳草萋萋浓密……
彼时刚到七月初,再过一个多月,即9月3日,朱雀宫一脉最璀璨的明珠,朱雀宫绿罗小姬尊就要年满两岁了。
“妈妈……”
“真乖,再说一遍。”
“妈妈……”
“哈哈,我们的小绿罗喊起‘妈妈’来真是甜糯糯的,听得人心都化了。”
“妈妈……笑了……真好看……”
“小嘴真甜!不过,妈妈现在要给你更正一下称呼。以后,要学着把妈妈称为‘母妃’哦。”
“母……母……”
“是——母妃。来,跟妈妈学着说,母,妃。”
“母……妃……”
“还有些拖音。但没关系,我们慢慢来,不着急。”十八岁的朱雀宫仁玉王妃,眼见怀中正处于牙牙学语时期的宝贝女儿,对“母妃”这个陌生新词学起来略微吃力时,轻轻地刮了下不禁红了眼睛的绿罗的小鼻子,柔声安慰着。
小绿罗揉了揉自己那双遗传自仁玉的青玉色的大眼睛,巴巴地仰望着正抱着自己的母亲,嘟嘴奶声问道:“为什么要把妈妈……称为母……”
呵,她似是跟后一个字眼八字不合,又卡住了!登时有种想哭的感觉。
“行了行了,这算什么事啊。收起眼泪,不准哭。”仁玉摇摇头,轻掐了下女儿快要溢出水来的娇嫩小肉脸,嘴上的言语却没有手头的动作般温柔。
“王妃娘娘,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小蹄子已逮住了,现被侍卫押着候在朱雀宫的正院。此乃家务事,奴婢就未曾告知依茶王爷。”小绿罗的阿萱阿姨,即漩涡萱,半跪在屋外的走廊上,无意中算是救场了这对母女间偶尔发生的小小不愉快。
仁玉淡淡地看向了御帘外萱隐约的疏影,涂得红艳艳的嫣唇在上下飞覆间,掠影出这番让绿罗当即十分好奇的言语:“辛苦了,阿萱。传令下去,叫族内的所有女眷及孩子,还有宫女都聚集在正院,再叫侍卫们把施加杖刑的工具备好。”
绿罗记得非常清楚,向来对自己母亲言听计从的阿萱阿姨,竟在仁玉言毕后,明显停顿了好几秒,最后,才以一种虚晃的“是……”来应答。
“妈妈,你要做什么呀?我能去吗?”不知怎么的,绿罗头一次居然能顺利地说出这句完整的言语,不带丝毫的拖音或磕绊。
“哈哈,不愧是我的女儿!一提起施刑……兴奋得连说话都大有进步哩。”仁玉勾唇,冷不防笑出了声,还重重地亲了绿罗的小脸一口,随即在女孩剥壳蛋清似的雪颜上印了一朵小红花。
“妈妈妈妈……我还要亲亲!”让绿罗至今都最羞于启齿的“丢人事”之一,便是儿时的她,相当喜欢被母亲亲吻脸颊了!忙挥舞着小手,非得叫仁玉把自己的另一半粉面也“啵”一声地弥补了。
“哎呀,我们的小绿罗很贪心呐。那么,第一个亲亲,是母妃奖励你刚才能棒棒地说话,而第二个亲亲嘛……”仁玉笑得连那双妙目都眯成了两弯尖细的玉弧,剜出了一句让绿罗霎时一头雾水的话:“……第一,你要尽快学会喊‘母妃’;第二,后面不管发生什么,又或是看见什么害怕的事情,都不可以哭鼻子哦。”
这第二个条件就很严苛了,但平时不少掉眼泪的绿罗,最不喜欢被人说是爱哭鬼了!也没细想,急得小脸涨红,大声流利道:“不!绿罗不爱哭的!”
“对,绿罗可是母妃的女儿。母妃就不爱哭,所以,我们绿罗也不该哭的!”仁玉笑盈盈地将鼻尖抵在了绿罗红苹果似的小花脸上,并狠狠地嗅了嗅女儿身上的奶香味。
相比于自己身上的那股子稚嫩的“娃娃味”,小绿罗很喜欢母亲身上的那种类似她们朱雀宫一脉的依兰罗之花的茉莉芳香,肉嘟嘟的小手轻摸着仁玉冰锻般的玉颜,软糯地撒娇着:“妈妈……”
“记住你自己说过的话:不,许,哭。”忽然,仁玉一把抓牢绿罗不安分的小爪子。同时,浅浅地咬了下女孩脸上的肉,明明力度适中,却刺起绿罗脸上一阵并非是痛感……而是寒意的难以发作的战栗。
“嗯……”她小心翼翼地嗫嚅着。
但随后,绿罗不仅当场食言,更将那些隐藏的战栗,淋漓尽致地宣泄在外。
……
“你偷了东西,就是犯了法,更是与我们涡之国的法律作对,懂吗?”
“王妃娘娘饶命!奴婢……奴婢真的是鬼迷心窍,走投无路了。因为……因为近来家中遭难!家父欠下了巨额赌债,成日里托人给奴婢捎话,让奴婢想办法接济!奴婢只好铤而走险,才做了糊涂事……咳!咳!”
“呵,明明自己都是个病秧子,还想着为不争气的老父亲收拾残局,这种精神可嘉,孝心可贵。”
“多谢娘娘!咳!那……”
“别误会,孝行归孝行,犯罪是犯罪,法不容情,本宫可没说免了你的罪。”
“娘娘!那您让奴婢怎么办啊!咳……咳……”
“怎么办?无论是令尊蔑视国法沉迷赌博,还是你为救父而不得不偷盗,本质上都是触碰了法律底线。一开始,本宫不就说得清清楚楚了吗?”
“娘娘……恳请娘娘发发慈悲啊……”
“其实,你大可不必走到这个地步。因为,令尊赌博本就是违法之事,你就不该为了救这种不顾久病成疾的女儿,每日在朱雀宫里辛苦劳作,还厚着脸皮肆意挥霍你的血汗钱,以致把你剥削成今天这般憔悴模样的父亲。”
“可是!咳!奴婢总不能告发自己父亲,又或是不理不睬呀!咳!”
“所以,当你选择救这种不配为人父的男人时,就已经错了。”
“娘娘……奴婢……真有自己的难处啊……咳……”
“人活在世,谁不难啊?你有你的难处,令尊有令尊的难处,包括本宫也有本宫的难处……甚至还有本宫尚且连说话都含糊的女儿,一个天真无邪的小人儿,都有她自个儿的难处哩。”
乍然被此时冷若冰霜的母亲提到自己,吓得早已躲在漩涡萱怀里的绿罗打了个激灵,咽着口水,圆圆地睁着的眼眶中,也渐渐蓄了些凉凉的东西。
“因此,你的惩罚和令尊的惩罚,一个都逃不了。”仁玉嫣然侧首,瞥了下不远处被萱护在怀中的绿罗。伊人冷清似月的眼神,在朱雀宫临近傍晚仍风和日丽的灿阳天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
“哇——”突然,绿罗哭出了声。虽说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当众哭泣,但母亲冷冰冰的目光,尽管隔得老远,但真的冷着了她,刺着了她,吓着了她……
小绿罗软绵绵的哭声,让萱听得于心不忍,紧紧地抱着她,一边擦去她蜜桃色脸上的泪,一边对脸色越发阴冷恼怒的仁玉说道:“娘娘!姬尊还小,让奴婢先带她回……”
“够了,这算什么事啊,还没死人呢,都能懦弱地哭成这德行。阿萱,你说往后,这孩子还能干得了什么?”仁玉眯眼,似笑非笑地以一种慵懒的语气打断道。
不知不觉中,夏日的夕阳已然漫散染世。
天边的火烧云熊熊浮燃,将立在斜阳下一身红衣的仁玉,从头部酒红色的凌虚髻及簪着的银色蝴蝶步摇,乃至她最外层为深红色的十二单衣上的洁白依兰罗花纹,以及赤红色的裙摆,一时间都沉溺为一种让绿罗倍觉窒息的……血红色。
“咳!死……死人?”那个本就瘦骨嶙峋的宫女,瞬间被这个冰冷的词语,惊得连如何咳嗽都忘了。
紧接着,她下意识地看向了那个一早就摆在院中的长椅及……几根粗壮的木杖!双目陡然睁得眼眶都要裂开、眼珠子也近乎跌落,似是预料到了什么。
这无疑是杖刑!那么粗大沉重的木杖,那么骨瘦如柴的自己,几棍子打下去,她能……能受得了吗?!
当终于绝望地知晓自己即将面临的遭遇时,那宫女猛地仰首,正好对上了仁玉那双正弥漫着幽冷寒气的青目。
在为那寒冷的眼睛震住之余,她出于最基本的求生欲,大力掐了下自己接近瘫软麻木的腿,连滚带爬地爬到仁玉足下,死死地拽着她的赤红色裙摆,哭得肝肠寸断:“娘娘!!!饶命啊!!!”
仁玉漠然抬眼,当作那个苦苦求饶的宫女不存在似的,环顾着周围其他噤若寒蝉的朱雀宫族人,郑重说道:“按照涡之国律法,影响恶劣的赌博罪,砍断双手;常见的偷盗罪,杖刑三十大板。这对父女的刑罚,本宫现下也都说明白了。既没有徇私枉法,也没有故意加刑。诸位可都看清了。”
现场没有人敢吱声,便是默许了仁玉本就毫无纰漏的说辞。
那宫女一听说不光自己要受刑外,她父亲的惩罚更为惨重!哭喊得歇斯底里,让在场的朱雀宫一脉的旁系女眷及孩子们都听着极度揪心,还有不少孩子和绿罗一样吓哭了:“娘娘……奴婢求您了……您杖责奴婢可以……别砍掉奴婢父亲的手啊……”
“好了,不必再做无畏的挣扎,这是你们父女触犯法律所要承受的代价。”仁玉再也未看那宫女一眼,就如她既看不到周遭那些女眷不敢言明的悲悯神情,也听不到孩子们的嘈杂哭声。
或许在她的眼里及心里,只有对法律的维护,对刑罚的执行。
而这种合情合理的理由,能强有力地支撑她冷冷地踢开那宫女犹在死攥着自己鲜红裙角的枯手,像踹走了垃圾般冷漠,对那些亦一脸犹豫的侍卫,冷声道:“……行刑,三十大板,不许多,不许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