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爱她”与爱他》
————————
像有意配合池雪所言,随着宇助轻然落下手掌的动作,池雪句末的“红”也恰到好处地浮现在少年的右额上。
血红色的“愛”字,与其说是一种鲜丽的纹饰,更不如说是在少年的皮肉上刺出来般显眼。
少年轻嗤一声,也不知是不认可池雪所言,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心境,微微摇头,在说起自己现今的名号时,迟疑了几秒:“不,池雪师父,您高看我……漩涡宇助了。”
“也就是说,您完全认命了。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被剥夺玉女宫的贵族宫号,自此以平民的‘漩涡’为姓氏的残酷事实?”那个醒目的文字隔着牢笼的距离,依然能深扎于池雪因宇助颓然之言而波动的墨眸中。
“我不能再让绿罗因我而死了,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宇助半垂着眼帘,目光平躺在漆黑的地上,仿佛被那种纯澈的黑暗吞没。
“你就那么肯定!一旦你逃离,仁玉皇后会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亲生女儿,朱雀宫绿罗姬尊毒发身亡?”池雪郁然蹙眉,急速脱口的这个略微尖声的问题,既是问宇助,也像是问他自己……
“她都已经杀了一个……还在乎赶尽杀绝?”宇助冷哼着,从喉咙深处滑出这句辛辣的嘲讽。
“不愧是父子,记得……先皇也曾这样嘱托我,要我务必照顾好绿罗,因为……”回想起不久前,眼前少年的生父,那位对外声称已奔逝的玉女宫元朔天皇,对自己语重心长的言语,池雪在迷惑之际,心里也不安起来,险些将后半句“她是我的女儿”下意识地蹦出。
然而,他还是无法也无颜坦坦荡荡地说出,就在下一秒,被另一阵清冷的女声,死死地堵绝了:“……因为,绿罗是我与你父亲,已驾崩的玉女宫元朔天皇的私生女儿,不只是你的表妹,也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宇助。”
这句话吐字清晰,声调平缓,宛如一根细长坚硬的银丝,滑腻腻、冷冰冰地勒住了双双回眸,瞪向那个说话女子的宇助及池雪的心。
这是池雪生平第一次,将其向来素冷的黑眸,睁得连眼眶都要撕裂。不停颤抖的上下唇,则对比鲜明地触碰出一句近乎听不见的:“仁玉……姬尊。”
相较于池雪,思绪被严重搅乱的宇助猛地站起,疾步靠近笼柱,双手狠狠地扒着那些冷硬的屏障,瞪圆的赤眸充溢着呼之欲出的震惊与将要爆发的痛楚,失控地大声道:“你胡说!!!”
“绿罗的亲生父亲究竟是谁,我作为母亲还能弄错?”仁玉,是身着绣了白色曼陀罗于乌黑色十二单衣上的仁玉,梳着酒红色的高顶髻,头戴一支像是不完整……银簪。
她端雅地映画在牢房门口处,衣着及发式像在模仿宇助印象中已故五年的祖母,玉女宫雪姬太后平日里的穿衣打扮,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既让宇助差点儿看花眼认错人,更被她的言语当头一棒,眼前发黑,周身瘫软……
如果绿罗真是自己的亲妹妹,那这个残酷的现实,对宇助而言无异于天崩地裂!!!
沉重的惊痛交织在浑身上下,一点一点儿侵蚀他的□□,吞噬他的精神,并化作他口中魔咒般的低语喃喃,好掩住心上再也绷不住的裂痕:“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不可能?不是你父亲,还能是身为得道高僧的浅草寺方丈,池雪师父?”仁玉挑眉,迈步游近。在款款蔓向间,盛放着点缀于乌墨中的素白,流经与她擦肩而过,却一眼都不看的池雪。
被仁玉之言涌动着某种池雪自己所能感受到的讽刺的“得道高僧”一词悄然刺中,池雪回神后忙垂首,参差不齐地合十发冷的两掌,低声道:“阿弥陀佛,娘娘……别打趣贫僧了……”
“瞧,池雪师父当场慌慌张张地否认了。所以,宇助,绿罗就是你的亲妹妹。毕竟,我与你父亲,才是彼此的初恋。”仁玉冷丽的眼神,因牢中少年酷似元朔的外貌,融化了部分冷凝在表层上的冰晶,涟动起依依的湖光,漫至宇助心头,却骤冻为刺骨的寒潭。
“不……你……你撒谎……”为这二者似乎提前预谋的表现,继续无情地绽裂着心上的伤疤,宇助接下来的声音,同他渐渐握着冰冷的笼柱堕下,退潮了所有的气力与希望。
“确如你所言,我已杀了自己的一个女儿,即被你辜负并糟蹋的南溪。因此,我断不能让我的另一个女儿,与你父亲相爱所生的结晶,绿罗,再和你错误地纠缠不清!”仁玉眯眼,摸了摸发髻上的银簪,沁给掌心一股滑凉的触感。
伊人这番看似言之凿凿的话语,不仅揭明了宇助与绿罗之间的另一层重要关系,更残忍地对二人原本充满希冀与美好的未来,乃至积攒多年的深厚情感,扑面而来一张血淋淋的死刑判决书。
宇助当即耷拉着头,大力紧攥牢柱,如一株枯萎的芦苇,犹在垂死挣扎着。
过暗的室内及角度,让此时的池雪及仁玉,未能看清眼前这位貌似陷入沉寂的少年,对这个……真相,做出了何种表情。
良久,当他们以为宇助该不会是痛心到昏厥时,忽然,少年姿势未变,却以低沉的鼻音,闷声挤出一句颇为含糊的:“仁玉姨母,你骗人。”
奈何这话在语调和内容上,与方才的仁玉相比,总缺少一种坚定的底气。像空游无依于水面上的浮萍,恍若再挨上一阵轻风,就得消失不见了。
“呵,你觉得我会拿这种事情撒谎?明知绿罗自小就与你互相喜欢,即使你沦为阶下囚,我也不忍心看到女儿与自己心爱的男人分开……哪怕想想办法!让你们偷偷摸摸地离开这个国家,从此做一对与世无争的平凡夫妻也好,也不至于撒下这种弥天大谎,以致彻底埋葬你们的爱情!”仁玉面露愠色,显然很气恼宇助的怀疑。
她含恨咬唇,与绿罗及南溪相仿的清秀眉宇,镌刻着那两个过于年轻的少女,所不具有的冷调银霜。
“不!这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宇助依然选择埋首,但全身再难掩的明显颤抖,还是震颤了他甚少外泄出惊慌的声线,似海上随波翻滚的浪花,无望地被掀向未知的远方……
“该说的,我都说清了。欺瞒青龙宫庆元天皇陛下,谎称绿罗为他的女儿,是为保住那孩子的性命!而告知你真相,则是希望……你能对我的绿罗死心,趁早和她一刀两断!好安心前往风之国的砂隐忍者村,当有去无回的质子!”仁玉仰首长叹,似是有些惋惜这对终究有缘无份的少年男女。
而说到最末尾的“一刀两断”时,她的声音一反先前的幽远,溘然沉重落尾,直击宇助早已绽开血痕的心头肉上。
“您告诉……她了吗?”内心溃不成军的宇助,不知自己是从哪里鼓上一口气,道出这个还存些侥幸心理的问题。
仁玉的反应却毫无纰漏,闭眸沉声道:“绿罗的性子你不是不知道,若叫她知道自己……‘认贼作父’,势必鱼死网破!还不如让她稀里糊涂地当庆元天皇的女儿,将来嫁给门当户对的贵族世子或王爷,做个嫡系王妃,尽早诞下儿子,一生荣华富贵……这对一个女人而言,还不算好归宿?”
“既然如此,您今日前来,无非是要我率先对绿罗死心吧?就算来日她质问我,我也不能告诉她这个令人难以接受的……实情!哼,您可真是会安排呢。”宇助将头抵在冷硬的柱子上,那种没有温度及柔度的触感,还是冷封不住他心上翻涌的惊涛骇浪。
“你要这么想,也算是吧。诚然这的确对你不公,可你若真爱绿罗,就须好好保守这个秘密,纵使日后……将背负为绿罗憎恨的代价。”仁玉睁眼,盈盈俯身,扶着云鬓上的银簪,幽幽地凝望着少年的头顶。
“娘娘!借一步说话!”突然,池雪一把攥住仁玉的皓腕,待后者冷冷地看向他及被他握住的玉手时,池雪霎时像被蛰了般松开,颓然垂落,手中的紫檀佛珠倏地坠地,撞地出一阵尖锐的声音,深扎在这个僧侣的耳畔。
仁玉唇饰怪笑,注视着敛神后,即可麻利地拾好佛珠,侧身不再看她的池雪,偏头淡笑道:“您是心疼自己的关门弟子,将被我施加‘操脑之术’吗,方丈师父?”
池雪握紧佛珠,低眉郑重道:“回禀娘娘,当宇助……是漩涡宇助,作为质子到达砂隐忍者村时,那里必然有精英忍者全方位检查他的身体,看他是否被施展除封禁其自身忍者能力外的术。万一发现能控制他的操脑之术,只怕引起误会,影响两国的建交关系……还请娘娘三思!”
“其实不算‘误会’,我本就想利用宇助,日后当潜伏在风之国的棋子。不过,你所言也在理,那先作罢。”仁玉边说边瞥了眼宇助右额上依稀可见的红色“愛”字,那里被少年两鬓的垂发遮盖了些许,同仍未抬眸的少年一样,像在刻意遮掩什么羞于见人的东西。
许是为宇助的窘迫与颓靡越发感到趣味,仁玉扯起唇线,轻嘲一声,转身离去。
她赤红色的裙摆,随转体旋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蹭在池雪朴素的衣摆上,似在妖娆地示意他紧跟上来。
池雪暗松口气,在惊艳那个美丽到危险的女人天生媚态时,胸口莫名一热,刚想迈步赶上,又为身后的少年,轻声喝住了急促的脚步:“师父,绿罗,真不是您的女儿吗?您不是说过,父皇曾托您照顾她……”
这个问题,让池雪着实不知该如何回复了。
“南溪……曾亲口告诉我,绿罗是你的亲生女儿。我也一直这样认定,不想仁玉姨母居然那样说……”池雪的迟滞给与宇助勇气,使他终于缓缓抬眼,深望着那个背影颀长的素袍僧人。
“事到如今,您觉得问这些还有意义吗?或者说……有资格吗?因为,无论您还是贫僧,都曾真刀实枪地意欲以伤害绿罗来达到目的。正如建礼门处的那场针对绿罗的刺杀,主谋是您,作案者……则是贫僧。”背对宇助的池雪,身体稍稍后倾,灰蓝色的僧袍朝着同向飘荡,密不透风地蒙住了宇助再次发问的底气。
“也是……啊。您与我,岂有脸再理直气壮地面对绿罗?当我作出决定,让您将那三支锋利的手里剑射向她时,我们……”即便是计谋,可将刀刃亮向自己口口声声称是挚爱的女孩,宇助每每想起,都止不住地自责!
“余毒存兮望君慎
按期进兮无需易
君系之人兮终安镇”
瞧,这竟是自己作为绿罗爱的男人,去劝一个爱绿罗的男人,让他别妨碍自己以对绿罗不利而达成目的的计划,所作的一首和歌。
看,和真正对绿罗一心一意的侍卫及挚友,漩涡勘六相比,自己多么不堪啊……
“君系之人兮终安镇……君系之人兮终安镇……”
越想越懊悔的宇助,发颤着单薄的双肩,嘴里不停地轻喃着他以最擅长的文字游戏为表象,在实际上确实意在对绿罗下杀手的短句。
君系之人兮终安镇?
“君”,分明是勘六!哪还是卑劣的他自己?!
“不管绿罗是谁的女儿,我与你,漩涡池雪和漩涡宇助,都不配担得起‘爱她’的标榜了。”也不知仅给宇助一个背影的池雪,有没有察觉到少年掩藏在心底的巨大哀恸,言毕,徐然踏步远去,并将“爱她”一词,滚烫地烙在宇助已不能再千疮百孔的心田上。
池雪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经意间拉长了宇助所能衡量的自己之后与绿罗间的距离,留影为一声接一声浸满了哀伤的:“爱……爱她……‘愛’字……”
……
“‘愛’字……爱他……爱……”当南斗宫炎芽姬尊,亲自将这个凝聚着另一位少女全部查克拉及忍者能力的血色“愛”字,小心地纹在其光洁的左额上后,结束的那一刻,她也不知是因何种情绪,轻吟出了这句。
只见这个紫眸少女漾动的眸光,涟涟地投射于铜镜里的那个与自己有几分稀微相似的少女,朱雀宫绿罗姬尊那更胜一筹的倾世美颜上。
但是,炎芽的眼神并不是欣羡或惊叹,而是栖息于眼底的感慨及动容……
绿罗细细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不时目露小女孩对自己美貌认可的自豪与自信,又忍不住伸手轻抚自己美额上的那个尚有些隐痛的红色纹饰,轻蹙眉月,继而勾唇问道:“呐,你觉得好看吗,炎芽?”
炎芽面色不忍,抿着唇瓣,随后勉力扯起,烟视着镜中仙似的绿罗,眼眶微红,温声道:“嗯,好……看!和宇助太子一样好看。”
“不,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玉女宫宇助太子及朱雀宫绿罗姬尊,而是将一同前往风之国砂隐忍者村的……”绿罗对着镜子,嫣然展眉,小手轻微遮住那个字,像在思考自己该不该再添上用作修饰的斜刘海。
炎芽不禁屏住呼吸,直到绿罗一边比划着她自己有刘海的样子,一边启唇淡然出:“……涡之国的质子,漩涡宇助和漩涡绿罗。”后,她悬了多时的心,这才沉沉落定,也……认输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