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请求被杀的老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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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休?”乍一听到这个早已圆寂多年的得道高僧的法号,漩涡勘六惊愕得连恶心都忘了,用手撑着缸壁,直起身子,难以置信道:“那个!您不是已经……”
也就在这时,勘六惊奇地发现,这个缸子造型奇特,通体黑褐色,质地光滑,上方只有一个小小的窄口,露出了玄休的脑袋。
“呵,贫僧倒真宁愿自己七年前圆寂了,省的被折磨这么长时间。”玄休苦笑一声,凭感觉冲勘六所在的方向,继续一开始的请求:“所以,小施主,请你本着一颗慈悲之心,给贫僧一个痛快!”
“这怎么行!”勘六出于本能,当即拒绝,却为那和尚口中接下来道出的言语动摇了:“小施主,既然你能出现在这儿,就证明漩涡萱没骗贫僧。因为,她说了,她要报复那个灾星!假死十二年的朱雀宫仁玉王妃!”
“你……你说什么?什么漩涡萱……还有……仁玉?!”勘六愣住了,若非玄休提到仁玉的名字,他真以为这个胡言乱语到没边际的老和尚,定是精神失常了。
“漩涡萱,就是仁玉那个灾星的侍女,眼仁是褐色的。十四年前,在仁玉归嫁至南部广济城朱雀宫一脉的首领,依茶亲王的前两年里,这二人就在浅草寺中带发修行……”一说起往事,玄休似乎为积压数年的愤恨驱使,缺少舌头的吐字,仿佛垂死挣扎的磨钝,倒能让勘六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那个冒充恒一师父的褐眸女人,叫漩涡萱……”根据玄休的描述,勘六脑中渐渐浮现出自己昏迷前,看到的那个相貌姣美的褐眸美女,不由得睁了睁赤目,轻声喃喃着。
“一直以来,漩涡萱对仁玉忠心耿耿,二人患难与共,情比金坚。谁知近来那个恶女是受了什么刺激!背着仁玉,私自将某样对她主子而言相当重要的物件,秘密藏在了……”忽地,玄休在最关键的话语处有意停顿了。
听得意犹未尽的勘六,在焦急上火之余,也哭笑不得地发现,这和尚算“身残志坚”,虽沦为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但很会吊人胃口,不禁没好气道:“到底是什么啊?!”
“小施主,只要你答应杀了贫僧,贫僧就告诉你。”玄休勾唇,幽冷地笑着。他每个颤抖的音节,都胜似仙人掌上的毛刺,密密地扎在勘六身上。
“你——”勘六怄得胸口疼,又转念一想,这疯和尚现今也没法动弹,那杀不杀还不在于他?自己只需暂时服软,欺骗他好套出话来,就可避免双手再次染血……
“小施主,年纪轻轻可别动歪心思,更不可以哄骗长辈。毕竟,这个秘密与贫僧的性命相挂钩。一旦你把它拿走,既可得知你,也能让贫僧解脱。”姜还是老的辣,在玄休这种“老油条”的面前,即使他本人严重残废,但勘六稚嫩的小心思,还是逃不过他的预料。
像犯错的孩子现场被抓,勘六一愣,脸上也有些发烧。
但少年静下心来敛神细想,发觉他自由漩涡焦宏老师的这把总有些异样的三叉苦无,莫名其妙地到达这里后……就被这和尚牵着鼻子走!
于是,他决定反客为主,抿了抿干涩的唇,主动道:“那个……玄休方丈!晚辈误打误撞来到此处,对这一切尚且云里雾里。而且,听您刚才之言,是池雪和尚及仁玉王妃害你如此吗?
勘六的问题,则出乎意料地霎时冻住了玄休最明显的生命体征。
宛如在少年话音落定之际,玄休就咽了气,一时间使勘六惊得张大嘴巴,还以为他能因一句话就翘辫子?!
不过随后的事实,证明勘六又想错了。
几秒后,本被勘六误以为“猝死”的玄休,张开没有舌头的嘴,像一口游动的黑渊,缓缓流墨着:“准确而言,是池雪自己吧。不光是为了……哼!十二年前他凌.辱仁玉后的宣泄,还有他那位人尽可夫的游女母亲,京城藤泽宿的第一花魁,漩涡水丽市……”
这番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让耳中一次性被灌入过多讯息的勘六,瞪圆了赤眸。他越发混乱的头脑像极了一罐浆糊,一时半会儿理不清这些更加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呸!万人骑的婊.子,生下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生父不明也就算了。更可笑的是,水丽市死在客人的床上后,贫僧念及她曾服侍周到的份上,好心收她成了流浪儿的儿子,漩涡池雪出家为徒。但那个自小就爱装清高的小子……哈哈,长到十六岁时,终究抑制不住男人的本性,破了色戒!就在十四年前的那个元月雪夜,他和两年来,寺中那些大批垂涎仁玉美色的其他小和尚们……挨个把娇滴滴的仁玉……哈哈……”说着说着,玄休怨毒的口气,已完全脱离一个出家人该有的慈悲与风度了。
可恶!这疯和尚在胡说八道什么?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越听越不寒而栗的勘六,根本无法想象眼前这个说话暧昧的玄休,未尽的言语背后隐藏的令人发指的丑恶真相……
“总之,仁玉那个灾星,是个不亚于水丽市的破鞋!甚至她女儿朱雀宫绿罗姬尊……好像是九月份出生的……嘻嘻,估计也和池雪一样,是个连仁玉自己都搞不清孩子生父的野种……”玄休不怀好意地贼笑着,可他错就错在不该牵扯绿罗,那个足以牵动起勘六毕生信仰的美好存在。
因为,勘六最不容触碰的底线,莫过于那位他暗恋多年的少女,现年十四岁的朱雀宫绿罗姬尊。
对她近乎痴狂的深爱,让他可以无怨无悔地化作她的野兽,抛下所有的良知与道德,只为她义无反顾,鞠躬尽瘁,哪怕杀人放火:“老秃驴!嘴巴给我放干净些!绿罗姬尊岂是你能信口胡言的!”
为强烈的愤怒支配,少年纵身跳起,将尖头锋锐的三叉式苦无,直挺挺地对着缸中玄休的正面,浑然忘记了起初那股源自这和尚身上令人窒息的恶臭。
“终于激得小施主,意欲对贫僧这个半死不活的老秃驴下杀手了。”玄休干枯的鼻尖与勘六手持的苦无近在咫尺,能分明地感受到那种源自金属器物的凉意与杀气。
勘六轻呼一声,意识到自己中计,羞恼之下,确实很想一刀扎下去!好结果这个让人作呕的老东西。
但尚存的理智,不停地劝他切勿冲动,只得含恨捏紧苦无,并与玄休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好克制住杀气的不可收拾。
事实上,勘六既不愿杀他,也不想放过借此机会,好探知那些看似至关重要的讯息,索性采取迂回战术。
脑子飞快地转着,少年结合玄休非常痛恨池雪及仁玉的表现,便假装自己对这二人造成玄休如今的惨状流露怀疑,也算以牙还牙,反过来用“激将法”,逼得他吐出些更有价值的东西:“玄休……方丈,既然您一心求死,就请如实告知晚辈这些事情,断不要信口雌黄!”
果然,玄休被他的质疑激恼,那张绽破的枯口中,断裂的舌头在他充满异味的口腔里,毒蛇似的剧烈抽搐着:“小施主又不像贫僧被挖了眼睛!难道还不相信贫僧这个将死之人的肺腑之言?!”
玄休的激烈反应让勘六喜忧参半,或者说……忧大于喜。
看他义愤填膺的样子,的确不似说谎。
但如此说来,真相就十分残酷!更叫勘六心惊肉跳地预感到,仁玉与池雪,这野心勃勃的二人,将会在涡之国掀起何种腥风血雨!
“不……不可能吧,你是说仁玉王妃在十四年前……”十八岁的勘六难以接受自己心爱女子的生母,竟会遭遇这种世间女人最不堪回首的惨痛事情。
而这种事,也很可能预示着绿罗的亲生父亲,尚不明晰……
当愣怔的勘六既像是问玄休,又像是问自己时,玄休则彻底情绪爆发了。
他含糊哀怨的口齿,急速飞檐在这幽暗地窖的一墙一壁,击撞出字字创痛的撕心控诉:“贫僧知道发生那种事,对仁玉是不公平的!可贫僧又有何办法?!只能见死不救!谁叫她长得太漂亮?!谁叫她是被预言的灾星?!谁叫她为雪姬太后深恶痛绝……凡此种种,都怪她命不好!她要有怨气,大可报复那些在她身上作威作福的小和尚!报复那个把她逼到绝境的雪姬太后……对!还有曾是施暴者的池雪!为什么偏要针对我玄休?!至于池雪那孽障!当年对仁玉犯下罪过的,明明也有他自己个儿,折磨贫僧算什么道理?!”
勘六见玄休愈发呼吸急促,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死了,忙上前喊道:“你冷静点儿!”
奈何玄休难受控制,勘六犹豫半晌后,最终将苦无的尖端,谨慎地垂于玄休的头皮,好用那种锋凉冷却他的躁动,沉声道:“您这么恨他们,就把那个秘密告诉晚辈!由晚辈帮您报仇雪恨!”
“哈哈……小施主,贫僧很感谢你的最后决意。”勘六诚挚的语言,如一剂良药,让玄休稍稍平复下来。
他伸了伸脖子,好让头顶进一步感受那种他多年都求之不得,并能给他痛快一死的坚硬冷锋:“但前提是,你得先杀了贫僧。也就是说,要把贫僧的首级当作一个‘塞子’,从罐子上拔下来后……罐内,就是那个秘密喽。”
“啥?秘密……藏在这个罐子里?!”勘六大吃一惊,没把握好力道,险些把苦无插在玄休的头盖骨上。
幸好他及时收手,苦无偏离了轨迹,清脆地跌落一旁。
轻然滑下间,苦无与那个密封着玄休身体的罐壁上,碰出了几个同时能唤醒少年对玄休身体恶臭倍感不适的幽音。
“不会吧……”勘六捂着鼻子,一想到秘密藏在这个光是闻着就够呛人的罐子里,他真后悔自己怎么能胡乱答应了呢?
“贫僧没必要骗你。这是不久前,那个漩涡萱干的好事。”玄休轻嗤一声,幽声道:“没想到十四年前,那个不惜自毁容貌好保全清白的小妞,与仁玉如影随形,而今却背叛了她!将仁玉的重要宝贝……藏在了……呵!贫僧的血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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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你我都是一类人,为维护自尊而毁了脸,也忠于自己的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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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休之言,加之勘六印象中那个假冒恒一师父的女人,曾言明她同自己一样,有过自毁容貌的过激举止,使他确认那女人正是漩涡萱。
紧接着,他汗毛倒竖,发现了不对劲:“不对!你刚说我只能……只能砍了你的头!才能拿到那个秘密!即表明——这个罐子当下不能被砸破!那先前的漩涡萱,又是怎么放到……”
勘六面色发青,再也说不下去,喉咙及胸腔都猛烈发堵,总有种想吐却又吐不出的难受感觉。
“萱说了,她要把仁玉以伤害她的孩子为代价所取得的惊天秘密,藏在一个连仁玉这种丧心病狂的女人,做梦都想不到的龌龊地方。”玄休阴笑着,摇摇欲坠的头颅向前微低,似用下颏指着某处:“……贫僧的腹部。”
“开……开什么国际玩笑!你想让我解剖……”且不说玄休在漩涡萱的手里头,又经历了何种惨绝人寰的遭遇,勘六一听到竟是这种地方,说什么都下不了手!少年对人性堪称变态扭曲的惊痛,迫使他再度无谓地干呕着。
“不光得解剖,你还要从贫僧的脑袋入手……”玄休仰着脸,空洞狰狞的双眼疮疤,伺机着野兽的虎视眈眈:“为防止仁玉察觉,萱完事后,不仅缝合了贫僧的腹部,还给这个缸子施加了结界。就如你推断,现在它刀枪不入,砸也砸不烂,烧也烧不坏……只有贫僧的头颅,是唯一的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