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瀚洋一行人回来了。
方倾看着老袁和厉庭他们从下午四点就开始张罗着洗菜、和面、下面条、做各种各样的卤子,以及炖索明月最爱吃的红烧芋头炸咸鱼等等,炊烟袅袅,炊事兵们干活非常有劲儿,这才有了真正的外出打胜仗的将士们回来的喜悦。
赛威和卜奕来时可没这么情真意切地喜悦过,尽管食材准备上花了不少功夫,摆盘什么的做得很高级,可是没有尹桐一贯的传统,“出门饺子回来面”,毕竟他们可不认为面条是什么高档食物。
“卜奕!”尹瀚洋走进了办公楼大厅,一眼瞄到凯文逊身后那个瘦削的人影,不禁大喝一声,“你小子……”
“瀚洋!”于浩海叫住了他,给他介绍道,“这位是赛威大将军,这一位是他的大公子,威尔逊。”
“哦。”尹瀚洋朝这二人点了下头,意思是打过了招呼,又龇牙裂目地瞪向一旁的卜奕,刚要说话,赛威鼻孔里粗重地哼了一声:“懂规矩吗,行个军礼总是必要的吧?于家二少爷面子这么大?”
“……我不是皇家军,不用遵循你们的军礼,您也不是a军将领,我给你行军礼合适吗?”尹瀚洋道,“我要不来个古典的,给你跪下,或是磕个头?还是高呼万岁爷啊?咱们这是封建社会吗?”
尹瀚洋这一通抢白,倒是噎得赛威说不出话来了,按“规矩”来说,皇家军自成一派,连军礼的行礼方式和a军都大不相同,只不过于浩海、卜奕等人都是小一辈,看到赛威都用a军的方式行礼,不同军种,确实是行注目礼示意就可以了。
“呵,我早听闻这于家二少爷什么‘帅翻水星’,‘水星第一帅’,今日一见,也不过……”威尔逊话没说完,陡然被一声稚嫩清脆的声音打断。
“俊俊!我回来了!”索明月从尹瀚洋身后露出头来,笑着朝凯文逊左后方的王俊跑去,一把将他抱起来,转圈圈。
“嗯呢,你饿吗?”王俊笑着摸了摸索明月的脸,“我给你煮了好多芋圆还有龟苓膏、烧仙草……”
“要吃要吃,”索明月拉着王俊往外跑,“走吧!”
如果说尹瀚洋还知道点个头打个招呼,索明月那是完全目中无人了,赛威刚要发难,威尔逊却笑道:“这位就是尹少将的海盗夫人吧,真是别有情趣啊。”
尹瀚洋道:“有趣也是别人的夫人……”
“瀚洋,先出去吃饭吧,一路辛苦了,”于浩海对赛威道,“将军,我们索副将一直不受水星礼仪的拘束,还请见谅了。”
赛威哼了一声。
于浩海拍着尹瀚洋的肩膀,把他使劲往外推,卜奕的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方倾被袁真叫到外面食堂,还挺惊讶的,这段时间他几乎被于浩海禁足在实验楼里不准出去,中午晚上和医疗兵们同在实验楼里就餐,这还是头一回跟赛威将军和威尔逊等人同桌吃饭,见到尹瀚洋索明月他们回来了,方倾也很高兴,坐到了索明月身边。
这是赛威和威尔逊头一次见到方倾,两人不觉一怔,对视一眼,都笑了。
于浩海清晰地看出,他们的眼睛都亮了。
“这位方副将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容貌不比父亲逊色多少啊!”赛威笑着感慨道,搓了搓粗糙、宽大的手心,意犹未尽地看着方倾。
威尔逊啧啧有声,说道:“只可惜,英年早婚啊,没给别人机会。我倒是常听起财务司的雷蒙提到你,说是集聪明与美貌于一身,还骗走了他六个亿,哈哈哈,不过,听他那意思,也是心甘情愿……”
方倾木然地看着这父子二人,一时怔住了。他仿佛像个商品似的坐在这里,任由他们随意点评相貌。这一刻,他这几天被于浩海勒令“少外出,别见人”的怒气,都一一消散了,原来这竟是这么肆无忌惮没礼貌、又位高权重的人,只威尔逊都比他大七八岁,却不怀好意地打量他,他们的无耻如此直白,令方倾措手不及。
“这个就是你老公的哥?另一个王子?”索明月筷子里夹着芋圆,看向那威尔逊,问王俊道。
“是,威尔逊王子殿下,比文逊大五岁。”王俊说。
“可比你老公丑多了,看着也不像个王子,”索明月的眼睛往威尔逊下面扫了扫,“个子也不高啊?”
威尔逊登时僵住了,放于桌子下的岔开的腿,也不自觉地并拢起来。
众人都低声笑了,方倾这时反应过来了,笑道:“殿下是维多利亚王妃所出,自然跟威尔逊王子不同,咱们赫赫有名的赛威将军,也是和统帅大不一样啊。”
“哦?怎么个不一样啊?”赛威丝毫不惧方倾的挑衅,紧接着问道。
方倾支着下颚轻笑道:“您没有统帅的气派啊,一看就是位镇守一处的将军,是个看门的!”
众人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方倾这话就几乎把“你是狗”说出来一般。赛威的老脸一沉,却没法跟omega生气,要说他介意吧,只能说明小气,不介意吧,心里又憋气,他只好对威尔逊阴阴地笑道:“得嘞,咱们父子横竖都不如人啊!”
“是啊,咱们快走吧,两位少将的夫人眼光高,可都看不上我们啊。”威尔逊接茬道,他一瞥眼,索明月又探究地看着他,他飞快地转过了眼睛。
方倾起码还顾忌着王室中人的面子,这海盗可是什么糙话荤话都往外说,只一会儿,威尔逊就怕了索明月,怕他又说出他哪儿短,哪儿小,哪儿不如凯文逊。
那边厢,尹瀚洋没法跟卜奕这种人同桌共食,只粗略地吃了几口饭,就凝视着卜奕,忍不住嘲讽道:“卜士兵,你瘦了不少啊,这段时间吃糠咽菜、东躲西藏,可真是辛苦了!”
卜奕平静地道:“行军在外,哪有不辛苦的。”
“是啊,带走了一千五百多人,撇掉了三分之一,不顾他们的死活,你也真是做得出来啊!”
“尹少将,我们有什么事,私下再说……”
“为什么啊?我就要大声嚷嚷,”尹瀚洋把饭碗咣的一声倒扣在桌上,“卜奕!先遣队五百人深陷白城,只余王烟一人活着出来,你亏心不亏心啊?!你还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王烟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家父去看望过了!我这边谢谢你救出王烟,”卜奕放下筷子,赤红的眼睛看向尹瀚洋,“打仗就必然会有牺牲,白城有11446平方千米,我牺牲再多也不算多,谏中震还没回来呢!”
“你还好意思提谏中震,他给你连发两封电报说要撤退,你回了吗?!”尹瀚洋道,“你故意不回,让他以为可以继续前进,结果他带着人深陷萍乡,被隋唐合围剿杀,现在生死不明!”
“你没有证据,血口喷人!”卜奕朗声道,“具体怎么回事我的军报写得清清楚楚,呈交给了赛威大将军,不日也将回到统帅手里,我问心无愧!”
尹瀚洋道:“你的军报应该给于总看,交给皇家军将领是什么意思?你那错漏百出的军报,于总会看不出来你的问题?”
赛威寒着脸哼了一声,道:“于总司令不在此地,我作为前辈,现任统帅的父兄,先过目一遍,尹少将没问题吧?还是说,我这‘皇家军将领人微言轻’,不配看你们的军报?”
尹瀚洋转头看了一眼赛威,倒真是没话可说了。
“倒是你,一回来就直怼战友,你的军报去哪了?”赛威喝道。
“我口述就行了!”尹瀚洋坐到了椅子上,脚踩着桌底板,不耐烦地道,“我去了黔南州,拿下了兵器库,杀了阚泊斯,完了!”
方倾噗的一声笑了,这尹瀚洋可真是个狠人,你哥好歹还写了两段话给赛威看看,装装样子呢。
“尹瀚洋!你简直目无法纪,”赛威怒道,“我在这儿就拿不住你了吗?”
这时于浩海道:“将军,我们新兵营出来的战士平时说话都是直来直往,互相质询,这其实不算什么,都是日常,之前临出发时,在统帅面前,尹少将就和凯文逊殿下打了起来,互相摔凳子,统帅只在一旁观看,也并未斥责……”
“是啊赛威将军,可能是您父子二人,都没有进去过新兵营,不知道这种自由发表意见的军中文化吧?”方倾一派天真好奇地问赛威,倒让赛威没话说了,特别是于浩海拿出统帅来压人。
他只皱着眉头,挑软柿子捏,怒火朝向凯文逊,问他道:“这位尹少将矛头直指你的人,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凯文逊道:“尹少将是少将,问卜士兵一些问题,我能拦住么?而且我相信我的人只要行得端、做得正,也不怕人质疑。”
卜奕脸色发白,原本合身的军服此刻在他身上无端大了一圈,这一行,他瘦了至少20多斤,站在瑟瑟的秋风里,衣料微微发抖,冷笑道:“我不怕任何质询。”
“你杀的,是吴求奀吗?”尹瀚洋问。
“人头就冻在那里,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卜奕道。
“哦,是吗?”尹瀚洋逼近他,眼中迸发着寒光,“先遣队除了王烟,再没人生还了吗?谏中震的人,也全都阵亡了?”
“我希望他们活着,”卜奕没有退步,顶着尹瀚洋的压力,说道,“我在萍乡外围找了一个多月,很遗憾,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我杀了吴求奀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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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尹瀚洋和索明月待在练枪室里,和于浩海三人就此事议论起来。
“看着倒不心虚,心理素质可真强,”尹瀚洋道,“从白城的痕迹来看,那假冒的白.磷.弹烧了三四吨出去,那五百人是被困在窖厂,没有逃出去,王烟是侥幸逃脱。”
“王烟一个omega怎么反而逃出来了?”于浩海问道。
窗框外面什么东西磕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三人都往外看去。
“方咪咪,”于浩海皱了皱眉,推开窗,往下面蹲着的那人喊道,“回你的屋里,做你的研究去。”
“我不么!”方倾生气地说。
“方倾,进来。”
索明月跑到门口开了练枪室沉重的大铁门,朝他招了招手,方倾往屋里走来,于浩海的大手按到他的胸脯上,往后轻轻一推:“嘶,出去!”
“凭什么啊!”方倾抓着他的手指往嘴里放,凶狠地咬了他一口,开始跟于浩海撕扯起来。
“哎哎,别打架,也别吵架啊……”尹瀚洋连忙过来把俩人扯开。
“凭什么索小虎可以在这儿,我方小猫就不行?!”方倾已经把于浩海的手背挠伤。
于浩海笑了,无奈道:“想给你个无忧无虑的科研环境,你怎么就这么闹……”
“你在那忧虑个没完,我怎么无忧无虑啊,”方倾委屈道,“我可是副将啊。”
“他说的没错,”索明月伸手把门外站着的方倾拽了进来,搂着他的肩膀保证道,“我看着方小猫,他不会惹祸的。”
于浩海和尹瀚洋对望一眼,都无奈地笑了。
“你们说你们的,”方倾道,“我们俩就听着。”
他知道这些狗alpha们从来的作战习惯就是彼此之间头脑风暴,压根不想带omega玩,omega在这儿,他们反而像是有杂念,进行不下去了。
“行吧,”于浩海继续道,“我猜测,卜奕是收到了谏中震的电报后,派了先遣队过去,发现白.磷.弹后,第一时间撤离,他没有回昶洲来,而是去了萍乡。”
“电报的时间间隔半月有余,卜奕在萍乡如果和谏中震联合战斗的话,他的兵不会剩这么多回来,”尹瀚洋道,“去掉先遣队的五百人,他几乎带着剩下的所有人回来了,一千多人。”
“也就是说,他一直在后方观望,他的本意,应该是等谏中震先消耗掉白.磷.弹,他再去接着打,可没想到,敌军的火力强劲,谏中震全线崩溃,他不敢上了……”
“是,看他瘦成那逼样,不一定在哪个山坳坳里躲着,”尹瀚洋说,“可最可气的是,他要是说成他带着人在萍乡去‘寻找’谏中震部队,也说得通。”
“是,刘赢现在给的信息不多,”于浩海说,“但他说他杀了吴求奀,就一定是杀了,卜奕能拿了吴求奀的人头回来,说明……说明卜奕在现场,看到刘赢了。”
“也就是说,刘赢那边杀了人,一转头,卜奕悄悄地抢了人头回来!”尹瀚洋一拳捶向左手的手心里,“我靠!可真有他的!”
索明月听了不禁一阵哆嗦,仿佛看到卜奕在刘赢身后冒出个单薄的身子来,跟个鬼似的,眼神贪婪。方倾也不禁心寒起来,卜奕好歹是新兵营的战士,孔雀旗名列前十的人,凯文逊副将的后备役,竟如此不堪。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只不过卜奕捕获的是尸首上的人头。
可他一路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先下手为强,刘赢再回来,可就说不清了。
这时,一阵电话声响起,方倾看了半天,于浩海提醒,他才都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缘因刚才章楠把青羚拖他带来的东西,都给了方倾,方倾才把手机开机,预备着给青羚回个电话,只是看到于浩海兄弟往这边走,就悄悄地跟来了。
“是塞西莉公主。”
方倾看着那闪烁的号码,接听后,塞西莉的声音忐忑地传来:“你好,方倾,你现在有空通话吗?”
“有啊。”方倾鲜少接到塞西莉的电话,一时还有些惊讶。
“是这样的,呃,我刚刚随姑姑去医院看望了王烟,卜奕和谏中震的家人也都在这里,他们说,浩海和你回到了昶洲,我打你们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塞西莉公主的声音很小,也很紧张,“他们说谏中震失联了,刘赢,也没有消息……”
方倾连忙把电话给于浩海,于浩海接了过来,听到塞西莉公主几乎哭出来的声音,懊恼地狠捶了下自己的头:“抱歉抱歉,我忘跟你说了!我的手机一直在刘赢手里,他所在的地方估计没有信号……”
“嗯,我知道,”塞西莉压抑的声音像是低低的抽泣一般,“他一直用你的手机跟我视频……我打了很多次,都说不在服务区,方倾的手机也刚开机……很久都没他的消息了,我怕……他还,他肯定是……活着的吧?”
“当然了!你放心,他杀了敌军主将,正在附近找寻战友的下落,过几天就会回来了,他是安全的,我已经派人过去支援了!”
“啊……”塞西莉重重地吁出一口气来,揉了揉眼睛,声音清亮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辛苦你们了!”
“抱歉,是我没想到,”于浩海说,“还把他派去那个地方……”
“不,他是要当大将军的人,你可千万别因为我而不敢重用他啊,”塞西莉道,“那就不打扰你们了,帮我跟方倾说谢谢。”
“好的,”于浩海道,“我以后一定记得及时跟你通信。”
“谢谢!”塞西莉感激道。
“我以后一定记得及时跟你通信”,方倾怪腔怪调地学着于浩海的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红颜知己蓝颜知己你都有,就是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
尹瀚洋和索明月一看这情况,准备要溜,方倾却把旁边的椅子挪正了,挡住了他们,坐了上去,抱着手臂,说道:“尹瀚洋,我问你几个问题,关于王烟的。”
“嗯,你说。”尹瀚洋道。
“王烟那三脚猫功夫比我强不到哪儿去,他怎么那么命大活到了最后?”方倾问道,“那白.磷.弹虽是假的,但跟手.雷也差不多,他没有被炸伤?”
“是,因为什么来着?”尹瀚洋好像忘了一个东西。
“衣服,”索明月道,“我和瀚洋的防弹衣被他们偷走了。”
“什么?”于浩海和方倾齐声问道。
“哦对,他穿着防弹衣才没受伤,衣服后来被他销毁了,”尹瀚洋说,“王烟受伤后说话磕磕巴巴的,我差点儿忘了这事,他说卜奕偷了我的防弹衣,谏中震偷了明月的,王烟那件被他烧毁了,谏中震那件……怕是被蜥蜴军拿走了。”
“糟了,那衣服很贵啊,”索明月叹道,“咱们当时藏起来就好了,这要是被坏人偷去,再仿照下来就麻烦了……”
“一件衣服四千万,”尹瀚洋道,“蜥蜴军有那钱吗?白.磷.弹都是假的,谏中震的家里倒是有的是钱。”
于浩海和方倾沉吟片刻,望向对方,都想到了一块儿去,几乎同时脱口而出:“谏中震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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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漆黑,暴雨倾盆而下,萍乡所在之处,道路泥泞,数十人在这片染着血的洼地奋力刨着地底下。
这是前不久,蜥蜴军给a军设下的万人坑。
黄鸿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道:“刘副将,还挖吗?这都快五米深了!”
刘赢左手往地底下插着一个微弱的绿色生命探寻器,右手拿着铁锨,低头看着那若隐若现的小灯:“可一直显示着还有生命迹象啊,白天都没有……咱们再挖几米吧!”
他索性也不要铁锨了,铁锨所能深入的面积,跟他的长臂比起来差远了,他干脆丢掉铁锨,趴在坑底下,开始徒手挖了起来。
指尖所触突然一片湿滑,他身子一顿,又大力地刨了起来,捞出一只胳膊来。
“这里有人!”刘赢大叫一声,周围的人都扑了过来,把铁锨伸了过来。
“用手刨,别伤到他!”刘赢兴奋地说,“没想到这还有活着的人!”
众人七手八脚把那白天刚被抛尸活埋到这里的人挖了出来,雨水冲击着他的脸,露出了眉眼和鼻子来,刘赢等人定睛一看,同时叫道:“谏中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