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万年前,天地本空无一物。某日,飞星落地,化阴阳分混沌,及长万物。万物至灵者有二,一曰人、二为妖,共生天地之间,互享日月盈华。
既久而过,人妖之际界定愈明。人忌妒妖之长生、妖忌讳人之多育,烦扰孳生,终至干戈相向。
千年战起,日月无光、风云褪色、生灵涂炭。未免一切尽归虚无,双方议定以山河为界互不侵扰,却也遗留下无法弥补之憾恨,人妖从此再无共处之可能。
即便千年战祸已然消弭,灭妖之秘法却随时间洪流隐隐流传于少数人之手,灭妖诀、除妖法、捉妖阵、缚妖术……等,倘若一日战事再起,必能占尽先机、立不败之地,最终成为天地霸主。……”
不知为何,这篇训示突然浮现在李士英心里。这是入门前每位弟子必须严加背诵的文章,旨在表明「灭妖之法」不可废也。
其实妖不妖的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最初会加入师门的原因,就是太穷了。
听说「方士」的地位不俗,或许还有入朝的可能,这对资质平庸、家世背景全无的他来说,不啻是另一条求官之路。
当然,刚开始面对与人迥异的「妖」说不怕是骗人的。可是当他施法杀了一只又一只后,深深觉得跟「妖」和那些猪呀羊的没啥两样,都是杀了之后可以换钱的东西。
克服了对「妖」的恐惧,他在灭妖之路上走得更远、更稳,终于从小小的一个学徒晋身为独当一面的「方士」。
只是这一切都是台面下的,捉妖/杀妖和赌博/走私一样,只能偷偷来、暗暗来,要不然会引起「那边」的反弹。
嘿嘿…他才不管那么多,反正只要有钱可以拿就好了。这两三年来不知为什么对于妖的需求急遽增加,死的妖值钱,活的妖更值钱,上头也就「活抓」方面下了不少工夫研究。
拜他们师祖的师祖的师祖的师祖……所赐,师门内留下不少捉妖妙法,当中这个「万古捉妖阵」便是个中翘楚,只要踏入再厉害的妖也只能束手就缚,绝无脱逃的可能。
所以当咸瑜突然从芦苇丛中窜出时他没有吓一跳,却被她美丽的样貌感到惊为天人,连连倒吸了好几口气:
「这……这位姑娘,三更半夜怎么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很危险的,快回家去吧。」
骆姜听了差点为之气结:三更半夜、一个姑娘家、出现在罕无人迹的河边……这一看很明显好吗。
「士英先生,她是妖呀~~」
「妖?怎么可能……」
面对骆姜的一脸焦急,李士英丝毫不以为忤,妖什么的他见多了,怎么就从没看过长这么漂亮的。
「唉、我说……」
骆姜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可是一见到咸瑜看到地上躺着的王生时,他顿时后退了好几步,因为他可以清楚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
咸瑜从没这么生气过。三百多年来唯一有过的一次,是湖里小妖们抢食了她的「忘忧草」,可王生不是那区区「忘忧草」可相比拟的,他、他是……
她体内燃起一把熊熊怒火,一股莫名的燥热从四肢不断朝外发散而去。这股热气传到她双手的手掌,凝结成一团泛着水色荧光的小球,紧紧纂着不动。
「呵~没错我就是妖。」
她昂然仰首、嘴角高扬,绽放出怆然的笑靥。即便在如此漆黑的夜色下,也遮掩不了她浑身灿烂夺目的光芒,宛如一朵沐浴月光下的纯净之花。
她那月白色银线镶边的衣袂无风自动飘扬着,适时掩盖住擒着光球的小手。
李士英看呆了,下一秒钟却和骆姜二人向后重重摔在地上。
「碰!!」「啊~~~~」「哇~~~~~」
李士英吃动地仰躺在地,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觉全身上下彷佛被马车辗过一般痛到难以呼吸、脸色苍白。
「妳、妳……」
他摀着胸口直起身子,接着喉咙一甜、嘴角溢出一道温热的液体。
「我这是…吐血了?」
「不然呢?难道是口水?」
咸瑜翻了翻白眼,拍了拍小手,一脸嫌弃地看着坐在地面发楞的李士英。
他伸手一抹、凑近眼前一看,手指上沾染的果然是怵目惊心的鲜红色。
另一边地上的骆姜也没好到哪里去,隔着衣襟可以清楚看见他的胸口向内凹陷进去一块,想必胸骨应当断掉好几根,连声哼痛在地上左右打滚。
处理掉碍眼的两人,她莲足一点立刻朝王生方向凌空飞去。
眼前躺着的是一个全身脏污、被一圈圈麻绳紧紧捆起的血人儿,若非他的胸膛还有微弱起伏,怕是会让人以为已经没有气息了。
「阿、阿生……」
咸瑜右手指尖一道灵气射出,瞬间划断了绑在身上的绳子。接着俯下身去,伸出小手轻放在王生满是血污的脸颊上。
在一片暗红褐色中,她的手显得特别白皙、节节分明,隐隐还看的见细微的颤抖。
「怎么可以…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你……」
她胸口一闷,气差点上不来。这少年从小是她细心呵护长大的,他们怎么能、怎敢能!?
她顿时红了双眼,愤恨地看向不远处地上躺着的那两人。内心纷乱的情绪不断狂暴翻涌,右手五指用力聚拢,只要她心念一动,体内的灵气立刻能凝指破出,在他们脖子上烙下狠戾的一刀。
什么天道、什么修炼成仙,她才不在乎。只知道谁伤害了王生,谁就要付出代价!
不过当务之急得先确认一下王生受伤的状况。
她干脆跪坐在王生身边,轻轻将他抱进怀里,接着掏出一颗从龟老那边讨来的灵药给他吃下。
不一会儿,王生的脸色就没那么苍白了,呼吸也平顺了许多。
「乖~~先躺一下,等等帮你报仇之后再带你回家。」
她心疼地伸手摸了摸王生兀自紧闭的俊秀眉眼,接着气势惊人地站起身来对不远处的骆、李两人冷声说道:
「还有什么遗言?说吧。」
骆姜闻言,原本痛到发白的脸色更加苍白,赶紧转头对李士英焦急说道:
「还、还不出手~~」死到临头,他的话里已经听不到对李士英的尊重。
李士英摀着胸口自地面踉跄起身,右手抽出腰间那把木剑,对咸瑜笑说:
「嘿嘿…妳难道不怕杀了我们,就再也不能修炼成仙了吗?」
「哈!我有说过要杀你们吗?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我可是知道许多呢。」
她将灵力压缩灌注在指间,只要轻轻一个施力甩出,效果便如同利刃般切西瓜于无形。这招完全是在湖里时跟那些湖底小妖们比赛削「鱼珠果」而学来的。
「鱼珠果」算是「潋滟湖」的特产之一,是湖底某种水草的果实,一颗颗长得像鱼眼珠,吃起来清甜爽口,唯一的缺点就是外壳太硬,非得以灵力当剑才有办法撬开。
「废话少说,动手。」
骆姜已经失去耐心,身上的伤让他痛得难以呼吸,他只想赶快解决眼前的事情。
李士英见状也不再多做表示,他一手持着木剑,一手在剑身画下一道隐形符咒,屏气凝神注视着咸瑜,战况一触即发。
「去!」、「缚!」
他们双方同时一声令下,得到的却是迥然不同的结果。
从咸瑜指尖窜射而出的那一小道光刃射出不到咫尺的距离,竟撞上一道无形的墙壁而反弹射回,差点在她脸上留下一道口子。
她不信邪接连又射出了几道,结果依然相同。
「哈~我劝妳不要妄动,快快束手就擒吧!」
当她一脚踏进「万古捉妖阵」的同时,就注定了她被捕捉的命运。
「现在求饶的话,我可以温柔一点。」
被捉妖阵困住的妖,理所当然都会经过一番惨痛的挣扎后才会屈服。而在这个阵法内,任何的攻击都会被反弹回己身,力道越大反弹也会越大。
几次下来咸瑜都差点被自己射出的灵气反伤,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的她简直气坏了:
「可恶,有种放我出去。」
「哈哈~我的姑奶奶,妳开玩笑呢。」
他再次提起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只见阵法内的纹路突然闪现一波耀眼的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朝咸瑜击去。
瞬间,一阵尖锐的刺痛顿时流窜过全身。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着、额头冷汗直冒。
「唷~~就叫妳不要挣扎了不听,看得我都心疼了。」
她咬紧牙根不发一语,任凭冷汗直直滴落到土里。但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忘转头关心王生。
看他静静躺在地上似乎没有受到波击,才稍稍放下心。
「都到这时候了还有空关心别人,先担心妳自己吧。」
「你、你到底……想、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想对妳怎样的是我旁边的这位爷。」
这时的骆姜克服胸口的痛楚慢慢站直了身子,忍着想杀了咸瑜的心沉声吩咐道:
「废话少说,还不快、快动手。」
「是、是。」
李士英连不迭声地应着,一个反手将木剑重新系回腰间,接着抽出一捆看起来很坚固的绳子在手掌上缠了缠,预备进到阵中给她来个五花大绑。
这条「缚妖绳」也是经法咒特别处理过的,能抵挡任何妖力作用。
「别乱动,我可不想伤了妳娇嫩的皮肤。」
妖他不是没抓过,而是从未抓过这么美丽的妖。若不是她价值七千两白银,他可真是想留她下来好好欣赏把玩,最好再做些这个那个的。
眼见他步步逼近,跪在地上的咸瑜仅是低头不发一语,似乎放弃了抵抗。
「嘿…这样才乖嘛~~」
正当他弯腰准备抓起咸瑜双手的同时,意外发生了!
高高飞起的,是他的身体。重重吐出的,是他口中的鲜血。
直到他摔落到地面,还是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说过,会要你们付出代价。」
她手插着腰,意气风发地踩在他的胸口满脸倨傲。一边努力营造:原来方才的一切是她刻意表现出来的假象。一边努力掩饰:此刻不停颤抖的双手和双脚。
要知道她现在的状态就好像平时不运动的人,在短时间跑了十几里路一样,拥有的只是过度运动后的虚脱。
她开始认真地想:如果这次能平安脱困,得找机会好好锻练才行,不能再一直这样咸鱼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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