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發觉自己从来没有这麽冷静过,更贴切一点的形容是:心如止水,其实最接近真实的是:心如藁木死灰、哀莫大于心死。
妖又如何?死又何畏!恐惧在他心中已视若无物。
持着钢剑的手稳如泰山、没有任何一丝颤抖。
半寸、只要再往前送出半寸,他便能将剑尖刺入他的颈间、切断他的喉管、让他也品尝到死亡的滋味。
「阿生!」
卓遥任的语气听起来非常焦急。昨天和冥决的短暂交手中,得知眼前的这妖绝非他和王生可以对付的,即使赌上他们的性命,生死恐怕也只是须臾之间。
但他的焦急与顾虑根本传不进王生耳裡,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全神贯注,准备随时介入救援。
妖杀妖,不在他的管辖范围,妖杀人,就绝不能坐视不理,这是他身为「捉妖人」奉行的圭臬之一。
一念及此,他双手各自扣紧了三片桃木符,左手辅助右手攻击。「金雷咒」、「真火符」、「庚金咒」主动攻击,辅以「遁地符」、「延迟符」、「凌风咒」。
「金雷咒」引雷、「真火咒」火攻,最厉害的是「庚金咒」,能化出「庚金剑气」破万物。
这些已是他身家全部,再不行也没办法了。
此时的冥决依旧面不改色注视着与他相距咫尺的王生,哪怕脖子被利剑抵住也不以为杵。
他只是在想,究竟什麽原因能让一贯贪生畏死的人族将生死置之于度外,只为一隻毫不起眼的妖。
他感受到自那剑尖不断涌出、锐不可挡的杀气,彷彿下一秒就要从他的咽喉贯穿而出。
可这不可能。因为他快如闪电屈指一弹,那把钢剑的剑尖在冰冻的刹那瞬间截断激飞出去,在十步以外的地方击出了一个丈方的窟窿,力道之大可以想见。
王生并没有因此后退,他马上弃剑于地,运用「石」之力在指尖凝聚成丝以指代剑往前一划!
即便冥决警觉地立刻往后仰倒,依旧被划下了一道血痕,他肤白如雪的颈项便像是缠上了条色泽绮丽的红色丝线,魅惑而诱人。
虽仅是小小一击,但更加榨乾了王生体内原本已然耗尽的灵力,更甚动用到了他的「本源之力」。
「本源之力」为所有生物最根本的生命力,简单来说就是「寿命」。
王生顷尽全力的这一击让他足足短寿三年,最后换来冥决的一点皮肉伤。
值吗?值也不值。
要知道妖族裡能在冥决身上留下伤口的,大概只有少数几隻大妖。没意外的话王生是人族第一位,也会是最后一位。
一旁戒备的卓遥任眼见王生一击奏效,赶紧激發右手三片桃木符朝冥决攻去。一时之间电光大作、焰火四起,噼烧出满天泥泞。
冥决单手一挥、灵力一佈,满天泥泞随即作冰渣子铿铿锵锵掉落一地,待视线恢復清明时,卓遥任早已拎着王生的后领逃窜出一段距离,梨儿也机警地跟在后头随之而去。
冥决冰蓝色的眸子一暗,正要急起直追同时,无浪和三桑各自带开的两群妖们这才回来。
「發生什麽事了?」
「人呢?」
无浪和三桑异口同声问道。
直到刚才为止,无浪带队正追着卓遥任在林子裡到处乱窜,好几次差点追上,却又被他侥倖脱逃。
那几个术法在卓遥任的操控下变化出多种组合,让在妖族中实力不弱的无浪疲于奔命,激得他满腔怒火不發一处。
期间亦有过几次短兵相接,也都被卓遥任绝妙的剑法咒术突破包围。
至此,可以归纳出王生採取的是「智取」,卓遥任採取的是「力敌」的策略。
总而言之,当潋滟湖方向传来了一阵震天价响,卓遥任当然也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接下来,就是他们看到的这样:满目疮痍、几乎被砍成对半的湖底、站着不發一语、但浑身气场明显降到冰点的冥决,还有远处三道逐渐模煳的身影。
「追吗……」
这句问话刚从无浪嘴裡说出,没想到远处那三道逐渐模煳的身影突然消失不见,宛如人间蒸發。
这……是他眼花吗?
无浪伸手揉了揉眼,同时转头向身后的三桑问道:
「你有看到吗?」
「本来有,现在没有了。」
冥决薄唇一抿,持剑朝他们三人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
“我还没死?我还活着?”
她幽幽喘了口气,随即龇牙咧嘴痛叫出声:
「泥马,还真痛~~~!」
能从那道足以噼天灭地的剑光中存活下来已是万幸,但免不了全身伤痕累累、皮开肉绽。
尤其背上那对才刚到手没几天的新鲜「鱼翅」,在剑气的蹂躏下变得残破不堪,宛如一块被丢弃的破抹布颓丧地垂落,失去了原本晶莹剔透的仙气模样,倒是成了年华老去、青春不再的「落翅仔」一副。
「这下子亏大了。」
她全身无力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眼角因疼痛而迸出了一朵泪花。
回想起方才那个足以置她于死地、电光火石的刹那,若不是最后那道剑光不知何故偏差了那麽一咪咪,不然绝对会落个形魂俱灭、烟消云散的下场。
现在想想还真是后怕。
就差那麽一咪咪的距离,便足以让她鑽进了「月凌石洞」保住一条小命。
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接下来才是痛苦的开始。
「啊~痛死了。不知道阿生他们顺利完成任务了没。」
原本按照预定计画,大伙在救出小妖后各显神通回王家会合。
但如今她身负重伤趴在这裡连根手指都动不了,怕一时半刻无法和他们取得联繫,也不知道王生会不会担心。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她连想都不用想,脑子裡甚至已经浮现他焦急慌乱的模样。
唉唉~~好像还是得做点什麽才好。
她在地面艰难蠕动着,接着收起背上那副残破的「鱼翅」后一个翻身改为仰躺在地。
一映入眼帘的,竟是满天闪耀着银白色光芒的「月凌石」。
黝黑的壁面、错落纵横镶嵌着一闪一闪亮晶晶、光彩夺目的「月凌石」,宛如夜空中星罗棋布的星子,美到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往常都是游进来随便敲下几颗就带走,若非这次潋滟湖水整个乾涸见底,恐怕这份隐藏的美丽终将无缘看见。
要不是地面磕碜地吓人,她觉得躺在这裡一辈子好像也无所谓。
这个「月凌石洞」超乎想像的巨大,即便将潋滟所有湖妖加上桃林村所有村民全塞进来也绰绰有馀。
洞顶到洞底的距离大概超过五十人叠起来这麽高,她有些庆幸掉进来的时候没有摔成鱼肉泥。
洞顶最高处有一个亮晃晃、铜钱大小的圆孔,想来,她便是从那裡掉下来的。
“嗯~~奇怪,那圆孔中间怎麽好像出现了小黑点?还不只一个。”
不待多想只见那黑点转瞬间膨胀变形,最后变成了人那麽大的物体飘飘降落在她的面前。
“搞什麽?原来那不是小黑点,是人呀~~”
幸亏她刚刚移动位置没有趴在那裡,不然她一定第一个被压死。
“呼~~~”
还来不及拍胸脯喘气(根本也动不了),下一秒钟她居然整个人被抱进怀裡,耳边传来一个惊喜交加的哽咽叹息:
「太好了,妳、妳没事……」
还以为是谁~原来是王生呀……呃、什麽,王生?
她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呼~吓死了,没想到这麽高。我说阿生呀~下次要跳的话早点说,要不是我反应快,不然大家通通就得摔成肉酱。」
「咸瑜姊姊,妳还活着,呜呜……」
除了王生,她另外听到了卓遥任馀悸犹存的抱怨,还有梨儿喜极而泣的声音。
怎麽……大家都下来了?
来不及發问,她敏锐察觉紧抱着她的那个身躯正不断微微颤抖,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麽。
隔着胸膛,她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闷闷说道:
「下次,不要再这样吓我了好吗~~~」
他边说边加重圈住她的力道,咸瑜不禁感到有些呼吸困难。
「唔~阿生,我不能呼吸了,放、放开我……」她试图劝慰。
「不、我不要。」
他执拗地摇头拒绝,失而復得的滋味让他无法控制自己。
咸瑜无奈地将视线投往一旁的卓遥任,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
「直到方才为止,我们都以为妳死了……」
卓遥任轻吐了口气,一五一十将事情迅速说了一遍:
那时他抛出所有桃木符从冥决手中争得一线生机,拖着几近昏迷的王生全速逃离。
眼见岸边出现在即,王生突然精神一振,焦急催促着卓遥任转往某个方向前去。
基于兄弟间的信任,他毫不犹豫顺着他的指示继续奔逃,结果没多久就掉进这裡了。
「所以说你到底……」是怎麽知道她在这儿的?
卓遥任的问话尚未出口,却见王生脱下外衣,小心翼翼将抱在怀裡的咸瑜整个包起,心疼万分地轻声问道:
「伤得重不重?一定很痛吧……」
他的这句话深深渗进了咸瑜的心底,身上的大大小小的伤口顿时张牙舞爪肆虐起来。
奇怪?刚刚明明没那麽痛的,怎麽听王生一说,就觉得痛到受不了了呢?
于是她委屈的扁着小嘴,泪珠儿宛如不要钱般一串一串自眼眶不停滑落:
「痛、好痛、简直快痛死我了……」
王生怜惜的将她抱得更紧,同时伸手在她背上轻拍: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能好好保护妳。」
而王生越是安慰,她越發哭得严重。
好半响过去,才堪堪收起氾滥的洪灾,老脸微红埋在王生胸前哽咽说道:
「好、了。我、我没事了,嗝~」
「咳!哭完了。这裡有些疗伤的丹药,看有什麽适合的。」
咸瑜顶着一双哭肿的红鱼眼,看向双双坐一旁地上休息的卓遥任和梨儿。
他们面前升了一簇小小的火堆,火堆旁摆了些瓶瓶罐罐的零散杂物,还有包扎疗伤用的乾淨布条之类的。
身为四处跑跳的行动「捉妖人」,这点基本配备是一定要有的。
像是什麽快速止血的「九芸草」、去伤化瘀的「星露膏」、外敷内用解百毒的「紫金丹」……等,每一款都是居家外出必备良药。
「王生哥,你…先放开咸瑜姐姐,我、我来帮她上药。」
不知为何,梨儿是红着脸对王生说话的,也许是他们两人相拥的姿势太过暧昧。
王生略一思索,即便百般不愿也不能因此耽误咸瑜疗伤。
他先是将盖在咸瑜身上的外衣转而铺到地面,再小心翼翼将怀中的她轻放躺下。
这一套动作下来,他再也抵挡不住体内沉重的伤势,两眼一黑,彻底昏迷了过去。……
咸鱼:(撒娇技能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