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娇娇最近有点头痛。
时近夏末,潋滟湖早晚的水温已略有下降,虽以她数百年的修为来说这点温差不至于身体受到影响,真正会受到影响的是不管晨昏都定时出现在湖边的那个男人—「李二牛」。
不想还好,一想到她鬓边又隐隐抽动起来。
她本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到底是谁,究竟是为何日日在潋滟湖畔徘徊。
直到前些时候,湖里一些小妖们手上捧了几颗珍珠前来求见,她才得知近日湖边来了这么个年轻男子,据说好像还是桃林村的人。
「大尊您瞧,这珍珠上好像有字。」
当中一名小妖将手上那颗指头般大小的白色珍珠给递上,蚌娇娇看了一眼,好奇地用她涂着红色荳蔻的手指将之捻起,放到眼前仔细观察:
「……这上面刻的好像是人族的字,你们从哪拿到的?」
「湖底靠近岸边那里。」
蚌娇娇小时在蚌族族长的特别教导下,习得了不少人族文字,寻常四书五经内的文字难不倒她。
只见这颗珍珠上刻着细如搂蚁的几个字:「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又拿过另一颗看,上面刻着:「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她沉吟了会儿,又再拿过一颗: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如果没记错,这几句都是出自于「诗经」--〈王风.采葛〉篇。
仔细一瞧,珠上的字迹稚嫩有余,感觉像是初次执笔,再利用针尖一字一句刻在指头大小的珠子上,到底是谁吃饱太闲没事干?
「你们有看到是谁把这些珠子丢进湖里吗?」
「我有看到,」当中一名小妖兴奋举手表示:「是桃林村的李二牛。」
蚌娇娇蛾眉轻蹙,氤氲如雾的美目兴起一丝兴味。
「是小银之前住的那个桃林村?」
前几日她透过「穿云镜」说要跟王生搬到「南城县」住,当时也没听她提到这个人,到底是……
「没错,听说他和银子家的阿生是多年好友。」
「听说……听谁说的?」蚌娇娇很敏锐地察觉。
「啊、呃……」
接口的小妖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什么不可言说的秘密。
「说!」她的话语轻柔却不容违逆,逼得那只小妖冷汗直流。
另一只小妖赶紧出面替他说话:
「我、我们和他聊过。」
岂止呢~~不只聊过,还吃过。
基于「爱屋及乌」的心态,李二牛除了有事没事总爱往这跑外,每次前来都会顺手带些湖妖们喜欢的小食。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几次下来小妖们和他熟了,也知道他到底是为何而来。
「李二牛」人如其名:性情质朴、个性温和、为人极有耐心,但也相当执着,认定的事即便用十头牛拉着也拗不回。
「我说,你真的对我们家蚌大尊……」
呃,说非分之想好像也不太对。
毕竟以人族的观点来看:「一夜夫妻百日恩」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身为一个男人必须得负起全责。
「可是我们家蚌大尊……」
共沾一夜雨露的对象太多了,如果每个都找上门要她负责,小小的潋滟湖恐怕都排上好几圈。
「我不是要她负责,是我要对她负责。」
他抿着唇,以坚毅不移的语气说着。
小妖们莫不被他的诚意所感动,七嘴八舌开始替他乱出主意:
「我说,要不送她花吧。听说人族女子最喜欢情人送花给她。」
「啧,送花还不如送虫,吃的最实际。」
「呿!蚌大尊又不是银子,用吃的就能收服。」
(咸鱼怒:我有这么好拐吗?)(众妖:点头。王生给妳吃的,妳就跟人跑了不是?)
「啊~我有个主意。我听鄱阳湖的表亲说,每逢佳节他们湖边都会有许多人族的男男女女共游赏景。其中男子都会吟什么诗呀歌的送给女子博取对方欢心,或许你可以试试。」
「诗?我大字都认不全几个,更何况诗。」李二牛沮丧说道。
小时候李大娘曾把他送到村子私塾启蒙,可惜他不是块读书的料,习了两年后便回家专心种地卖菜去了。
但他向来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既有机会定全力实行。所以他回到村子拜访私塾夫子--「张晋元」,用一担菜换回了诗经一首。
其后在小妖们的建议下,他将诗句一字一句用针刻在蚌娇娇赠予的那袋珍珠上,希望能藉此得窥一面,真的只要见她一面就好。
蚌娇娇摊平手掌,让那几颗刻了字的珍珠在掌心轻轻兜旋。
这的确是番难见的巧思,她想。同时对那个叫「李二牛」的人族男子又再增添了一点兴致。
「李二牛……小银家王生的朋友……」
忽然她灵光一闪,脑子隐约捕抓到了丝毫寸缕的片段光景。
「他,相貌如何?」
眼见有戏,小妖们兴奋地开始描述起来:
「四方脸、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皮肤黝黑,身材壮硕有型。」
唉~~她问他们就是个错。
毕竟人族的长相对妖族而言,的确是很难描述的对象。算了,不怪他们。
不过皮肤黝黑,身材壮硕……她倒是想起了那个难以言喻的夜晚,和她一起共度**的那个男人。
难道……真会是他!?
「他,人在哪里?」
「「「哗-----!」」」此话一出,立刻引发现场众小妖一阵骚动。
没想到蚌大尊居然会对区区一名人族发生兴趣,看来他们的提议奏效了。
「天黑前他都会待在那里,我们给您带路。」
蚌娇娇突然有些后悔。「一男不共二夜」一向是她谨守的原则,难道如今要为他打破?
“不,不是这样。”她赶忙在心底摇头否认。
她只是好奇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是他,仅仅如此而已。……
******
今天又是个见不到她的日子。
在这湖边连日不断、风雨不歇、朝朝暮暮等了这么多天时间,说不累是骗人的。
只是往往想到下一秒她可能由湖中出现,就觉得一切都值了,只要能见她一面。
他会的技艺着实有限,人生所有时间几乎拿来种地卖菜,连刻在珍珠上的字都是他连续熬了几个晚上的夜才勉强出手见人。
「不知道她看到了没有……」
这几日在湖边认识的那群小妖的积极鼓励下,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做出这么举动,再不行,他也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做了。
「噗通!」
他将手上最后一颗珍珠扔进湖里,一颗心也跟着沉到了湖底深处。
“呼~结束了。”
随着落日逐渐隐没在山头,他起身拍了拍屁股的尘土准备返回家中。却在转身剎那,听见了传来一阵淅沥沥的水声。
“难道是……!?”
他猛一回头,赫然发现那道他心心念念的身影就屹立在深碧的水色当中。
可恨他书念的少,搜肠刮肚只想得出一句:「好美」的形容词。
若把现场画面交给了后世的曹植,会得到984个字的「洛神赋」;交棒给了晚些后的李白,会得到这句: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浣纱弄碧水,自与清波闲……的赞美字眼。
最后来到了苏轼手上,则会得到人湖相映娇相比的一句: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但这些都不重要。此刻李二牛的眼底,不管洛神、西施还是西湖,谁都比不上眼前的蚌娇娇!
「原来是你。」
他那**裸的炽热眼神让蚌娇娇不由得掩嘴一笑,
李二牛简直看呆了,连脸都忘记要红。
「是、是我。我、我李二牛。」
蚌娇娇又被他这句结结巴巴的话逗得娇笑连连,早知道他那么好玩,也不纠结躲着他了。
「这几颗珍珠……你是丢的?」
莹白柔嫩的掌心上,几颗刻字的珍珠咕噜噜地互相碰撞滚动着。
李二牛见状不禁吞了口口水,想起这双手曾经抚片他全身上下的肌肤,顿时感到躁热起来。
「没、没错。」
往常,有幸和她共赴**的对象中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的,短短一句话说得嗑嗑碰碰的,连正眼都不敢看她。
「我长得很丑吗,为什么不敢看我?」她柔媚说着,话尾隐隐带了点娇憨。
「不,不是。」李二牛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
对他而言,全天下再也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女子。
(咸鱼:胡说,不是还有我吗?)(王生:狂摇尾吧,点头。)
「头抬起来告诉我,为什么要把这些珠子往湖里面丢?」
李二牛是个听话的老实人(全身上下唯一不老实的大概只有他的小兄弟……咳,这里先避过不谈),所以蚌娇娇要他抬头就抬头,要他说话就说话。
「因为、因为想见妳。」
蚌娇娇一噎,没想到他的回答竟那么直白,看来「含蓄」两个字太难,他不会写(某方面真相了)。
她赶紧微咳了一声,企图掩饰脸颊两坨陌生的红霞,再次说道:
「咳!你可知这几颗珍珠在人族中算是天价之姿,变卖后可以让你甚至全家人过上富贵荣华的好日子,为何要将它当作水漂一样往湖里扔?枉费我一番好意。」
她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四个字—「银货两讫」。
可是李二牛不要呀~~她既已得到他的人,岂能不要他的心?!
「我、我不要这些。」李二牛坚决摇头。
「喔~嫌太少?」蚌娇娇有些不满,感情这是想狮子大开口?
「一袋不够,那两袋总可以了吧。」
「不、不是这样的。」
李二牛再度摇头,心里却是发慌:
“难道刻在珍珠上面的字她没看到吗?还是说……她根本不懂人族的字?”
为了不让自己的心思白费,经过一番挣扎后他艰难地开口了:
「我,我在那些珍珠上头刻了字,妳有看到吗?」
「什么字?」
她故意装傻,其实是想听他亲口说出。
「咳,」他清了一下喉咙,在脸总算想起来要红的情况下缓缓念道: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他的声音低沉微哑不时带了点颤音,几乎可以想见他内心多么紧张。那张端正的四方脸此刻涨红到几乎可以拧出血的地步。
在她众多露水之缘的对象里,外貌比他出色的不只十倍有余,文采比他出众的不只百倍有余,身家比他更般配的更不知凡几(毕竟他是人,她是妖)。
也只有他敢站在她的面前,无论长相、学问、种族,侃侃而谈表达他对她的爱慕。
更何况他也不是全然都不如人的,尤其是……
想到这里她翩然地笑了,鲜艳红润的唇弯成天边一枚上弦月。
「那好吧!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
反正她有的是方法能让他消除一切与她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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蚌娇娇:上次绝逼是一时失误。
李二牛:杀了一个我(的记忆),还有千千万万个我(的记忆)。
(发动大招:无限复制!!!)
下章有車,
有鑑於安全法規不允許,
他日擇機再發。
所以下次會直接跳到(89),
不要誤會是花魚漏貼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