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万里,日头毒辣,明媚的阳光下,是31摄氏的高温的施工层。
在这副“钢筋铁骨”的建筑地上,钢筋、铁丝、构架遍地,像一条条烧烤串似的被烈日炙烤着。
离三戴着粗糙的手套,将一组组匝丝绕到钢筋上,扎钩一钩,手一转,眨眼的工夫已经捆扎了十多个。他没有停歇,继续蹲着慢慢地挪动,每当眼前的扎好,立刻向下一个重复同样的动作。
不到一会,刚刚湿淋又晒干的短袖衫,一着满身汗的皮肤,犹如浸泡在水里湿透了。
呼,离三轻吸一口气,在烟尘飘散的空气中,鼻间仿佛能闻到钢筋烤熟的铁味。
“这天也太热哩。”
李土根蹲了快20分钟,满头的大汗,腿发麻得不听使唤地抖,他趁机直起脚,打算喝口水歇歇。
嘎嘣,骨头响脆着,刚绷直了腿,随即而来一阵头晕眼花,李土根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立马拧开水壶,迫不及待地灌了几口水,咕咕,喉结急促地上蹿下跳。
“师傅,您也喝口呗。”李土根不忘师恩,转过身把水壶递给一样忙碌的李天甲。
李天甲不客气地接过水壶,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大口,润了润已经干得火辣辣的喉咙。他哈了一口气,喃喃道:“才六月天就这么热,七八月份那更不得了了。”
“喂,这天酷暑,大伙做的时候别忘了喝水,不要中暑了!”李天甲站起身,高声地冲周围大喊。
话音刚落,眼睛已经被汗水糊得看不清楚的马开合闻声起来,他晃了一下头,额头上、脸上、脖子上一片汗珠斜飞而落,滴在滚烫的地上前一秒在,后一秒便蒸发不见了。
“六月的太阳红又红,照的赶工的(di)人呦渴又苦!
不唱山曲不好受,唱起山曲想亲呦更难过。
高高的楼上那个我
离不开黄土就离不开穷呦
我那亲妹妹在山头
娇艳艳等我走!”
随性随意的信天游从李土根嘴中唱出,曲调悠扬,高亢明快,他在吐露着自己的心声,也在唱诉工地的生活。
事实上,论对故土对家乡的程度,陕北人很少不安土重迁。他们是母亲河的子女,有着几千年以孝为本传统的理念,寸步不离地守在亘古悠久的母亲河旁,侍奉中渐渐地衰老,又渐渐地长大,一代更替一代。
然而,生存也好,**也罢,驱使着这么一帮人背井离乡,来到了长江边伺候起现代化、工业化、都市化,不过说到底不是亲生,是后娘养的,也就在这个兴隆的家里越发的没有地位,因为他们是农民工,既是农民,又是工人。
农民工累,在其中的钢筋工更累。
汗,如雨般挥洒,风掀起的一阵阵热浪打在人脸上,差点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们有的从六七点开始干,已经干了五六个小时,但按照进度,他们还得再干一个多小时。
离三打开外公遗留下的军水壶,小口小口地喝着,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声音——
“李师傅,柱子有一根竖筋上边到下边没有固定在箍筋上,你叫个人把他扎上吧。”
和李天甲说话的,是前个月到实习的施工员小丁。他年纪轻轻,刚刚大学毕业,脸上还残留着一股书生稚气,行为做事缺乏一个考量。
李天甲对施工方的人都客客气气,他坦言说:“小丁,你不懂,这多一根少一根影响不了验收的。”
小丁固执地说:“李师傅,不管影不影响,总之你找个人扎好它。”
李天甲皱了皱眉,尽量平和地和他说:“小丁啊,你还是不要太较真了。”
“什么叫我较真,明明是你们工作态度有问题!”小丁喜怒形于色,他指天骂地道,“反正让你的人扎好它,不然我告到总工那去。”
听了这话,李天甲连眼都懒地看他,翻了翻白眼,一边忙活起来,一边很随便甩下一句:“那你就去告好了。”
小丁被李天甲轻视的态度激怒,像一头发怒的小狮子,兴匆匆地真跑去向总工告状。
李天甲瞧在眼里,骂道:“有毛病!”
“怎么了,四哥?”离三放下军水壶,好奇地看向他。
“怎么了,不还是那小丁。哼,拔了塞子不淌水,死心眼,非要我找人绑扎一根竖筋。”李天甲一面说,一面眼睛往小丁跟总工那边瞄。
李土根望向小丁的背影,不满道:“师傅,额看他就是成心的。上几回,不都再找额们的麻烦,耍耍他的威风嘛!”
“办他!”马开合斩钉截铁地说完,扫了一眼纷纷看向他的几人,把这些天从小丁那得来的怨气发泄一通。“不管他是不是实习的,也忒不会做人嘞,总想在咱们头上立威,嘿,那我们也别客气,教教他怎么做人。”
“离三,你觉得呢?”李天甲一向重视他的意见,现在看他沉默寡言,询问起来。
离三指向垂头丧气回来的小丁,摇摇头说:“我看算了,他估计已经被训一顿了。”
正如离三说得,小丁果真在总工那边挨了训,说他太较真,再这样较真下去,会和工人的关系处不好,就容易拖累了施工的进度。非但如此,他还被要求向李天甲道歉。
只见小丁站在李天甲的身后,低着头不说话,看样子是难以开口。倒一旁看热闹的李土根、马开合联合起来冷嘲热讽,一人一句若有若无地讥笑他。
“喔,你是叫额去?”李土根指着自己的鼻子,假装问小丁。
“你哪配!他明明看的是工长,他是想让工长亲自去。”马开合这张嘴,颠倒黑白的功夫又见长。
“那不成。”
李土根假认真,他上前拉住小丁说:“哎,领导,还是我替我师傅去,嘿嘿。”
小丁越听越羞恼,他剜了李土根一眼,攥得紧紧的拳头攥地更紧,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李师傅,对不起。”撂下话,便扭过身灰溜溜地跑远了,连给李天甲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李土根呸了一声:“小屁孩,毛都没长齐,嘚瑟个球!”
“嘁,毫无诚意。”马开合扯扯嘴说。
李天甲摆摆手说:“好了,好了,他也道歉了,这事就结了,都少说几句,继续干活吧。”
离三望着不远处的小丁似乎正和两个人聊天,那两个人他一时没有印象,没放在心上,埋头继续干。
“你们两个可害死我了。”
小丁一脸不悦地看向和他同寝的两人,他们赫然是曾经与离三同个屋的赵文斌、林灿。小丁来的比他们晚,不清楚两个人与离三、马开合他们到底怎么结的怨,只是觉着都是大学生,偏听偏信了,以为林灿、赵文斌瘦了工人的欺负,于是意气用事,伺机想替室友报仇。
他埋怨道:“知不知道刚才总工又批评了我,连带上周已经三次了!”
“文清,这你不能怪我们啊,要怪你得怪那帮工人,他们太鸡贼啦!”赵文斌耸耸肩,摊摊手。
林灿帮腔说:“是啊,文清。我们之前也跟你一样,看不惯他们游手好闲,跑总工那告状却挨了不少骂,你看看,结果吃力不讨好,这不把我们调出去管其他组了吗?”
丁文清气道:“哼,现在我发觉你们说得太对了。这一帮人什么东西,大老粗,耍威风耍到我们大学生头上,就该好好教训教训,不然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林灿诚恳地说:“所以文清,我和文斌这才请你帮我们报仇嘛!”
“哼,你们放心,我跟他们卯上了,一定找机会让孔哥开了他们!”丁文清恶狠狠地放下话。
赵文斌不怀好意地说:“其实也没那么麻烦,文清,只要下班验收前出点事让经理他们看见不就行了?”
林灿诧异道:“文斌,你有什么主意?”
赵文斌早早憋了一肚子坏水,他露出一张意味深长的笑容,接着悄悄地说给竖起耳朵听的两人:“我们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