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说来,随着姐妹们一个一个离开,大观园逐渐安静、冷清下来。包括傻大姐在内,对比以前,人人都觉得有些沧桑变迁,回首百年一般的感慨。
林姑娘最冷,嫁人后,只回门儿一次,坐了坐,吃了酒从此就不再上贾府的台阶。偶尔有个信儿,还是六皇子偶遇了贾政或者贾赦时带着一句,说林皇妃日子过得极舒心,都胖了一圈云云。
搞得贾老太太痛骂玉儿没良心,都不回来看看望自己。林黛玉听到传话,不屑置辩,一笑而已。贾府这才知林姑娘在荣府住了五六年,竟然对贾府深恨至此。
连表面文章都不做了。
对贾府尚抱有想法的“社会爬梯”者听到一些不利于贾氏的传言,对这些老牌贵族的人品官品的殷切盼望之心就冷了三分。
王子腾的家变则更从侧面证实了四大家族其实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么老子吃儿子,或者儿子甩下老子不管!这家风简直是文明人之耻,不愧是武夫!不义,无情,残暴,冷酷,轻慢。
史家也好不到哪里去!哥哥在张家口遥望草原,一事无成,每次都站错立场,搞得里外不是人。要不是金荣童隰给力,替赵国挡住了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史鼎不知道要捅多大的篓子。
又说弟弟史鼐,居然是天网的人,打翻了自己的老板鄢国公主,投靠了皇帝,而后竟然也是一事无成!
军队内部也离心离德,比如山海关总兵聂䍿,以前的大同总兵孙恤心,对这二史根本就不买账,而二史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虽然侧面说明聂䍿背后有人,但史家在军队中地位不稳,大家也看在了眼里。
没有战功,哪怕有太上老君支持,你也活不出个人样来!军队是什么地方?实力第一!上了战场就是性命攸关,不拿出武艺和谋略来,脑子稍微糊涂些,手段不够强硬,策略不够面面俱到,差些高瞻远瞩的眼光,马上威信掉得只剩一丢丢。任你什么官职、背后有谁,也寸步难行,再玩儿不动了。人家凭什么把性命交给一个废物?你要防背后来的黑枪。
京城民间政治局委员们指点起官场来,那叫一个下嘴无情,剥皮穿肠,抽筋碎骨。那些高不可攀的官场巨兽在他们的箸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个个鸠拙樗栎,颟顸幽昧。
连皇帝在内,一大群人看着四大家族的笑话,听着四大家的谣言,评说四大家族的没落,简直是胃口大开。
再加上最近武道宗师云集京城,有的住会馆,有的住朋友家,有的成了王府供奉……京城气氛之诡异,颇有些风云激荡,龙虎相争的意思。在最终的盖子揭开——某个势力发动——之前,雾里看花,没有人知道赵国到底是怎么了。
薛宝钗自然不怎么关心政治气候,她只爱钱。
此时的她坐在自家院子里,缝缝补补。这双鞋是她呼应皇帝号召,“给前方战士绣双鞋”活动的积极倡导者和践行者。薛家早在薛蟠父亲那一代就暗中和皇城司眉来眼去,互致衷肠。商家为了长久靠山,除了当皇商进体制外,还要拼命联姻拉关系抱大腿……你要知道自己的定位!当皇帝需要一些消息时,你在紧急的时候给予了支持,简在帝心了,无论谁当皇帝都少不了你的好处!
薛蟠傻里傻气,打听消息倒是一把好手——酒肉朋友多也是生产力。
在酒桌上三言两语,情报就到手了,比如贾容在四川搞到了数十万两银子的流水,全部投入到土默特获利达百万之巨!又比如说,贾家为了造省亲别墅掏空了家底,结果在贾容媳妇手里又赚回来了。又比如,有人在怀疑皇帝想逼着贾府造房破财或者破产……
薛宝钗自然知道皇帝对四大家族观感极差,但是四大家族联合自保是百年前就定下的牢不可废的规矩,哪怕薛史暗中投入皇室怀抱。有贾赦、王子腾轮掌军权,大面儿上,四大的联盟是稳定的,倒不了。第二代里现在又冒出来四个核心强人:贾琮、贾珩、贾环及贾许氏,加上林黛玉和探春嫁得那么恰到好处,看来贾府又能保四大家族百年平安了。
于是,看看事不可为,经皇帝同意,薛宝钗母女搬离了大观园……基本上就是被撵出去的。王熙凤之流假装依依不舍,其实在弹冠相庆,薛宝钗跟这些亲戚的红藤绿花友情……根本就是样子货。若不是要替皇帝掌握四大家族的内宅动向,宝钗又何苦在风言风语中扮痴作颠?
林黛玉被卖与皇家,伤透了心,整天说自己没爹没娘——其实大可不必!难道皇家还配不上你林才女?虽然那个皇子据说不大成器……但是总得有姑娘嫁过去对不对?谁叫人家看中了你呢?你林孤女也不算亏了!
而谁知道我薛宝钗的难处?生意被亲戚掏空……难道他们背后没有人在撑腰?是不是皇帝?另外看到自己在贾府没招了,就让娘几个滚蛋,自生自灭。
皇家恩情何其薄也!
幸好选秀没有成功——不冤枉自己到处喊“我有病”——否则去了那不见光的非人去处,还不被欺侮死。
难道随便一个女官都有底气如元春一样腰板挺硬?
薛姨妈从外面进门,手里也挂了一串布鞋,薛家上下缝了三十来双,应该能对付过去了。毕竟京城的薛家上下只有这么点子人。
大丫头文杏捧着账本走进来放到墙角的大箱子里。历时一个多月才把上半年的账本理清了来存档。
在薛宝钗手上的生意里,最赚钱的一是印书,剑仙绘本一册接着一册。二则是青城的纸币生意,薛家的技术相比其他印刷行要高明许多,收取费用也高得多。金荣曾经有过特别指点,在变色油墨、字体、套色、纸张方面给出过意见,而负责印钱事务的童隰要求之苛刻,检查之严格——换个印行,肯定撂挑子不干了。而薛宝钗却不是普通人,她的心思之长远,其实早已超越了普通掌柜,甚至可算薛家新一代掌舵手了。
文杏放好了账册,用铁锁封了,让她老子背了出去,藏在地窖里。墙角一撂空了,薛姨妈的小哈巴狗连忙跑过去嗅嗅,然后抬起了后腿。
薛姨妈闪电般将手里的鞋呼了出去,正砸在哈巴脑袋上,“嗷”地一声,那京巴放下后腿,顺着门缝溜了出去。
莺儿来报,有个自称是“经世济用研习会理事”的人在门口求见薛姨妈。
薛夫人疑惑地望向莺儿,希望她能提供更多的信息。莺儿却闭了口等候指示,宝钗道:“家里没有男主人,不便见外客,莺儿你问问他有何事。”
去了半晌,薛姨妈的红豆薏米汤都喝完了,莺儿才一脸疑惑地走回来,立在下面欲言又止的。
宝钗放下勺,莺儿从未如此笨拙过……平时伶俐得恨不得问一知十的人,现在连话都不敢讲了?
复述客人诉求很难吗?
莺儿迟疑地道:“客人想问,金银货币、纸货币和铜货币,哪个更能成为通货进入流通和储存,并促进国家收入,保证税收安全,维持市面稳定,却又让利于民而不是成为盘剥天下的利器?为什么金荣能用纸货币代替金银铜钱而且青城乃至整个草原欣欣向荣?他根本没有用刀剑逼迫老百姓使用纸币,为什么纸币最后一统流通环节,却使民更富而非如前明般迅速贬值成了废纸?”
莺儿咬牙道:“大概他还请教了夫人一个问题,奴婢给忘了。”
好吧,你能一口气背出这么一串来,已经是一半的进士水准了。宝钗和薛夫人面面相觑……我们只是替金荣印钱而已,这些东西俺们也不懂哈。草原我们也没去过——万一陷在兵荒马乱里头怎么办?薛家在里头的确是赚得不要不要的,那具体数字……连薛蟠都不知道。万一他知道了,非要学贾琮跑去跟金荣混怎么办?多年前他们两个人好像还有点小暧昧来着……
土默特那鬼地方邪得很,好的不灵坏的灵光……
薛夫人道:“你去回客人,金荣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里头的原理,办法,数量,因果,全部是我们不懂的,请他去问别人好了,比如宫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