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江对面看,绵延百里的凌云山形似巨型卧佛,头胸腹腿分明,且在卧佛之不可描述的位置高耸着一座佛塔……永恒的**状态让人望而掩面……怪不得上香的男人远胜女客。
胡氏桃叶等人没有机会远眺长山,她们五六个人能够挤站在小小的脚趾甲上,已足够其惊叹膜拜了。
岷江、青衣江、大渡河三江汇聚于凌云山麓,流急滩险,非大佛坐镇不得以拘压恶蛟,还船民一个平安。
那大佛坐在凌云山卧佛的心脏位置。山顶搭着棚子,遮风挡雨。
佛棚高千尺,柱梁上鏨金描银,无数菩萨、金刚、天龙、梵天、帝释天、四天王、十二神将、二十八部众造像,形态各异,姿容奇异。临江石壁上另有巨大的双金刚像,护卫弥勒。石壁上数百龛上千尊石刻造像,密密麻麻,面目生动。
因佛棚遮住了整个山凹,显得内部光线昏暗,香烛火把点了不少,石壁都微微有些熏黑。
众人上船,划到摩崖石刻下,就近读过“嘉州凌云寺大弥勒石像记”,又观赏了五丈巨型金刚两个。
曾参与过冰菩萨大项目的贾氏家将们激动不已,大说特说当年的菩萨造像也有如此宏伟。
听众男男女女,有信的也有说吹牛的,热闹无比。
住持和尚一听是金荣大驾光临,前跑后跑百般殷勤,一顿斋饭更吃得大家心满意足,香油钱也敬献了不少。
住持随即请金荣**……你确定?让生在红旗下、长在骂街声、痛恨骗妈的无生老母信徒的金荣讲道?在图播,他曾经将假和尚肖指挥骂得一头狗血,才发现骂了半天大乘,人家是小乘——其实肖指挥也一样瞧不起政治社团生物大乘教徒。
水焉戏谑地看着金荣,大概他能独立应付的吧?
果然金荣道:“吾对佛法感悟只唯心,多说多错。”和尚失望地想,本僧要的是你开口,哪怕你坐上去只摆一个手势,吐一口痰,就回本儿了。我还指望你这杀人如麻的毁佛者讲出花儿来?
当然凌云寺闻名遐迩,根本不需要金荣来锦上添花,但住持需要啊!今日一会,就“贫僧与金施主对答”,可以和信众讲十年也不乏谈资!多好的广开门路、捞香油钱、甚至更上一步进入高等丛林跻身实权主持的机会……
正想劝说,哪怕留下只言片语、墨宝一幅也好,听金荣道:“我们随来有不少成都书院学子,我倒有些心得与之分享,在释迦丛林讲儒法学说怕不合适吧?”
住持的心要飞上天了,合适!怎么不合适?必须合适!
如果运作好了,来一篇金氏开天之作,把凌云寺讲学之名传出去……大和尚浑身上下的肥肉都在颤抖,他深深一躬道:“居士与红衣大主教之谈深启人心,发世间万物之根本,在人心上做工夫。今日居士意动,有以教化世人者,无论释道儒法,皆应吾等求道虽舍命断臂燃指犹不熄灭之心,固所愿也,唯敢厚颜请君开疑释惑耳。”
金荣道:“既如此,我就随心讲几句。”
大忽悠又来。
背靠着大佛百丈危楼,面对三江千倾洪流,金荣与学子、夫子、家将、夫子妻女、蜀王父子、王府书记、数十奋笔疾书的书院快手,坐满了佛足脚背。
金荣命连飞将马车上一个箱子取来,打开,里面是七个人头大小的石珠。金荣看了看自己的蒲团位子置,将一个石珠放在左前方,佛脚倾斜,那珠立不稳。
金荣问:“谁与我捧珠?”
蜀王奇怪地道:“大汗,此石头珠子有何用场?”语下之义,你的排场可以了啊,我们面对你像个幼学蒙童一样排排坐在石头地面上,你还要搞什么?
金荣道:“吾讲话向来狂悖,语出惊人,或有泄露天机,涉及天道者,为鬼神所忌,折我寿数。红衣大主教怜我年幼无知,赐下七粒萤石,倘若语出寻常,那珠便是死物;倘若胡言乱语惊动天地,扰乱鬼神,或要取我寿命应劫,这石头或有神异,能保我一命。”
众人皆不信,独金叮叮跳起来道:“爹爹不要折寿,我与你捧珠!”她吃力地抱着石头坐在金荣指定位置,托娅不放心,坐在叮叮身旁将她搂在怀里。小小不甘其后,也在桃叶帮助下抱起一珠坐在右手。桃叶将他搂住,放在怀里。
蜀王赞道:“贵公子和千金皆是纯孝,羡杀我等。”
金荣点头致谢,这纯孝二字评语从蜀王口中出,两个孩子一世的路就好走十倍。
大公主有些捻酸,女儿天生向着爹!同时却因其天性纯良倍感欣慰。
五六个书院少年跳出来愿为大汗捧珠,金荣点头致谢。
这七人就是后世名满天下,桃李芬芳,身侧菁英荟萃的“捧珠七子”。他们面向全体观众盘膝而坐,人人都能清清楚楚看到他们膝上的七块石头,暗沉沉的毫不起眼。
人人都笑,事涉鬼神?泄露天机?天道不容?折寿?你在搞笑吗?不愧是写剑仙故事的人……神棍。
金荣轻轻敲磬,激越清亮的声音竟然压住了风与水声,如是者三。
金荣微笑,“吾自幼不甚好学,顽劣逆反。”下面年轻人都笑,中老年人却皱起眉头——狂悖?逆反?顽劣?
金荣:“想来孔夫子见我也头痛,好行小慧,言不及义之辈是也。但凡事我总会问一句为什么。例如,崇古,非今,尊老,爱幼……为什么?凭什么?”
啊?若不是排场太大,在场人地位太高,已经有人要骂街了。
金荣一哂:“我敬德,敬贤,敬礼,敬直,敬勇,敬善思,敬博学,敬多艺,敬慈恩,敬孝悌,敬谦抑,敬爱民,敬守诚。独唯不以老幼尊卑为意。”
众人心情平复下来,多有点头称善者。石珠开始微亮,但无人注意。
两个捧珠宝宝开始打盹儿,毕竟跑了一个上午。
贾琮等暗自打了个哈欠,还是那个配方,还是内味儿。你们这些傻子呆瓜,准备接受智商的碾压吧。
金荣随手拎起毛笔,一滴墨汁落下,金荣搁笔道,“此滴墨落于纸面,请问得何形状?”
众人纷纷道:“圆形。”唯一人喊,“得一朵花。”众人目之,原来是那个被“蜀无男儿”骂跑的学子。
金荣提起纸,正是一个圆点。金荣问:“为何是圆?”
啊?就应该是个圆,问什么问?众学子你看我我看你,不敢开口。
金荣道:“道家来答,会说大道无棱,唯阴阳两仪是道,落地成圆,此为太极。落地之先,大道无迹,是为无极。提笔之先,大道无形,是为一。”水焉一喜,有道理。
金荣道:“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是贴着名字的空桶,什么都能装,什么都说不清楚。”
水焉大怒。和尚们大喜。学子们大笑。
金荣道:“佛家子弟来答,会说,哪有什么圆?分明就是一团黑水。施主着相了,是你心先有了形状。若无无明,亦无无明尽,若不是心,何来的方圆之说?不如扯去。”金荣苦笑,“我这张宝贵的纸必是会被如来神掌拍碎的。”
包括水焉在内,众人复大笑。和尚们尤甚。这个如来神掌拍碎心动无明之说一出,今日之会江湖地位就稳了。
老夫子们眉头越发紧皱,今日事情发展方向失控在即。
金荣又道:“佛家观点虽然漂亮,也是个空壳子,装了万物,其实一无所有。反正都是空,糊涂就对了,是吧?”众和尚哑了,学子们也傻了,水焉一个人乐了。
金荣:“若请王阳明来看这滴墨迹,他可能会说,吾当格之。或者墨滴之为圆,何体何意,所谓黑白善恶,当问汝心之所坐,意之所之,是良知故……”
这是纯粹的胡扯了,有老夫子要怒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