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乡下女人端盆的,捧簸箕的,还有俩爪子拎着两截麻花的,呜呜泱泱就进了白家门。
“哎呀,咱们给白嫂子拜早年了!”
平日里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在三十一大早就跑白家来了,这是打白云山跟何蒖珠在乡下办婚礼以后的第一次。
多新鲜哪!
这些人没一个不在背后说三道四的。
可怎么着都是过年,何蒖珠没理由把人撵出去的道理。
“婶子们过年好。”
一群老娘们扭着进他家门,少年一脸的不情愿,不欢迎,不待见。偏偏这些人跟看不见一样,脸上抹着廉价的白粉,一身土不土洋补洋的衣裳,还一个个自我感觉多良好呢。
“咱琼玖什么时候都长这么高了,我前段时间看见,还没这么高呢!来婶子刚炸好的酥肉,可好吃了,你尝尝!”
“不了,我还没刷牙呢。”
“你看这孩子,就是讲究,跟咱不一样。真是越来越材料了,这大个,这眉眼,越来越像他爸!那啥,这是大娘做的蒸糕,你留着慢慢吃啊!”
“不了,婶子还是拿回家招待亲戚吧。”
当他不知道她们之前受那文君撺掇,昨儿还说他姐是狐狸精么?
琼玖谁的东西都不要,嫌弃的表情明明白白挂在脸上,就撵她们走。
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摆了脸子,人家脸可好几层呢,厚实得纹丝不动。
“我家小宝还说,琼玖现在就是他偶像,跳级还能考第一,真牛!以后呀,你可得多教教你小宝弟弟啊!”
“我进屋穿衣服。”
琼玖全程冷着脸,说完这句立马转身进屋了,梆的一声把门关上了,进屋以后,还有一个把大脸凑上门上的玻璃窗的,惊得琼玖脸色倏的变了,立刻把门上的帘子放下来。
琼玖在屋里骂了句:“不知羞耻。”
而这群女人呢,就跟到了自己家一样,热脸贴了冷屁股也没觉着尴尬,进来就给自己找地方坐,一点没拿自己当外人。
何蒖珠把荔枝汽水拿出来招待大家。
“你们可真勤快,我这还没张罗做呢?”
“着啥急,咱们不是做了么?都是自己人,要我说你就别做了,等会儿上我家去。”
带头进来的大婶说道。
“吴大嫂,你可别扯了,你看看人家蒖珠家这都是啥玩意?阳澄湖大闸蟹都有,还能去你家?”
被小媳妇挤兑完,吴大婶立马还嘴,屁股还没做热呢,一群女人就计格起来,何蒖珠赶紧打圆场。
“没的事,这都是玉京要给别人送礼的,礼轻了不是那么回事。”
吴大嫂立刻借坡下驴:“啊?能收这么好东西的人,得是啥身份呀?咱玉京现在可了不得了,能盖房子,还能开饭馆,老白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就是,咱家孩子不成器,以后可就指望投奔玉京了……”
一群女人跟说好了似地,见琼玖恭维一通,提玉京就好像是莲花乡之光一样,现在就开始攀交情。
背后不知道怎么讲究人家,当面了竟然也好意思说这话,这群女人哪还是脸皮够,这根本是不要脸。
“哎?玉京呢,咱进来这么半天怎么都没看见她?”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
“啊……玉京她……”
何蒖珠话还没说完,就有人抢白上了:“没事,这都什么年代了,我看厂长家的儿子就够材料的了,长得又帅,听说还在北京念大学,配咱玉京绰绰有余。”
“我倒觉得开大奔的好,你看人家出门都带着司机,老气派了,那车我要是能坐一回,死都甘愿。”
“开大奔的有钱是有钱,可是长了双桃花眼,看着就不牢靠,不是我说呀,蒖珠,你在这方面没经验,挑女婿这种事,嫂子最在行,没事,以后有嫂子在你身边,肯定帮咱玉京挑个最好的人家。”
何蒖珠心里这个怄啊,人家说的也不是什么难听的话,但怎么听滋味都不对。
她真后悔,一辈子都不会骂人,憋得脸都红了。
“我们玉京昨儿早早就回来了,现在在屋里睡醒呢!”
估计玉京是听到动静不乐意出来,何蒖珠寻思着家家都得做饭,她们还能在这赖多久?
可是一瓶饮料都喝完了,人家还坐她家唠家常呢。
“这都几点了,玉京咋还没睡醒呢?”说话的是冯家的女人,就是那个两只手拎着麻花进门的。
“孩子平时东奔西跑太累了,好不容易过年,当然得多休息休息了!”
“白嫂子,这就不对了,就算睡也不能饿着肚子呀,等吃饱再睡回笼觉也行啊。我进去看看。”
“大妹子!”
何蒖珠想拦着,却被别人拉住,“蒖珠,你跟嫂子说说,那大奔坐着是啥感觉的?”
冯家的女人就跟要捉奸似地,立刻抓起不知道被她随手放过几个地方的麻花,推门滋溜就要进玉京的屋。
谁曾想,门刚开开,冯家的就先嗷唠一嗓子:“妈呀!鬼呀!”
这群半老徐娘的女人也不缠着何蒖珠了,跟着往那边一看,看穿着红袄子的吊死鬼直奔着她们来了,就看着这鬼直奔着水盆,直接把脸扎了进去,站的位置刚好把没跑出门的几个女人给拘到角落里,跑不出去了。
“哎呀,水鬼呀!”
“呜呜呜!你说的不对,我婆婆说,该井死河死不了,她这是找死呢!”
“别说了,别说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是白家人啊,你有什么冤找白家人去……”
女人们全都吓得嗷嗷叫唤,有从凳子上掉下来的,有在地上连滚带爬的。
脸扎在盆里,唏哩呼噜的在脸上一顿揉搓。
可干死她了,脸上的面膜都干了,站起来都直掉渣。
要不是这群女人坐下就没完没了,她也不至于等这么久。
她都没想好怎么报仇,她们竟然敢找上门来了。
“呸……呸……”
白玉京穿着红色的小棉袄转过身,往旁边那群女人的方向像模像样的吐了两口痰,然后才抬起脸。
“呀!是玉京啊!”
看清人了,这群女人终于松了口气,跑出去的也回来了。
“吓死我了,大过年的这孩子咋穿这么一身。怪瘆人的。”
玉京就跟没听到她们的非议一样,自顾自坐在凳子上擦脸,稳稳当当全弄好了,才说道。
“呦,婶子们什么时候来的,够早的啊,你们大早上到我家来,家里还有人做饭么?”
各家媳妇杵在这站排,可她像没看见一样,该干嘛干嘛。
“有,我小姑子来了!”
“那啥,我弟妹来了,她整饭呢。”
“我儿媳妇在家呢。”
玉京连个坐字都不说,眼睛都不看她们,跟何蒖珠说:“婶子们起这么早,肯定吃完早饭才来的。妈,早饭你就做咱仨的就行,等会儿我还要去河边放二踢脚呢,赶紧吃饭吧!”
琼玖见面还给拜年呢,白玉京一见面就一直挤兑人,让别人都看她的脸色。
一群人加起来都好几百岁了,谁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啥意思。
几个岁数小的媳妇沉不住气,嚷嚷道:“呦!都说狗眼才看人低呢,岁数不大,就不知道尊重长辈,你妈就这么教你的?”
“亏咱们还好心好意做好吃的给你们送来,到是连口热茶都没喝上。有钱怎么啦,有钱就了不起啊!”
“也不看看自己的钱都是怎么来的?”
一个个酸得跟吃不到葡萄的狐狸似地,越说越不着调。
琼玖在屋里气得哐当又把门打开了,正想说话,就听见:
“她的钱都是自己挣来的!”
外边大门被人推开,屋里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到一个人身上。
琼玖咧开嘴,扒拉开众人,跑了出去。
“大林哥,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玉京看着风尘仆仆的男人,背着包,手里拎了一大袋子鞭炮,各式各样的什么都有。另外一只手里也拎着一大堆东西。
男人的胡子微微一翘,玉京知道,他在冲自己笑,可刚笑两下,目光一瞥,就又沉下脸。
琼玖想帮他拿东西,可大胡子只把最轻的鞭炮递给他。
“过年了,一会儿去找老邓家胖小子一起放鞭玩去吧。”
长这么大,也就白云山活着时候,能让他任性的放鞭,想要什么,爸都给买。
这一晃他都快初中毕业了,这么多年家里都没人给买过这些炮竹,他也没要过。
琼玖早就忘了自己还是孩子,哪怕现在家里有钱了,他也没想给自己买点鞭炮放着玩。
少年眼圈一红,高兴的用力点头:“嗯!”
大胡子进屋先给何蒖珠拜个年:“何姨过年好,这些都是外地的特产,我回来的匆忙,没买什么好东西。”
何蒖珠原本还怕别人说三道四,可家里突然来了个男人,一句话就把这群欺负女儿的婆娘们镇住了,她感动得都快哭了,抹了把鼻子,打开口袋全是吃的喝的,但都是这边没见过的,铁棍山药、山西黄酒、山西陈醋、还有平遥牛肉干。
“哎,哎……回来就好,你说你回来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啥,怪沉的。正好,京儿刚才在睡懒觉,咱一起吃早饭。”
“好,我想吃您做的鹅肝。”
“成!”
这会儿何蒖珠不知道哪来的硬气劲儿,学女儿像没看见她们一样,低头就做饭,理都不理别人。
大林子环视屋里的女人,人家家里来人了,都没一个走的,这脸皮也是够厚的,这些张老脸围起来估计都够补长城的了。
刚进村子,他就听见外边有人议论纷纷的,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往白家走,没想到还看到这么奇葩的景象。
“好奇白玉京挣的钱是怎么来的?那我告诉你们,听说过一句话么?时间就是金钱。你们在家睡觉的时候,她一个小丫头大半夜跑去工地干活。你们在家吃饭的时候,她在给别人端茶倒水。你们在跟别人唠闲嗑的时候,她得跟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周旋。你们浪费的每一分每一秒,她都在利用。”
他立着眼睛扫视一圈:
“所以,你们有什么资格说她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