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大锅热了,白玉京手里捧着一个青褐色粗瓷大碗,碗里是白花花的猪油,她刚想豪爽的挖掉一匙,看到碗边整齐的痕迹,犹豫了一下。
这是何珍珠攒下的猪油,白而细腻,每次做菜都被她小心的只舀掉半匙……
日子过的这么仔细……白玉京将已经剜下一半的匙立刻缩了回来,没舍得破坏那道整齐,沿着那道痕迹挖掉半匙,猪油扔进热锅里,瞬间融化,鸡蛋下锅,柴火味混着菜香迅速窜进屋子的每个角落。
白玉京被熏得直辣眼睛,随手抹了一把,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赚钱买台抽油烟机给老妈,再买台洗衣机,电视也要换,十四寸小电视看还珠格格二,一点不过瘾。
桌上摆放好西红柿炒鸡蛋,和苞米面做的素馅虾皮韭菜盒子,茬子粥也熬好了,黑黢黢的手在围裙上扑落扑落,留了张字条。
到院子里抬出自行车,那还是白云山活着时候上班骑的永久牌26自行车,男女都能骑,白玉京从小就特喜欢,只是有些年头了,显得有些老旧,可是却被白琼玖擦得干干净净。
她骑上车,思绪却被钱牵着翻飞。
这是个潮起变革的年代,但凡有些胆识的人,懂得站在风口,都能飞起来。
然而高速发展也让这个年代洗去了纯真的色彩,物欲横流强行掠夺着人们纯真的思想。
她见识过身边人的蓬勃高飞,也见识过陨落后的纸醉金迷。
她深知,机会不是人等来的,而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也知道如何规避让人沉醉的堕落世界……
自行车停靠在田埂边,一只脚踩在车凳上,一只脚点地,眺望远处田埂里弯着腰的两个人影,视线有些模糊,嘴边却挂着大大的弧度。
“白玉京啊,白玉京,你啥时候变成哭包了?”
机不等人,她得去张罗挣钱,时机和危机在上辈子交替在她左右,可是她却在一开始就放弃了时机,等到危机砸到眼前时,一切都无法挽回,这辈子绝不能像上辈子那样丢了家人,丢了一切。
她风风火火蹬上自行车直奔村口,她怕再耽搁下去,会忍不住栽进妈妈的怀抱,斗志全无。
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再开学,琼玖就上初二了,记忆力弟弟的学费是跟秦家借的,而她也错过了好不容易考上的重点高中。
上辈子除了长得黑,学历也低得也被人家看不起。
她得去找那个人,那个能带她飞的人……
自行车被她蹬出风火轮的速度,路过村口小卖铺,带起一阵烟尘。
“婶子们乘凉哪……”
几个中年妇女只看到黑灿灿的笑脸一晃而过,挂着尴尬的笑容哑然半天。
“那是……老白家的黑丫头?”小卖铺里一个妇女问道。
“除了她还有谁?这钟点出门的也就她了。”老板娘撇着嘴说,“估计又是攀高枝儿去了!花痴啊!”
最后这俩字尾音拉的老长,带着满满的不屑。
“嗨!也不看看自己啥底版,她爸是副厂长的时候还行,那也得人活着,现在这算啥?何蒖珠咋命这么苦,一个人拉扯俩孩子,老大还是这么个死丫头……”
根本不用回头,白玉京也知道村里人怎么评价她的。
又丑又黑,没家世没背景,还对男人发花痴,别说外人了,亲弟弟都瞧不起她,就连她自己也看不上上辈子的自己……
已经进伏了,白玉京用力蹬着自行车,汗流浃背也没停下歇歇,飞快的朝城里骑去。
夕阳的烈焰尾巴扫荡着柏油马路,临近五点,马路上的蒸汽像带着热浪似的翻滚着。
都说城里好,可白玉京始终觉得乡下好,大夏天城里和家里就差了好几度,路边的柳树都干巴巴的,一点不水灵,哪像她家的老柳树,树荫大得能把阳光都挡住。在城里就连出的汗也不像在家干活时出的是水汗,而是带着油的汗,黏糊糊的难受得很。
她蹬着自行车看着一走一过的苗条女孩子,脸上露出个傻笑:“难怪城里人苗条,顶着太阳出门就能减肥。”
脚尖点着脚刹,自行车稳稳停在阴凉角落,抬头仰望着这栋大楼,不管看多少遍她都觉得这地方老神圣了!
上辈子她一直以为这里是传说中的教堂,后来接触了那个人后,才知道这栋楼是欧式经典建筑风格之一巴洛克风格,而这地方也不是什么教堂,里面没有穿黑袍子的修女和牧师捧着圣经教你唱诗,这是上班族正经上班的地方。
锁好车子,她像不知道热一样迎着烈日余晖的威力,背对马路,蹲在马路牙子上,面对欧式建筑的铁艺大门,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大门里。
“丫头,来根冰棍不?”
出门的时候换了身衣服,口袋里根本没带钱。本来就热,这会心情更是有些烦躁。
大姨信不信我给你冰棍都舔完还不给你钱啊!
白玉京黑眼睛盯着三轮手推车上白色的保温箱子,咕噜咽了口口水,那里面是冰凉解渴的雪糕,白玉京强把火控制住自己去扒开方格小盖儿的冲动。
她从小就特别喜欢推车叫卖的,冬天推自行车的是卖糖葫芦的,夏天推三轮车的是卖雪糕的。
每当看到推车的就会上去直接拿走雪糕或糖葫芦,在上面舔一圈,朝身后的人一指:“找他要钱。”然后一溜烟跑了。
动作流畅又连贯,行云流水得每次都叫家里人头痛。
如果是何蒖珠带她出门,那就糟了。
“小玉京你给我站住!”何蒖珠一边要给她付账一边还要在身后追着她跑,直到追上小兔崽子,然后拎回家给顿板子。
如果是她老爸白云山带她出门,只会在她嘴巴子上掐一把,然后笑嘻嘻的问她:“好吃吗?”
白玉京原本还挣扎着抿着干得爆皮的嘴唇,这会儿突然想起小时候的事,笑得傻兮兮的,特幸福。
那大姨也没说啥,笑了笑便把车停在阴影下,离她不远:“丫头,你咋不上这来,蹲太阳底下不热啊?”
白玉京早就热得抓心挠肝了,好不容易忘了,翻了个白眼。
这大姨是故意的不?还特意提醒她,不让她买雪糕誓不罢休啊!
如果不是还得等人,她像小时候那样在雪糕上都舔一遍,然后骑上自行车,保准再给三轮车安个轮子也撵不上她,就问你遇到这样的怕不怕?
“我等人呢。”
她蔫蔫的说,谁不想找个阴凉地方,但她怕躲在哪个阴凉的角落里错过要等的人了。
白玉京抹了把头上的汗,她想要钱,有钱了就啥都能买了。
想到钱,家里需要用钱的不止琼玖,还有妈妈。等入秋,就该收割了,没钱雇人,就得用自家人的劳动力。
去年的这个时候,白玉京还在念初三,白琼玖才初一,姐弟俩根本帮不上忙,何蒖珠一个人在地里收庄稼,还不到四十,腰就累出了毛病,经常疼的抬不起来,就这样累死累活的都供不起俩孩子念书。
抬头看了看大门上的几个字,她目光坚定。
“能在市里设计院工作的人,收入都可高了……”卖冰棍的大姨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天。
那当然了,神圣得像教堂一样的设计院,收入能不高么?
而且这里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工作的。
上辈子就是那个人带着自己见识了这个世界的另外一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