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一直到他回到驿站的时候都还在思索,直到看到门外风尘仆仆归来的追云,他一边翻阅近几年花月填写的验尸单,一边问,“花月的身世可是查清楚了?”
清水县的县令叶徽,据查以前都是一个糊涂官,甚至连官职都是通过不正经途径得来,所以这样的人办过的案子所写的卷宗,他都会思之再三,可就是近几年,他办过的案子却是近乎完美,他才想要一探究竟,今天看来,应该是这县令做了甩手掌柜,最终的办事人成了一个仵作。
虽然他深恶痛绝这种不良风气,可看那仵作不是一个任人摆布的提线木偶而同流合污,反而骨子里有一种倔强,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对花月另眼相看的理由,才会让身边最亲近的侍卫调查,实则是爱惜人才。
“回大人,已经调查清楚,花月本是一名孤儿,小时候与父母走散,最后被张仵作收为义子,可叹的是,六年前和张仵作女儿生下一子,他的妻子就香消玉殒,好在他后来一直未娶,更是把岳丈奉为亲父,拜为义父,从此一家人和和美美。”
祁玉拢拢眉,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地神色,仿佛若有所思,片刻后开口,“你是不是也觉得这身世过于完美?”
追云一愣,有些迟疑的点头。
祁玉挑眉,“也许原地探查一番,兴许会有特别的收获也说不一定。”
花月?这名字还是有点耳熟。
天气越来越热,知了也叫的欢畅起来,睿儿虽身在私塾,心倒是早就飞出了窗外,偶然得了间隙,就从事先找到的狗洞爬出,倒霉的是,刚一抬头就撞见两个陌生的大人,他眼神暗了暗,想要缩回,却被面前的人一把提起,那个行动迅速,以至于多年后都心有余悸,不过他也不怕来人,只骄傲的挺着胸指责,“大人欺负小孩,真是不知羞!”
追云,嘴角抽了抽,这小孩逃学还逃出理了。
转而看向自家大人已经蹲下身子,视线和他持平,祁玉道:“小时候我也喜欢走捷径,但是总会发生一些意外,比如卡在那里,所以我觉得我们很是相似。”
睿儿眨了眨眼睛,眼底也带了些俏皮,目光接触到他的眼波的时候,眼睛眯了眯,轻哼一声,“小鹌鹑哪里知道大雁的志向?”
追云面色明显一僵,这小破孩胆子真是反了天,竟然敢口出狂言,只是祁玉接下来的举动,让他再次惊掉了下巴,只见他很是平静的问,“不如让我猜猜,你为什么逃学的理由?”
冷冽的气息袭来,睿儿眸色明明暗暗,再一次审视了一次祁玉,发觉他话语认真,再加上自己受制于人,不禁让他有些后怕,这两人不会是人贩子吧!呜呜......他可不想离开娘亲,就算她总是唠叨着,这样不准,那样不准,至少总比被人虐待强啊!
可是人贩子不都长得凶神恶煞吗?
想到此处,他眉毛扬的老高,故作镇定,“老子不就是买个爹嘛,又不是什么犯法的事。”
买个爹?
追云的三观是彻底被粉碎了,说实话,他是真正的为花仵作感到伤心,这都是什么坑爹儿子啊!莫不是买来的爹比较香吗?
眼见两个大人,一个摇头,一个晃神,睿儿摸了摸下巴,学着夫子的模样,开始了自己的心得,“说你们是小鹌鹑,你们还不信,难道你们忘了晋国商品三包原则。”
三包就是包质量,包试用,包退货,所以这小东西如果觉得买来的爹不香了,还可以退。
这回追云是彻底被折服了。
啊!这逻辑,不愧是仵作的儿子,难得思路都比较清奇。
下一刻,小东西已经蹦蹦跳跳的朝本地最大的奴隶市场跑去。
祁玉和追云跟在最后,简直可以用苦笑不得来形容。
嘈杂的市场,各种吆喝声不绝,在场售卖奴隶的管事都是使出了看家本事博取关注,追云这才知道,奴隶也分个三六九等,比如有无才艺,相貌是否出重,或者德才兼备,而小家伙处变不惊的东瞧瞧,西看看,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吃惊,所以他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这小家伙不会经常光顾吧!
如果彼时睿儿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肯定会赞叹他聪明,因为这就是事实,无奈的是,他还没找到自己想要的商品。
一圈,下来,他如往常一般摇头,显然是不甚满意。
余光瞥到祁玉和追云,他蹙了蹙眉,这两个跟屁虫怎么还这,莫不是真的是人贩子?
眼神闪了闪,这人长得倒是不错,如果商品有他一半模样,他也会买回去试用,只是他又不是商品。
可干娘曾经教导过他,只要想法多,办法总比困难多,想想干娘年纪轻轻就是成功女商人,想必也是靠的这个原则,所以他还是该学着。
“前面有酒楼啊!”
前面的广源酒楼可是干娘开的,里面的掌柜更是认得他,如果他们真是人贩子,他下了手也是为民除害,娘亲可是说过,见义勇为是英雄的颜色。
不过令他意外的是,那里的掌柜在见过他们三人时,除了早先表情有点古怪,随后都是乐呵呵,于是他再一次坚定自己的思想,我就说嘛!这里就是最好的下手地方。
珍馐美食正在准备的时候,睿儿殷勤的掏出白手绢擦了擦几人的碗筷,表面上是想要讨好两人吃的一顿美食,追云却是心领神会,但见祁玉一副没看到的模样,他也懂了,所以在睿儿以为两人都倒下的时候,自然而然被祁玉抓了正着,睿儿欲哭无泪,“干娘,你的药不是天下无敌,怎的失效了吗?”
追云讪笑,这小家伙还真是天真,自家大人在宫斗的时候,怕是比他还小咧!
好大一会,睿儿才缓过情绪,小手拍了拍胸脯,“本大爷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杀吧!”
祁玉端了茶水饮下,凝眉看他,“杀倒是不用,但是你必须做我的学生。”
小小年纪,不学好,他觉得有必要帮花仵作这个忙。
“啊!不干。”他最讨厌学那些无聊的四书五经了,这可是比杀了他还可怕,不然他也不会经常逃学了。
祁玉垂眉,眼神柔和了少许,“有奖励。”
奖励?睿儿眼珠子转了转,“那可以奖励一只小狗吗?”
去年,他养了一只小狗没几天就死了,现在他还伤心着,真希望小狗还能回到自己身边,再说这个老大还会请他吃东西,练练字也没有什么不好。
追云这时才惊觉,大人这是在安插眼线呢?
难怪大人不去花仵作家,反而非要和他儿子打好关系。
“不过在此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另一边,花月收到儿子的书信很快也赶了回来,进屋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直接冲入了睿儿房间,可面前的一幕却是让她傻了眼,帷幔飘摇的床帏里一个男子平躺着,书案上还留着睿儿的书信,娘亲,我买的爹爹,你还满意吗?
她把纸条拽在手里,就像把那不肖儿子捏在手里一样,偏生这小子还不在现场,真是无处发泄啊!
深呼吸一口气,抬脚来到床边,掀帘一看,眼眸瞪得更大,这......不是让县令大人都惧怕的人物,祁玉吗?这小子竟然敢。
伸手探了探脉搏,幸好,这没良心的玩意儿还知道投放迷药,不然她这穿越生涯怕是到头了。
接下来,经过一番考虑,她果断的把人背到了当地驿站,主要是之前她得知他就宿在驿站里,如此也不算唐突,最后再给他嘴里塞入了一颗类似醉酒的如意丸才算大功告成。
大人……。”恰巧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花月面色一怔,一双眼睛先看看摇晃的门扉又看看一脸绯色,正睡的死沉的祁玉,当下便有了主意。
“滚开!”
追云听闻的呵斥声,一个激灵退后几步,好大一会,愣是连门都不敢触碰,只得在院子里踱着步,顺便回想大人那句话的含义。
忽然他眸色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这一次他再也不顾及大人是否会生气直接推门而入,毕竟大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可是面前的一幕倒是把他吓得张大了嘴巴。
薄纱飘荡的床桅里,一个女子装扮的人正趴在床头呕吐,那面色潮红的很不正常,一看就是喝了酒,追云傻眼,原来大人真的有秘密,难怪刚才会生气,可大人不是说去会花仵作了吗?怎么会喝花酒,还带女子回来呢?这还是他认识的大人吗?
呜呜……
他内心都要哭了,不知道他再次撞破大人秘密,大人会怎么惩罚他,如今还好大人不在,还是赶紧溜了才对。
“追云……。”
熟悉的声音响起,他面色僵硬的回身,正组织着怎么回答自己在这里的原因,奇怪的是他逡巡一圈也没有大人的身影,直到目光重新锁定面前的女子,他试探性的喊道:“大人。”
祁玉淡淡应声,追云看着迷糊的他,心肝颤了颤,这到底是哪个混蛋欺负他家大人,想想他家大人堂堂一个男子,再不济也没有穿过这么花哨的女装啊!
这样一想,莫非是花仵作干的,如此说来之前那声滚开也是花仵作的杰作,只是大人这般,可想花仵作有多狠!
为了怕人发现,伪装自己,竟然换下了他家大人衣服,这人可真的人不可貌相,行为卑劣的和他儿子有一拼,可真的有其子必有其父。
相识多年,祁玉一眼就看出了他对他的关心,半撑着身子,一字一句的道:“山水有相逢,我们肯定会再见。”
追云无语,大人这是要和花仵作死抗到底了,不是说好收了他吗?
“大人。”
祁玉摆手,“你放心,我不至于个他一个小仵作置气,明天我们还是去宫里述职。”
此时的花月已经大摇大摆的扮做祁玉出了驿站,最后回到家再严厉的教训了睿儿,警告他再给自己找男人就把他逐出家门,睿儿虽委屈,想要解释,他只是想给自己找个爹而已,可迫于威压只得含泪答应,随后她才回清水县,一如往常的验尸,探案,直到临近年关,她的工作才得了几分清闲,李绵见状连忙提议回义庄看看,花月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李叔是一个皮肤黝黑,蓄着小胡子的老年男子,常年来身体也是不好,所以她也会主动请缨帮忙,不过李叔也会给报酬。
偌大的停尸房空荡荡只有她一人,帷幔飘摇,光影暗淡,就算忽略架子上摆着整齐一致,覆盖着白布的尸体,这里也充满了一种阴冷骇人的气氛,不过对她这种以前经常接触尸体的人来说,这些不仅不骇人,反而觉得亲切。
这里为了更好的保存尸体,所以选择的地方也是精心准备,她刚才跟着李叔进来的时候也是跟着他一路走,才知道这里是向地下深挖的一层,所以这里没有窗户,唯一的光亮也就是刚才入口倾泻下来的那一缕光。
她摸索着前行,点亮一根蜡烛,一灯如豆,却恰巧驱散了些室内的阴寒,增添一点暖意。
净过手后,带上自制的口罩与手套,取过一个灯盏,借着微弱的橘光,她轻轻的揭开白布,入眼的是一个中年妇女,看那样子,应该是死去多时,尸体的脖颈处已经出现不规则深紫色尸斑,她看了看边上的名牌,上面姓名一栏写着姜吴氏,籍贯越与县未秖乡,她首先上了一炷香,表示尊敬,而后虔诚做礼,“吴姐姐,我是新来的收敛尸,现在就要帮你打扮漂亮,明天你家人来接你时也会欣喜。”
话落,她为姜吴氏净了面,熟络的拿出妆盒,开始给姜吴氏上妆,一边还热情的攀谈,比如吴姐姐我觉得这个胭脂用在你脸上可是把你的气色都提升了。
做完一切,身体已经精疲力竭,她寻着来时的路,再找到李叔来查验成果时,天色已近黄昏。
“不错,明天你继续来吧!”李叔摸了摸胡子,一脸赞许,而后看向她一脸疑惑,“不知祖上可有人从事过相关事物。”
她抿了抿唇,可是不敢直言,只好谎称,“在下父亲以前做仵作时,我常帮忙打下手,可是直到去世,我也只会些皮毛,如今這般倒是让李叔见笑。”
她说的并无虚言,虽然她口中所说的父亲是在她们母子罹难的时候救助他们,她所认的义父,可他以前确实做过仵作,只不过年老了,身体不行,便歇业了。
李叔温和一笑,“贤侄勿怪,刚才得罪,主要是怕你一文弱书生,嫌弃這又脏又累的活。”
她也假意赔笑,“无碍,人之长情。”
说完就要告辞,不料这时李绵跑入,“爹,今晚有人来义庄闹事。”
义庄的差事本就清苦,薪资又少,她既然得了李叔的报酬,现在这个节骨眼,她必然也是义愤填膺的跟着他们父女两一起。
明亮的火把照亮了已经黑幕般的天空,来人大约二十多人,穿着都是一般老百姓服饰,其中为首的几人却是穿着一身孝服,淡淡黑烟从火光中蔓延开来,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火油燃烧着的刺鼻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