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病房里, 顾闻舟眼皮颤动,陡然从梦中惊醒。入目的是一片阴翳的白和输液瓶,他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换成条纹的病号服,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味。
左臂缠着绷带, 他吃痛地摁住脑袋坐起来, 思绪回笼, 第一反应是先去摸口袋和找手机。
就在这时,纪高兴推门而入, 他手里提着热水壶,看见他后眼睛一亮, 快步走到病床旁:“顾哥,你醒了?”
“我的手机呢?还有我的衣服!”顾闻舟紧盯着他的眼睛。
“你的衣服太脏了, 医生让我给你换下来才能包扎伤口, 手机我给你拿出来了。”纪高兴把热水壶放到桌上, 从外套里掏出手机给他。
“那我的衣服呢?”顾闻舟低头翻阅通话记录,眉头紧皱。
“扔了。”
“扔了?!”他脸色骤然大变,声音像藏了冰一样:“扔哪了?”
“我不知道啊, 上面都是血, 好、好像是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吧……怎么了?”纪高兴磕磕绊绊道。
顾闻舟一言不发地翻身下床,汲着拖鞋往病房外走, 纪高兴拉都拉不住。
昨晚那场暴雨将街道冲刷,医院门口的垃圾桶里一股腐朽味直扑口鼻,眼见他就要不管不顾地去翻垃圾, 纪高兴急忙张开双臂拦在他身前。
“顾哥你冷静一点!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你告诉我,我帮你找啊!”
“起开!”顾闻舟伸手推他的胳膊,后者纹丝不动。
“不行!医生说你的手不能碰水, 也不能碰不干净的东西被感染。”纪高兴固执道,“你先告诉我到底想找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顾闻舟攥紧拳头,全身的气场变得森冷:“戒指在衣服里,懂了吗?!让开!”
他加大力道,纪高兴猝不及防被他推到一边,踉跄几步稳住身子后,急忙从外套口袋里翻找。
顾闻舟刚走到垃圾桶前,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说的这个吗!”
他回过头,纪高兴手里拿着一个丝绒盒子,顾闻舟一个箭步冲上去抢回来,小心翼翼地打开。
戒指还在。
他终于松了口气:“碎碎呢?她现在是不是在俱乐部等我?我得赶紧回俱乐部和她解释,不然她又得误会我言而无信了……”
“顾哥?”纪高兴看着他自言自语地越过自己往前走,忍不住追上去拽住他的胳膊,声音提高几分:“顾哥!穗岁姐根本就没在俱乐部,她不会来了!”
“你瞎说什么!”顾闻舟勃然大怒,双手揪起他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昨天你晕过去的时候,把你送到医院的人告诉我,他们本来联系的是你手机里的第一联系人,结果一直联系不上穗岁姐,刚好我给你打过来了电话,所以他们才会让我来医院。”纪高兴道,“顾哥,你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还有你的胳膊,他们说你可能出了车祸,是真的吗?”
他说了那么多,顾闻舟却只听见给温穗岁打过电话了。
“打过了,却……没人接是吗?”他失魂落魄地一点点松开他,长睫低垂。
他当时看到温穗岁的电话排在通讯录第一位时,还以为是她昨天主动打给自己的,原来是别人用他的手机打给她的。
纪高兴从未见过他这般沮丧的模样,一时之间有点手足无措,无奈叹了口气:“顾哥,你还是在医院好好休息吧。”
“有烟吗?”顾闻舟朝他伸出手。
“啊?烟?”纪高兴在身上摸索,摇了摇头。
顾闻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单手插兜:“你回去吧,我胳膊没事,集团还有事情等着我处理。”
“可是医生让你好好休息……”纪高兴欲言又止,顾闻舟直接摆手,见自己实在劝不住,他只好慢吞吞地先行离开。
顾闻舟却没有回集团,他打电话让宋明旭来医院门口接自己。
宋明旭的车来的很快,他坐上副驾扣好安全带,宋明旭看到他脸上的纱布和受伤的手臂,眉心紧拧:“哥,你这是又干嘛了?该不会失恋以后半夜耍酒疯跑去找人打架了吧?”
顾闻舟脑袋倚向头枕,随手解开病号服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露出一小片精壮结实的胸膛,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在他做来却无端多了几分性感痞野。
他疲惫地抬手捏了捏发酸的眉心:“先带我回别墅换身衣服,碎碎在哪?”
“你还想着她呢?昨天她都那样对你了,你就没点骨气?”宋明旭没好气道:“我不知道。”
“我不做别的,只是想去看看她。”顾闻舟道。
宋明旭一边开车一边唠叨:“我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碰上你这么个队长,你现在还不如魏安晏呢!”
顾闻舟闭目养神,不置可否。
“你调查的事怎么样了?”
“别提了,自从魏总把elite公司转给魏安晏后,他就像被下了蛊似的,对魏总说一不二,不过我倒是从魏总的嘴里听到他那个方助理好像是沈承晔派去的卧底。”宋明旭道,“以防万一,我也调查了沈承晔,资料昨天就发你手机上了,你没看吧?”
顾闻舟懒懒“嗯”了声,车里安静地只有暖气的声音。到了别墅衣帽间换衣服时,他才打开沈承晔的资料,和丝绒盒子放到桌子上边套毛衣边看。
一目十行,越看到最后,他的眸色越发深沉,眉眼间的情绪令人捉摸不透。最后忽然饶有趣味地舔了舔唇角,扯起一抹弧度。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你,沈承晔……”
走到岛台前拉开柜子,只见里面摆置着琳琅满目的打火机,修长的指尖在一排上面划过,最后拿起银黑相间的打火机,黑色的机身上是个镂空的曜日,他把玩着试了试声响,最后揣到兜里。
一手扯住衣角,另一只手将拉链拉到最顶端,将桌子上的丝绒盒子和手机一同放进兜里,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别墅,回到车上。
……
温穗岁和沈承晔在滑雪场滑雪,她一身白色滑雪服,袖子上是黑色的英文字母,脚下踩着黑白相间、刻着巨大logo的滑雪板,两人进行激烈的比赛。
眼见前方黑色滑雪服的沈承晔即将到达终点,她不疾不徐,屈膝弯腰,重心向下压,在最后一个下坡时猛然起跳,她和滑板在空中滑过一道完美的弧度——以微弱的优势和沈承晔擦肩而过,率先抵达终点。
单手扶地,帅气地刻滑刹住滑板,扬起一片飞舞的雪花,围观群众纷纷为她欢呼叫好。
沈承晔紧跟着停在她面前。
温穗岁站起身摘下滑雪镜,除了头盔,她还戴着个黑色的兔子滑雪帽,长长的耳朵此时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晃动,无端多了几分可爱。
“我赢了!”她一张口全是哈气,脸上却溢满笑意。
沈承晔没忍住两指捏了捏她的兔耳朵,然后又向下滑捏住小脸:“我输了,咳咳咳……”
见他咳嗽不止,温穗岁急忙摘下手套,把他扶到滑道旁边的凉亭坐下,弯腰用手触摸他的额头:“身体还不舒服啊?我就说要不别来滑雪场了,你非要来。”
“我没事,你不是一直说想滑雪吗?刚好今天没什么事。”沈承晔面色微微发白,却还是要安抚她:“你想玩的话就继续去玩,我在这看着你。”
“不要,出来一上午了一口东西都没吃,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温穗岁道。
“真的?”他唇角微不可见地勾起一抹弧度,“那我想吃肯德基的全家桶了,还有面包、酸奶抹茶草莓蛋糕、摩卡,哦对,冰淇淋也要一份。”
温穗岁有些迟疑:“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这些东西了?”
“可能人生病的时候,胃口也会突然变吧。”沈承晔一本正经道。
温穗岁只好点头,坐在他旁边的石凳上解开滑板,摘下头盔抱在臂弯中:“那好吧,那你在这等我。”
滑雪场刚好有家肯德基,只是排队的人排成了长龙,甚至店外面也有等候的。温穗岁等了两分钟便不耐烦了,直接掏双倍的钱买下前排第二个人的号插队进去。
听说帝都开了家新的滑雪场,小花迫不及待地拉着凌雅雪专程出来体验,没想到却在这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雅雪,你看那儿,那不是温穗岁吗?”她指着德克士,疯狂朝凌雅雪招手。
“让你找厕所,你在这废什么话?温穗岁?她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凌雅雪双手抱臂,不耐烦地走到她身旁,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面色一沉:“温穗岁,真的是她。”
温穗岁刚买完全家桶转身走出肯德基,忽然冒出个矿泉水瓶“咚”的砸到她后背,眉心微拧。
“小乞丐?”凌雅雪和小花慢悠悠地出现在她身旁:“真的是你啊小乞丐!”
抬起靴子踩住地上咕噜噜滚着的矿泉水瓶,她唇角含笑,无辜耸肩:“哎呀,手滑,不好意思啊,你不会介意的吧?”
温穗岁视若无睹,打算绕开她们离开,凌雅雪却横跨一步堵住她,用力摁住她的肩膀。
“走什么走啊?这么久没见,我们可想跟你叙叙旧,联络联络同学感情了!是不是,小花?”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她道。
“就是,穗岁,你毕业后去哪了啊?我们大家谁都见不到你,本来还想多照顾照顾你呢,你躲得可真好!教教我们呗。”小花附和道。
凌雅雪凑近她,两指揪住她的兔耳朵,又轻轻顺着她侧脸的面部线条落下来,陡然掐起她的下巴,逼她看向自己:“噗……这么土的造型,几年不见,你怎么越混越差了啊?哈哈哈……”
小红和她乐不可支,倏地,温穗岁也轻笑出声,几乎和两人保持同一种频率。
凌雅雪和小红面面相觑,不明白她怎么这种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温穗岁笑够了,擦掉眼角溢出的泪水,将全家桶随手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然后猛地拽住凌雅雪的衣领狠狠一推——刚刚还嚣张无比的凌雅雪被她重重摁在冰冷的墙壁上,疼得小脸皱成一团。
“好久不见了,凌雅雪。”她气势凌然地盯住她,玩味勾唇:“你还是这么上不了台面。”
“温穗岁你疯了吗?!”凌雅雪刚扬起手想给她一巴掌,却被温穗岁轻松钳制住胳膊,反扣在头顶,“放手!你这双手不知碰过什么东西,谁让你碰我的?”
“你还真是记吃不记打,九年前没让你疼够,你还想再体验体验?”温穗岁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挪到脖子,戴着厚厚的围巾,什么也看不见。她猝不及防地伸手扯掉围巾。
凌雅雪还没反应过来,她脖子上蜈蚣般狰狞的伤疤明晃晃暴露在空气中,同时带起诸多回忆。
【她把温穗岁锁到厕所的第二天,温穗岁就出院了,原因是没钱——她宁愿勤工俭学,也不愿把她和父母曾经一起居住的豪宅别墅卖掉。
就像今天一样,凌雅雪在她出院后仍旧没放过她,带着一群人对她冷嘲热讽,肆无忌惮地把饭菜从她头顶倒下去。
即便一身狼藉,温穗岁那双杏眼仍旧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不可侵,和她截然不同。
温穗岁恶狠狠地瞪住她,猛然朝她掀翻桌子,饭菜散落一地,凌雅雪带来的那些人仓皇逃窜,食堂顿时鸡飞狗跳。她自己也嫌恶地向后躲避,同时面色阴沉下来。
“温穗岁你真的疯了……啊!”
话未说完,温穗岁一个箭步冲过来,揪住她的头发往白墙狠狠撞去,凌雅雪感觉耳朵一阵嗡鸣,额头似乎有什么黏稠的液体淌下来,滴到她睫毛上。
抬手一抹,满是鲜血!
她失声尖叫,不知从哪生出的力气用力把温穗岁推开。
温穗岁趔趄几步,大腿倏地磕上桌子死角,疼得倒抽凉气。眼见小花带人左右夹击想抓住自己,她忍痛撞开她们,手在桌面上悄无声息地摸索到一根断裂的筷子,冲到凌雅雪背后扯住后脑勺,把她往地上狠狠一推。
凌雅雪想到自己没被领回凌家前被欺凌的经历,在地上仓皇往后退:“你、你想干什么?”
温穗岁用手背擦去唇畔的血液,俯下身拽住她的衣领逼近自己,扬起手中锋利的断筷——
“我说过了不要惹我吧?”】
回忆与现实交织,凌雅雪眸子里凝聚着一抹怨毒:“温穗岁,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就是个疯子!”
温穗岁扬起手中的头盔作势砸向她,凌雅雪下意识恐惧地缩起肩膀紧闭双眼,久久,都没感到疼痛,讥诮的冷笑在她耳边响起,她掀起眼皮。
“啊你真是……”温穗岁不耐地松开她,把头盔继续抱在臂弯,眼球向上翻:“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的存在,我才不能善良啊。”
“要不是今天我还有其他事,我是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折返回去拿起全家桶,继续去下一家买沈承晔想吃的东西。
这边,沈承晔坐在凉亭下等温穗岁回来,而顾闻舟就站到不远处意味不明地盯住他的背影。
他两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香烟,火光明灭不定。
他吸烟,沈承晔却不喜欢吸烟,所以温穗岁和他在一起时才会再三强调不许他吸烟。
根本不是什么担心他。
只是因为那样,就不像他了。
只见一头红发大波浪的女人打着电话施施然走近沈承晔,在他身边坐下。
分明是寒冷的冬天,她却穿着低胸v领红裙,外面只套了件黑色短皮衣,脚踩骑士靴,看起来格外妖娆。
“帅哥,自己一个人啊?帮我个忙,电话里是我要债的前男友,你假扮我男朋友解决掉他。”她捂着手机双手合十恳求他。
沈承晔斜睨着她,不知想到什么,他将戴着戒指的手背到身后:“好啊。”
“喂?喂?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别给我装死,我告诉你,我不可能放过你的!”电话里的男人撂下狠话。
“喂。”沈承晔淡淡出声。
“你又是谁?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让她接电话!”
“她去洗澡了,你有什么事吗?等她洗完出来我会替你转告给她的。”沈承晔道。
红发女人疯狂点头,暗示他继续说。
“什么?!洗澡?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不对,你俩是在哪洗的澡?”男人火冒三丈,话锋一转:“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她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她拿你当嫖客,当凯子掉呢!兄弟,我是过来人,你相信我,别到时候被骗了身又没了钱……”
没等他说完,沈承晔直接伸手挂断电话。
顾闻舟悄无声息地靠近两人,不知沈承晔说了什么,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帅哥,你有女朋友吗?要不我们加个微信?”
“没有,好啊。”沈承晔面不改色地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让她扫描。
碎碎不过才出去一会,他竟然就在这里勾三搭四!
联想到资料上他以前的经历,顾闻舟身上升起磅礴的怒气,不再犹豫,迈开长腿走到沈承晔背后拍住他的肩膀:“沈承晔。”
沈承晔刚扭过头,他便攥起拳头毫不客气地往他脸上揍了一拳。
沈承晔唇角溢出鲜血,顾闻舟揪起他的衣领转过来,还想给他第二拳,被他扬手接住:“顾闻舟,这就是你的教养吗?”
“你这个狗崽子!你接近碎碎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和碎碎是两情相悦。”沈承晔语调斯理,趁其不备曲起胳膊肘狠狠击向他的手臂,顾闻舟瞬间感觉手臂一阵麻意窜过,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他。
沈承晔反客为主,覆有薄茧的大掌猛然扣住他的脖子,把他狠狠摁到柱子上,原本活动筋骨准备给他一个教训,却见温穗岁正抱着全家桶和一堆零食朝这边走来。
不知想到什么,他放松了对顾闻舟的掣肘。
脑袋与粗壮柱子的碰撞使得顾闻舟剧痛不已,那张与他相似的面庞涨红,咳嗽几声,趁他走神时瞬间,双手攥起他的衣领,脚下一转,将他抵到柱子上。
两人的位置瞬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顾闻舟夺回主权再度举起坚硬的拳头,用力横扫而下。
就在他即将打到沈承晔脸的前一刻,温穗岁清脆的声音陡然传来:“住手!顾闻舟!”
作者有话要说: “好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上不了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