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季,对奥尔伯里城里苟延残喘的奴隶们而言,就像一场漫长无比的冷酷行刑。
每天睁开眼睛,都面临着同伴死去的悲惨画面;而每晚闭上眼睛前,则会陷入“明天或许就轮到我们醒不来了”的深切恐慌。
当城堡里的暴/徒们大肆享受着美酒佳肴时,他们却靠着平分那一点点野菜,拾取被厚雪覆盖的受潮枯柴——这是领主横死后,给他们带来的唯一称得上“好处”的东西了,然后像羊群一样软弱地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当雪终于越下越少,地上的积雪越来越薄,洒在身上的阳光越来越暖和,田间开始冒出野草的绿意时……
从这种浩劫里幸存的奴隶们,还恍惚得不敢相信这一切。
他们面面相觑着,想从对方脸上稍微得到一点鼓舞。
然而在这煎熬的冬天过去前,他们全都想清楚了一点。
——城堡里的人,只会比前领主更不在意他们的死活,也不可能关心地里的收成。
就算是那残暴又吝啬的布托尔子爵,至少会在他们干满一天活后,让管事们赏他们一碗稀豆汤喝。
要是遇到收成好的年份,还会再给一小把麦子或是豆子,可以带回家煮给其他家人。
现在,却什么都没有了。
奴隶们彷徨地看着灰烬和野草混杂、面目全非的田地,陷入了绝望的沉默。
平时最可怕的管事,就像是穷凶极恶的牧羊犬。
一旦没有了牧羊犬的带领,习惯被驱赶、鞭挞的羊群,反而陷入了迷茫和惶恐。
他们,该怎么办?
“不如现在逃吧。”
有人忽然开口。
他身边的人顿时一激灵,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斯玛特!”
说话的人叫斯玛特,明明只是30岁出头的年纪,却被苦难折磨得像是50岁的老者。
很多人都已经忘了,这个因为身体虚弱而很难干好分内的活,经常挨打的穷困潦倒的老人,曾经也是一位自由民。
斯玛特舔了舔干裂的下唇,略带向往地看着莱纳城的方向,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雪化了,路也解冻了,终于可以走了。你们要跟上吗?我不想留在这里等死。”
他是运气太不好了:刚巧在暴/乱发生前的那几天里,他做活做得慢了些、被个心情不好的疯子管事给逮住了。
本来就孱弱的身躯被鞭子狠抽一顿,让他差点当场就断了气。
要不是邻居奈伊夫好心,在管事抽打完他离开后、偷偷把陷入昏迷的他拖进自己屋子里、又冒着危险到处找草药给他医治的话……就算他运气再好,也不可能挺到现在。
这场暴/乱对他而言,算是幸运的:那个为了胡乱出气而选择鞭打他的管事,是以为他已经死掉了,才没计较他这几天的旷工。
而又在发现之前,对方就因为平时总欺压奴隶、成了最早被叛军的斧头砍掉脑袋的那批人。
当然,斯玛特的幸运也就到这里了:在之后的大半个月里,他的身体都太过虚弱,根本没法趁兵荒马乱的最好时机逃跑。
而等身体稍微恢复些,就已经迎来寒冬了——在缺衣少食的情况,除非是想自寻死路,否则根本不可能有人踏上这场希望渺茫的旅途的。
能熬过这个噩梦般的冬天,对他来说,简直是一场神迹。
“你、你疯了吗?”
奈伊夫难以置信地看着一脸轻松地说出这番话的邻居,磕磕绊绊道:“我们不是平民,一点钱都没有,也没有食物。不会有城市愿意接纳我们的。”
“是啊。”也有人很快回神,小声附和道:“而且为什么要去莱纳?那里每年冬天死的奴隶,据说比我们这里还要多得多呢。”
“那还是个被诅咒的可怕地方。”
“我……我不想去。”
实际上,归属与土地终生绑定的奴隶,哪怕真被逼到无法喘息的绝境了,也极少会有愿意冒险去其他城市,熬过痛苦的一年、好从法理上变成那座城市的奴隶的。
这不仅是他们缺少平民的眼界和胆量,更是因为无比清楚自己不管去到哪里,面临的命运恐怕都是相同的。
“我劝你也别想了,斯玛特。”有人好心劝道:“你连最普通的活都做不好,去到莱纳,别人也不可能接纳你的!而且说不定再等等,他们就会想起发春种给我们了呢?”
斯玛特带着些怜悯和无奈地看了眼他们,略微地笑了笑,并没有揭穿这点稀薄的侥幸。
要是里面的那群叛军有点脑子,或是说有长期占领这里的意图,就不会在当初城堡人员根本没有进行过像样抵抗的情况下、还把农田焚烧殆尽了。
秋收的战果被彻底霸占,秋耕的成果则被付之一炬。
他们已经耽误了一整个冬季的耕作了。
现在要重新开垦被废弃的荒地,再重新种下作物、等待成熟……他们的人恐怕早就再度饿死一大批了吧。
“我不好跟他们说。”
斯玛特最后还是选择收拾好自己的包袱,朝他眼里希望最大的城市——莱纳走去。
这个天气还很寒冷的春天,他在临走前,还是最后找住在隔壁的奈伊夫说了一番话:“奈伊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真心的再劝你一次,不要再把希望放在那些人身上了。等春天彻底暖起来后,里面的那群人只会赶在前来讨伐他们的军队到来前,彻底抛弃这座被掠夺一空的城池,变成四处流窜的强盗团的。”
奈伊夫忧郁地看向斯玛特,苦笑着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斯玛特。我愿意相信你说的话,但我还有家人,他们走不动,你……你走吧。”
斯玛特皱紧眉头,最后看了眼奈伊夫,然后点了点头,真的离开了。
城堡里通宵达旦地寻欢作乐的人,当然没有发现一个微不足道的老奴隶的离去。
在一整个冬天的奢靡狂欢后,在苦难里浸泡着长大的这群人,仿佛也变得娇气起来。
哪怕首领利德尔反复提醒他们“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还有人看着那还没吃完的米缸、还剩下好几十桶的美酒,不断地找着借口搪塞。
反正东西还没吃完,酒也还没喝完,就这么离开,实在太可惜了!
就算是再笨的人也很清楚,这么好的享受机会,他们离开这座城堡后,就很难有机会再遇见了。
哪怕是再凶残的强盗团,也不会疯狂到去进攻一座坚实的城堡:强盗不可能富裕到拥有攻城器械,这么一来,除非是从内部攻破,否则在里面的人粮食耗尽前,外面的敌军就先一步溃散了……
利德尔看出他们的想法,心情烦躁无比。
但被长达一个冬季的狂欢冲昏头脑的部下太多了,头脑比较清醒、愿意跟着他走的人寥寥无几。
他要是只带着那少数人在外面活动,根本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强盗团,而很快就会被讨伐他的军队逮住、送上绞刑架了。
他必须等多一些人清醒过来,确保人手足够,再赶紧出发。
利德尔不断地向他们劝说喊话。
但跟当初眼睁睁地看着领主卖光最后的粮食、陷入绝望时尤其好煽动的奴隶们不同,现在的他们,只想放纵自己继续醉生梦死。
利德尔付出了不小的努力,结果却收效甚微。
最后只能耐心地等待着春季即将迈入中旬,城堡里的存粮逐渐见底、酒也被消耗一空后。这些人才被迫清醒过来,越来越多地表示愿意追随他离开。
利德尔当即决定,明天天一亮,就带上剩下的那一点粮食、和兵器库里所有的武器离开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可在这天入夜后,他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根本无法睡着。
总有种非常、非常不好的预感。
是什么?
——这种不祥的预感,在第二天天刚亮不久的时候,就得到了无情的应验。
利德尔之前还安排过部下充当哨兵、在瞭望塔站岗,以免有镇压他们的军队到来。
但因为想着第二天就要出发,所有人都得尽可能地养足精神,他抱着一点侥幸心理,才让昨晚成了唯一的例外。
正是因为这样,当那支来自莱纳城的敌军无声地出现突破了千疮百孔的外城门,踏入沦为奴隶栖息地的城镇区域时,城堡里的人还在睡眠之中。
只有因为挥之不去的浓重饥饿感、睡眠一直很轻的奴隶们,瞠目结舌地看着这群陌生人的到来。
尤其是骑在那匹神骏非凡的白马上,穿着低调奢华的骑装,容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金发青年……
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落在他的身上,被淡淡的晨雾晕开,沿着身形的轮廓,形成了一道朦胧而神圣的金雾。
“神啊……”有人喃喃道:“太美了……”
就像是威严而美丽的天使身后,那微微收拢的金色羽翼。
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陷入了痴迷的状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直到他身侧紧跟着的那两人默契上前,以自己身躯隔绝了大半视线后,他们才猛然清醒过来。
奥利弗早被迫习惯了被人用灼热的目光注视着,并没有太在意这群似乎被他们的到来吓呆了的奴隶。
他以目光对四下梭巡一周,对那看起来杂草丛生的农田一点没有不满,甚至很快露出了充斥着跃跃欲试的微笑。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手开垦过,这么荒的地了!
奥利弗微侧过身,向右侧的福斯管家点了点头:“可以按照计划开始了。”
奥尔伯里城的人呆呆地望着他,满心迷惘。
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位美丽得让人根本不舍得移开视线的青年,就是传说中的莱纳领主。
莱纳领主来了。
——带着他的军队,带着他的猫猫神,带着他满满一游戏背包的各种作物种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