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诧异的,毕竟我和主管的关系不是那么亲热,这个部门里边,跟我最不好说话的人就是他了,怎么反倒舍不得我走?
好歹做了三年同事,我并没有甩脸色,而是平静地站在公司门口,等着他走来,然后询问道,“王哥,是不是还有文件没有交接清楚?”
王哥拍了拍我的背,说没了,我找你是为了叙旧,毕竟同事一场嘛,哪能谁走就走,你再等我半小时,等下了班,我请你吃顿便饭吧。
“这怎么好意思?”我顿时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位王主管在公司里想有一个绰号,叫做“王扒皮”,对职工的盘剥手段那叫一个狠,从来是他拔别人的皮,哪有自己出血的道理?
王哥笑笑,说怎么了,平时工作上的矛盾,别带到生活里去吗,你好歹是我的下属,身为老领导,为你送送行怎么了?
这话说的漂亮,我无言反驳,只好点头答应了,心里却在琢磨着,这货吃完饭,不会有要求我结账吧?
等他下了班,立刻驱车载着我,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大餐馆。
别说,这丫的好像转性了,对我态度十分热情,酒桌上推杯换盏,一口一个“弟兄”,搞得我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很想告诉他,之前给他杯子里倒辣椒水的人是我。
酒足饭饱,王哥脸上微醺,将座椅拉到我身边来,把手搭在我肩上,说兄弟,丢工作的事你别怨我,上面有人事安排,我就是个传话的。
我点头,说我知道,这事的确怨不得谁。
他又笑嘻嘻道,“我就知道,邢云你是个讲道理的人,现在你丢了饭碗,打算去哪儿高就?”
我摇头说还没想好,毕竟光杆一个,一个人吃饱,全家都不饿,可能会休息一段时间。
王哥立马反驳我,说年轻人呐,正是闯荡事业,奋力打拼的时候,怎么能够这么没上进心呢,哥这里有份好差事,待遇比之前还要高,但是很辛苦,有时候需要搭把手,出点力气,你舍不舍得干?
还有这好事?
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姓王的居然主动给我介绍工作,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
我不蠢,心思一动,急忙摇头道,“王哥,别开玩笑了,我这人胆儿小,担责任的事儿可干不了。”
他说屁,守个建材厂,能担什么责任?就是整天巡夜,特别辛苦,风吹日晒的,比不上办公室吹着空调那么舒服,不过待遇绝对高,一个月五千,你干不干?
我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五千?这么高的工资,傻、逼才不干!
(这里需要交代一下背景,我爷爷是08年病逝的,那年奥运会才刚召开不久,国家经济并不繁荣,像我们这种十八线城市,通常公务员能拿到手的工资不会超过两千五,一般的小职员就更别提了,月工资能上五千,绝对属于高收入。)
我有些疑惑,按理说看守建材厂,随便去大街上找两个民工就是了,一个月工资一千五,包食宿,也用不了这么多。
王哥用酒杯挡着脸,似乎不耐烦,说你就说整不整吧,别管王哥不照顾你,一月五千,比我这部门主管还高,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还是很狐疑,说这么好的事,你自己咋不去?他吭哧了两声,低头锤着自己的老腰,说这不是年纪大了,体力跟不上嘛,这活儿收入不错,可就是辛苦,需要经常熬夜,搞不好遇上了偷建材的蟊贼,还得跟人搏斗呢,我王哥我可吃不消。
那年头社会治安不太好,王哥这么解释,其实没啥毛病,于是我便点了点头,痛快地举起酒杯,“谢谢王哥,这杯酒算我敬你!”
当天把事情谈妥了,到了第二天下午五点,王哥便亲自驱车赶来我家楼下,表示要载着我去建材厂看一看,签订劳务合同。
我跟他去了城郊,发现建材厂坐落在东郊的黄里屯,地方蛮大的,据王哥介绍,他有个亲戚在里边管事,主要负责外贸的加工和生产。
别以为建材厂表面看起来脏不垃圾的,就一定是个苦窑子,事实上,08年的时候,祖国经济刚要赶上腾飞,各种房地产项目风生水起,与之相关的产业也是水涨船高,吃香得紧。
就拿我负责巡守的建材厂来说吧,做的是“外贸”,所有材料原件,基本都是从东南亚地区拉运过来的,普通的一根原木,价值也是几大千,一般家庭就不要想了。
到了目的地,王哥径直带我走进了建材厂办公室,里边坐着一个和和气气的小老头,地中海、秃头皮,顶大个脑门,赶得上两百万灯泡的亮度,不过歹人和气,挺好说话。
老头见了我就递烟,我低头一看,好牌子,软中华。刚把烟点上,王哥就做起了介绍,说这位老板姓姜,港岛人,上世纪九十年代来内地创业,算是比较有前瞻性的那一批商人了。
别看这老头其貌不扬,名下产业价值上亿,在建材加工这块,称得上江宁市的龙头产业了。
我搞不懂,只是招个巡夜人,怎么轮到老总亲自出马?
姜老板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笑嘻嘻地走来,说伢崽呀,你今天多大了,系不系本地人啊?
我说是,接着他又问了我几个问题,港人做生意比较谨慎,从我出生年月,到是否婚配,这些问题全都轮番来了一套,到最后才眨眨眼睛,问了一个让我感觉很不舒服的话,“你系不系童紫鸡呀?”
特喵的,我是不是处男,和这份工作有什么关系?
冲着毛爷爷的面子,我点头说是。他立刻把脸笑成了一朵菊花,拍拍我的肩膀,说好,那就签合同吧。
拿到合同,我跟随王哥走进宿舍,期间感觉怪怪的,于是询问王哥,怎么会有这么多古怪的问题?
王哥嘿嘿一笑,说港岛商人,规矩多,人也迷信,你就别管了,老老实实待着,这待遇不错了。
好吧,看在钱的份上,我暂时压抑了疑问。
当晚,我就住在宿舍里,这地方条件是不怎么好,楼上楼下,还住着很多木工,晚上有人围坐在一楼打牌,吵得沸反盈天,不过一到十二点,所有打牌的人就走得干干净净,灯也关掉了,整个建材厂一片漆黑,死寂一片。
头天晚上没出什么事,第二天,我正式入职上班,跟我换班的是个老头,姓梁,人挺严肃的,身材精瘦,话不多,他的工作是白天巡视,到了晚上八点,就跟我交班。
到了换班的时候,我起身,从老梁手里接过了巡视灯和警棍,正要扭头去工厂外面转几圈,接过他忽然叫住我,欲言又止,好久之后才说道,
“小邢啊,来这里上班,有几个规矩,你巡逻到十一点之后,就立马回值班室睡觉,啥都不要管,甭管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出这个门,知道不?”
我感觉老梁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很怪异,夹杂着一种形容不出的森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