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见着那耳坠, 贺瑶清自然是不及应。
亦委实想不到,这苏凤卿竟是这样厚颜无耻之尤,先头被她撞破了他的算盘, 知晓再无可能。便干脆破罐子破摔做出要凭白污人清白的事来。
寻了媒婆来下聘是假, 要将她的名声搞臭才是真。
若她妥协了, 要她与这样叫人作呕的伪君子度余生, 想都别想!
可若她不应,那从此往后,她在旁人口中要成了一个如何不知检点的寡妇, 那这寻雁堂也算是开到头了。
那媒婆拿出耳坠后, 门口围着的人群里,便又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似是在对她评头论足。
原人也不是活在旁人嘴里头的,只如今这样被人说长道短的冤枉, 那是万万不能。
短暂的慌乱后,贺瑶清便不动声色, 只冷眼瞧着媒婆如何唱戏。
旁人再瞧,已然是匕鬯不惊之态。
身后的翠儿最是知晓那耳坠的事体, 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随即冲上来, 横了一指朝那媒婆喝道。
“你分明是颠倒是非黑白, 你们那百绣阁的苏掌柜——”
却不想,话还不曾说完,便被贺瑶清拦下了。
翠儿不明所以,回过头便瞧见贺瑶清朝着她微微摇了摇头,便也只得按住不发。
媒婆见状,只当是手里头握着了不得的证据, 面前人再不敢多言,一时讪笑道,“我知晓掌柜才刚死了丈夫,不想这么快便将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只我家苏掌柜说了,他待掌柜是绝无二心,心疼掌柜一个女子在外抛头露面的,这不,一早儿便遣我来提亲来了。”
一旁的李云辞倏地眉眼一跳,面色沉沉,却还不待他开口,
便见贺瑶清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牙尖嘴利的媒婆,遂轻声道。
“您方才说,耳坠是前日晚上我丢在苏掌柜卧房的?”
“那还有假?”
贺瑶清闻言,转过身,信步行至一旁坐下,慢条斯理道。
“可这耳坠,我小半月前便不见了,怎的会在前儿落在苏掌柜那头呢
”
媒婆一声嗤笑,也不客气,反唇相讥,“掌柜这话说得倒教我糊涂了,原耳坠眼下就在这处,若真是半月前丢的,难不成咱们苏掌柜能未卜先知从掌柜的妆屉里头自拿么?”
“莫不是掌柜眼下有好的了,便随口编了瞎话?”媒婆说罢,意有所指得望向身侧的李云辞。
这话便是在说贺瑶清水性杨花,瞧着男子面皮好,便扑上去了。
先头苏凤卿样貌自然是不错,只与眼前的李云辞相较,全然没有可比之处了。
那阿二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立身于李云辞身侧,只附耳轻声问道,“可要去衙署寻人来将这些人赶走?”
李云辞侧眸望向贺瑶清,却见她沉声静气得朝他微微摇了摇头,李云辞只得暂且作罢。
贺瑶清兀自平了那紊乱的心绪,菱唇轻启,“那对耳坠,原是葛员外家的夫人王氏赠予我的,故而在发现丢失耳坠之时,便告知了王夫人,王夫人宽宏大量,全然不曾怪怨。”
提起葛员外,人群中又起了悉索的动静。
“好似先头寻雁堂开张时那件挂了许久的衣衫便就是被王夫人买去的。”
“若真是这样,送一副耳坠倒也是有可能的。”
“别急着下定论,谁知晓是真是假?”
“这倒是,如今葛员外不在,王夫人亦不在,全凭寻雁堂的掌柜一张嘴随意说了。”
堂内的媒婆眼波流转,唇边挂着笑意,“掌柜这样说,那这事儿便奇怪了,莫不是掌柜的一面之词?若能教王夫人前来作证,方能有几分可信。”
那头翠儿一时怒极,“你算得哪根葱,王夫人来作证竟是几分可信?大言不惭!”
媒婆笑意更深,“这位姑娘误会了,我今日来原也是受人之托前来下聘,只你家掌柜总是推三阻四,我们倒成了那行窃之人,心下有疑多问几句也是有的。”
“既你家掌柜搬出了这套说辞,总也要让人信服不是?若能请得王夫人前来是最好,若不能,我们总也不好上门去呀
你们说是不是呀。”
最后一句话,是媒婆回身与门外看热闹的众人说的。
一石激起千层浪,更引得好些人的附和。
贺瑶清盈盈一笑,轻声道,“正有此意。”
说罢,复转身朝翠儿吩咐拿纸笔来。
当着众人的面,洋洋洒洒写了一段,不过就是些耳坠之事的前因。
笔走萦回,待写好了,贺瑶清抖了抖纸张,又轻轻吹了吹上头的墨迹,遂回转过身来,朝李云辞道。
“您可要来瞧瞧,还要添什么?”
李云辞闻言,眉眼一挑,随即信步上前,接过那张纸瞧了一遍,便见着末了有一句“若王夫人能来寻雁堂,瑶娘感激不尽。”
李云辞默了默,遂道,“好似缺了一枚印鉴。”
继而转头朝阿二道,“你可带了?”
阿二一时怔楞,随即心领神会,从怀中拿出一枚,又善解人意地哈了气,毕恭毕敬得递于李云辞手中。
李云辞接过印鉴,垂眸朝贺瑶清望了一眼,眸中是若有似无的笑意,继而在最后一行处盖了上去。
待好了,贺瑶清便将信笺折好,交代翠儿送往葛员外家。
李云辞目光微动,又叫阿二跟了上去与翠儿一道。
至此,媒婆便在堂内站着,一手撑着柜台支着脑袋,甩动着手中的帕子,百无聊赖。
贺瑶清在堂内缓缓踱着步,见着外头还摆着好几口箱子,干脆出了铺子。
外头瞧热闹的人见状,忙散开中间的地儿。
贺瑶清绕着那几口箱子走了两圈。
那些箱子皆用朱红的赤番扎着,一个箱子由两个伙计来挑,贺瑶清望了望那些个身强体健的伙计,额间皆是豆大的汗。
炎炎夏日,外头又站了那样多的人,贺瑶清不发一言得回了铺子里头执了团扇慢悠悠地扇着,继而吩咐人去端些酸梅汤出来给他们解暑。
连媒婆那一份都给了。
那媒婆见状,也不客气,手里头扇着帕子,端起便饮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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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不过两盏茶的工夫,便见外头落了两顶轿子,待瞧清了来人,正是王
夫人。
还有一男子腆着一个肚子,身穿一拢深色襕袍,玄纹云袖,待从轿中出来时,竟还慌乱得整了整衣冠。
正这时,人群中已然有人认出了来人,竟是葛员外。
众人咂舌不已,按理说寻雁堂的掌柜只说王夫人可作证,那王夫人若能来已然是给了好生大的脸面,怎么葛员外竟也来了?
只见葛员外也不理旁的,待整好了衣冠,便与王夫人二人匆忙入内,阿二与翠儿亦一道入内。
葛员外环视一周,当即便要朝李云辞行顿首大礼。
李云辞一步上前,抬手扼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葛员外,小心地滑。”
闻言,葛员外随即站直了身子,抬手擦了擦额间的薄汗,点头如捣蒜,连声应下。
媒婆见状,面露愁色,心下亦踱起了边鼓。
原耳坠子在手里头,便以为是板上钉钉之事,莫说没有王夫人赠耳坠这一遭,便是有了,哪个富贵人家愿意淌这样的浑水?
可如今不仅王夫人来,连葛员外亦一道来了,再瞧那葛员外的神色,怕不是面前这个男子有些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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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瑶清施施然上前,朝二人轻福一礼,遂轻声道。
“劳王夫人跑一趟,原是耳坠之事,半月前我曾去信一封,不知王夫人可有收到?”
王夫人闻言,颔首道,“收到了,你说你将耳坠弄丢了,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我那头还有好些耳坠,过几日我再拿几副来。”
贺瑶清忙道了谢,又拉着王夫人至媒婆跟前,指了指媒婆手中的耳坠,“劳夫人瞧一瞧,可是这个么?”
王夫人定睛一瞧,遂点了点头,只道模样是一样的,却是不是同一个,便不得而知了。
既王夫人都这般说了,门外众人哪有不信的?
这矛头当即便转向了媒婆。
“有王夫人作保,自然是真的了。”
“咦,既这耳坠半月前便丢了,那这媒婆手上的耳坠又是从何处来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倒将媒婆怼得一时哑口无言。
媒婆心神不定,却不过一瞬,眼波流转之际,干脆撒开了,梗着脖颈道。
“我原也不知晓这当中有什么弯弯绕绕,王夫人既认得我手中的耳坠那便好了,我亦想问一问,何以半月前便丢了的耳坠,如今会在我手中?”
这话的意思,倒似是王夫人有意偏帮贺瑶清。
王夫人当即便沉了面,已是不愉。
那头贺瑶清闻言,只抿了唇,也不恼,摇着团扇步履缓沉地行至外头,望着正摆在寻雁堂门口的几口箱子,缓缓开口。
“敢问,这几口箱子可是苏掌柜下的聘礼?”
媒婆见状,跑出铺子当即应下,“正是呢,正经的八口箱子,十六个伙计抬来的,苏掌柜为着您可也算是诚意十足了,不过三两日的工夫,您可莫要另攀了高枝便要翻面不认人了。”
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想来是已然知晓贺瑶清不会应这亲事,便干脆要将她的名声给弄臭。
不曾想,贺瑶清倏地冷了面,轻笑一声,朝内唤道,“出来两个人,将箱子打开瞧瞧。”
内里几个绣娘不明所以,却也应声跑了出来,随即便扯开箱子上头绑着的红番便要开箱子。
不想当即被几个抬箱子的伙计拦住了。
那媒婆道,“掌柜如今这做法我倒是不明,哪有不应婚事,却要看聘礼的道理?”
李云辞见状,朝阿二抬了下巴使了眼色。
阿二得了令,跨步出了铺子也不管旁的,径直便去开那盖子。
那几个伙计自然要拦,只区区几个伙计,如何是阿二的对手,不过一瞬,便踹开了几个伙计,抬手掀开了箱子。
不过一眼,贺瑶清便忍不住嗤笑出声。
那头媒婆一瞧,亦是变了脸色。
围拥着瞧热闹的众人赶忙上前一瞧,皆是一片哗然。
里头哪有什么绫罗珠宝,竟是几块大石。
“这……怎的竟是石头?”
“看来苏掌柜来下聘是假啊!可为何要搞一样一出?”
“这你还瞧不明白吗?这就是奔着坏人名声来的!想来
手里头的耳坠子也不知是从何处偷来的!得亏王夫人前来作保!”
“怕是没这么简单,你们可有发现,最近雍州城里头新出了好些新的绣样,贵人身上穿的衣衫也与先头不大一样,这些新式的绣样款式,皆是从寻雁堂出来的,怕是同行必堵。”
“而且,每每寻雁堂出了新的绣样,过不了多久,百绣阁便也会出,初初不过是以为两家绣坊有合作,如今想来,怕不是日日听着寻雁堂偷师吧?”
“只百绣阁做出来的已然却哪里是与寻雁堂能比的?天差地别!”
“想不到百绣阁的苏掌柜平日里瞧着惯是谦逊有礼,竟是这样的小人?”
一时间倒是激起了众怒,众人皆替贺瑶清愤愤不平了起来。
饶媒婆再厚的面皮,哪里还能再待得下去,忙一溜烟地便跑了。
却不过走出了几步,便被在李云辞授意下的阿二拦住了去路,也不与她多言,当即便扭了手臂往官府去送了。
想来莫说那媒婆,便是苏凤卿,也没有那么容易脱身了。
贺瑶清手执团扇,朝众人笑道。
“今日多谢各位,日后若要买绣品,可来寻雁堂瞧上一瞧,便是什么都不买,来喝一碗解暑的酸梅汤也好哇。”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笑着应下。
人群渐渐四散开,贺瑶清入了铺子,转头朝绣娘们轻声道。
“今日也多谢你们了,快些回二楼罢。”
众绣娘又宽慰了几句,这才入了内间上二楼去了。
至此,铺子里头便只剩了贺瑶清、李云辞,还有翠儿账房四人。
那李云辞一直不曾开口,待眼下见着人群四散,才缓缓迈步至贺瑶清跟前,唇口轻启,声音低沉又慵懒,却又下意识带着三分亲昵。
“瞧你谢了这样多的人,不知何时来谢我?”
闻言,贺瑶清倏地垂了眼眸,不知是因着什么,眼睫轻颤着,倒似是展了羽翅的蝴蝶微微扑闪着翅膀,更称着她眉眼秋水动人。
“正要谢您呢,请随我来。”
说罢,也不曾抬眸,遂转过身,
掀了幕帘入内,李云辞顿了顿,唇边的笑意更甚,遂迈步跟了上去。
二人入了内,贺瑶清带着李云辞入了内间,随即阖上门。
至此,屋内一时寂静,只余二人轻而又轻的唿吸之声。
贺瑶清抬手示意,李云辞便寻着小案旁坐下。
待李云辞坐定,贺瑶清才小心翼翼地坐在小案的另一头,又抬手倒了一杯茶水毕恭毕敬地置于李云辞跟前。
从外间入内伊始,李云辞的视线便不曾从贺瑶清面上移开过,连低头饮茶水,都不舍挪开半分。
李云辞用过茶水,便将茶盏置于案上,遂扬了唇角笑道。
“如何,可想好了要如何谢我?”
贺瑶清垂着眼眸,神情却不似李云辞那般晏晏,默了半晌,才轻声道。
“先头原让王爷入内,是想与王爷道个歉。”
李云辞闻言,挑了眉眼。
“我知晓了王爷那日在苏宅所为,倒是我,识人不清,误会了王爷。”
贺瑶清说罢,兀自倒了一盏茶水向李云辞敬来,“我以茶代酒,敬王爷。”
言讫,李云辞面上一时有些不自然,脖颈之处竟微微泛了红,继而摆了摆手讪讪道。
“原也没什么,不用挂心。”
贺瑶清放下茶盏,复又一默,才道。
“对过的酒楼,可是被王爷买下来了?”
闻言,正摆弄着面前茶盏的手指轻轻一顿,李云辞还不及作声,便又听到贺瑶清的声音。
“前阵子寻雁堂的门口总是有些卖苏菜的小贩,今儿是小笼,明儿便是盐水的鸭子,想来亦是王爷的手笔。”
“只我不明,王爷此番,所为何?”
“你以为我此番,所为何?”
李云辞目光灼灼得望着贺瑶清,一字一顿道。
可贺瑶清从始至终都不曾抬眸,更不要说二人四目相对。
贺瑶清轻蹙了眉头,缓缓歪过头,面上带着一丝茫然与淡漠,“那日王爷说,瞧见了我的信。我想了想,许是王爷想补偿于我?”
李云辞面色倏地一阵,复启唇,“阿瑶,先头是我的不是,我一
直视东珠为妹妹。”
“我不该凭一己揣测,连问都不多问一句,连你的解释都不多听,便将我二人置于先头那样的境地。”
“我……我心悦于你。”
“这处……只你一人。”李云辞一手轻置于胸口,缓缓低下头,妄想能瞧着贺瑶清如今低垂着的眼神。
“阿瑶,你跟我回去罢。”
听到李云辞这样的话,贺瑶清却始终垂首不语,连眼帘都不曾掀一下,只眼睫轻颤着,微微抿了唇瓣,唿吸渐促。
屋内一时静得宛若针落,更漏滴答,和着谁人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低沉而仓皇。
贺瑶清深深吐纳着,倒似是在努力平息眼下心头翩飞的思绪。
半晌,才兀自开了口,“王爷想来知晓我与蔺璟之旧,我自小在皇后宫中长大,其实除开请安之外,并不多能见到皇后,宫里头的人待我自然也无所尽心。原我也不知晓何为尽心何为周到,至遇见了蔺璟,他待我很好,我是个蠢的,辨不出真心与假意,只当是遇上了对的人,便一门心思扑了上去……”
“后来啊……后来……”
贺瑶清一时哽咽,抿唇顿了一顿,才强自忍了泪,“后来,我便入了梁王府。”
“我这人,从来没有什么远大的志向,相反,我一无是处……”
“从前在金陵城时,我以为我是倚仗了皇后,后头有了蔺璟,便想倚仗蔺璟,待入了王府,我便想倚仗王爷……”
“我知晓这样说,王爷心下怕是不愉……”
“诚如我头回见王爷那日所言,王爷乃嵚崎磊落大丈夫。”
“王爷方才说心悦于我,我心下惶恐之至……只我眼下,不想再过事事仰人鼻息俯仰皆由人的日子了,亦不想再倚仗他人过活……”
“还望王爷成全,莫要在我这处浪费时日了。”
李云辞面上沉沉若水,只胸腔内的一颗心却渐渐往下沉,直至万丈深渊再无人能救。
他心下郁懑之至,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分明是夏日里,心却好似冻住了一般,连跳动都不能。
眼
下之人方才的字字句句,似是在他胸腔内生了荆棘,将他的一颗心紧紧缠绕,缓缓收紧,直至心腔被窒住,一瞬的绞痛,教人喘息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 吃瓜吃得我差点字都来不及码,今日只更了5k5,明天多码一点补上!
感谢在2021-07-08 14:00:00~2021-07-15 13: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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