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树影梭梭, 月影朦胧。
屋内岑寂阒然,更漏滴答。
这偏屋与李云辞的卧房相较,若说远, 也无多远,不过绕一个小院罢了, 若说近, 自然没有乌团云枕在旁来得近。
李云辞望着屋中四周的陈设, 才想起原先头都不曾来着意瞧过。
屋内摆着一张红花梨木大案,上头架着一个白玉比目磬, 还垒着几本书,虽不曾上前去看, 想来却是话本子居多。案几上一方砚台,一张铺陈的宣纸与一个乌木镇纸, 笔架上寥寥悬了几支细软羊毫。
屋中还有一个攒银衔珠的地笼,内里正烧着一捧银丝碳, 点点星火与剖白的碳犹如烟萝般交织缠绕,淙淙热意从内里泛起, 将屋内暖成春日煦阳一般。
再往西便是一个金丝楠木的屏风, 上裱绛帛,帛上绘了一淙山水,将后头的拔步床榻遮了个严严实实, 只瞧见挂了簇锦双绣的罗帐, 教门外的风掠过, 隐隐泛起几缕波纹, 好似能教人神思恍惚了去。
身后人毕恭毕敬地朝他见了礼,李云辞却未随即回头,只顿了顿, 想来她足上的鞋已然穿好,这才缓缓回了身。
入眼便是她低垂着眉眼,双手交叠于身前,身上只着了中衣,也不知凉是不凉。
“怎的不披件外衫。”
思绪至此,话已说出了口,声音带了些不自然的暗哑。
贺瑶清原就心下羞赧,蓦然闻声,忍不住腹诽,原他若不来,哪里用得着她大冬天屋门大敞得受冷风呢。
话虽如此,面上却半点不敢表露,随即甚为乖巧得于贵妃榻的一头拿起外衫罩于肩头,这才施施然又福一礼。
“王爷前来,可是有事吩咐?”
李云辞这才敛了思绪,“我幼时曾随阿耶去过金陵城,亦尝过那些苏菜小食,比之雍州的吃食,确实精致许多。”
“若是先头的厨子教你觉得不甚满意,我差人去金陵城寻两个惯会做苏菜的来……”
话毕,又见贺瑶清默不作声,一时摸不准她心下所想。原这样的事他差阿二过来问询便
可,只阿二总是笨嘴拙舌的,若他不曾达意,反倒多一桩事。
贺瑶清正垂首立身于一旁,只竖着耳朵听着李云辞要有何吩咐,不想他竟是为着日间她差俞嬷嬷撤了小厨房之事。
他竟以为她觉着现下那几个苏菜厨子不合她的口味,要另寻来?
她不过是想着施粥处的灾民,虽说那日有好些人混至其中浑水摸鱼,可她却知晓,如今食不果腹之人不在少数。从前养在深闺,不曾见过山河参差便罢了,如今已然知晓世间疾苦,教她如何能心安理得“妄食肉糜”?
何况不过只是撤了一个小厨房,日后不用为着她一人另开火仓,又不是从此便要吃糠咽菜,原也没什么委屈的。
只如今李云辞寻上来,言辞恳切皆是在为她着想,她心下自然明白,皆是为着她前几日照顾于他的情分上。
既如此,贺瑶清的这些话便难以直说出口,免得教他以为她不识好歹。
心下回转,只得寻了婉转的说辞。
“劳王爷挂心,不必为着妾身这番兴师动众。”
那头的李云辞闻言,只默然望着贺瑶清的神情,分明丝毫瞧不出异样来,却教他心下升起难言之感。
好似二人从外头回了王府,便又回到了从前谨小慎微万般小心,字字句句皆不敢越矩之时。
默了半晌,复道,“过几日有灯会,你可要去瞧一瞧?”
说罢,又添了一句,“东珠只说不曾见过这样的热闹。”
这头贺瑶清闻言,心下一喜,莫说原自她来了雍州城便不曾正经上街瞧过,便是从前在金陵城时,先是在宫里,后头入了蔺府便更没有机会出院子。
可随即心弦又是一拨,且不管这李云辞究竟能不能人道,他二人的红线想来在月老那头已然打了结。
天造地设的,要她跟着一道去作甚,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当即寻了由头回绝,“妾身近日劳累……”
不想话都不曾说完,那李云辞竟附和道,“原我也是不想去的,罢了,我让阿大陪东珠去罢。”
这头贺瑶清
心下陡然一提,怎的与她所想全然不同?这李云辞如今莫不是还不曾开窍么?随即慌忙开口,“妾身还不曾见过灯会……”
“王爷可会一道?”
李云辞听罢,顿了一顿,再开口便是漫不经心,“近来公务繁忙,到那日再看罢。”
贺瑶清随即颔首,却不曾见到她面前之人唇边微微勾起的笑意。
李云辞跨出屋外的一瞬,侧眸瞧了眼贵妃榻上正摆了一局棋,遂回身复朝贺瑶清望了一眼,这才撩开衣摆下了屋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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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贺瑶清因着连日来的劳累,便睡得沉了些,不想天色还早,便被俞嬷嬷唤醒了。
“王妃,快些起了罢。”
贺瑶清迷迷糊糊掀了眼帘,只不管不顾地在床榻上头卷了被衾兀自翻了个身,今日又不是初一十五,老夫人那处也不用请安,何以这般早便唤她,竟撒起了娇,“我的好嬷嬷,且让我再睡会儿罢。”
俞嬷嬷心下一叹,“婢也想让王妃多睡会儿,只眼下王爷的表妹来寻王妃,正在外头候着呢。”
“东珠?”
贺瑶清豁然睁开眼睛,已然醒了大半,“她来寻我?寻我作甚?”
“婢也不知。”俞嬷嬷蹙了眉头,语气竟还带了一丝懊恼。
贺瑶清再不敢耽搁,随即起身洗漱,而后便坐在妆屉前。俞嬷嬷替她梳妆打扮,只想来是有话要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嬷嬷有话?且说与我便是。”
“婢知王妃不易,先头救王爷便是想求得王爷信任,以此近身。”
“可如今这位东珠表小姐瞧着与王爷是青梅竹马,王妃不曾回府这几日,这位表小姐皆是与老夫人住在一块儿,先头众人只当王爷恐遇了不测,表小姐更是日日陪着,便俨然深得老夫人欢心……”
“婢只怕……只怕……”
原俞嬷嬷还在为着她如何能讨李云辞的欢心而忧心忡忡,眼下来了一个与李云辞这般热切的小表妹,自然是心下警钟长鸣,言语劝着。
贺瑶清却全然不以为意,李云辞对东珠表妹早日情根深种才好。
待梳妆毕,贺瑶
清出了屋子,过了回廊,便往院中去了。
才刚跨过甬道,便见院中亭亭而立一女子,又是一身红衣,娇俏无比,身旁立身站着一清俊男子,瞧着身姿挺拔,眉眼深邃,想来便是李云辞昨夜提到的阿大?
那头东珠想来是听着了身后的脚步声,回转过身,待见着贺瑶便蹦跳着下了凉亭,不过几步便至贺瑶清跟前。
“嫂嫂?”
“嫂嫂有礼,唤我东珠便好。”
说罢,便睁着一双小鹿般眼眸望着贺瑶清,只神情有三分小心翼翼,想来是二人还不熟的缘故。
贺瑶清不曾与东珠打过交道,昨日于王府门口亦不过匆匆一瞥,今日见着却分明是个小女娃心性,遂嫣然一笑,“东珠。”
那东珠闻声,亦是粲然一笑,遂自来熟道。
“府中无趣,我原想出府去的,可阿兄却不应我,便只好来叨扰嫂嫂。”
“你想出府去?现下么?”贺瑶清愕然。
东珠眸光熠熠,含笑点着头,“嫂嫂不若一道?”
不待贺瑶清有应,她便拉起她的手臂来回摇晃着,“嫂嫂放心,有阿大跟护着咱呢,过几日便是除夕,不过是出府去先瞧一瞧热闹。”
一双大眼晶莹若铜铃,分明在说,应我罢应我罢。
贺瑶清一时怔楞,心下只叹这位东珠表妹竟是这样好性子的。
那头东珠见贺瑶清不作声,随即不管不顾地拉起她便往外头跑去,边跑还边朝不远处的阿大喊道。
“嫂嫂应我咯!阿大,莫磨蹭了,快些跟上!”
贺瑶清无法,只得转头朝俞嬷嬷递了眼神,让她去给李云辞报一声。
至此,贺瑶清被东珠拉着便往府外马车上去,阿大驾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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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东珠委实是个跳脱的性子,在马车上头便没有一刻停歇的,掀了左右两边的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只瞧着身畔的热闹瞧着,还时不时地回头过来将热闹说与贺瑶清。
贺瑶清瞧着,亦怕马车跑得快了,便小心地拽了东珠的手,“当心些,快入内来。”
不想东珠竟是个听话的,不过被贺瑶清一
拉,便立马回了马车端正坐好,一时静默。
却不稍半刻,又是闲不住,便又推开车门去瞧前头正驾车的阿大。
“阿大,可快些,还多久才能到?”
“今日是嫂嫂应允了的,你现下总无话了罢?”
那阿大想来平日里是个寡言沉稳的,不似阿二那般圆滑,听东珠这般说,也不恼,连头都不曾转一下,只面无表情道。
“表小姐且小心坐好。”
东珠听着甚为无趣,便又回了马车上,自顾得与贺瑶清说道。
“我阿兄大婚时,我与阿耶皆在束城,赶不回来,今日得见嫂嫂,果真是仙人之姿。”
“与我阿兄很是相配!”
饶贺瑶清活过两世,眼下这番被人夸亦有些飘飘然,“东珠也很是貌美呀,想来日后定然能嫁与一个好夫郎。”
东珠不以为然,“我日后要嫁的男子,必要如我阿兄那般是个磊落男子才好。”
“若没有,便是这辈子不嫁人,也不会寻个草莽草草一生。”
闻言,贺瑶清心下一顿。
这样直率肆意的性子,想来平日在家中长辈都是极为疼爱的。
无怪乎日后能得李云辞欢喜,便是她都忍不住对这样开朗明媚的女子心生好感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今天中午1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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