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雍州城主街, 阿大将马车停在了巷子中。
才刚停稳,东珠便推开车门跳下了车,随即转身, 下意识朝贺瑶清伸了手。
贺瑶清面上一愣,遂将手搭在了东珠的手上, 继而下了马车。
东珠原是瞧什么都新奇, 可现下时辰尚早, 街上人不算太多,饶有小贩在出摊, 也多是些零嘴吃食。
东珠倒不觉无趣,挑了自己喜欢的, 恨不得从街头吃到街尾去,待试过觉得好吃的便会分给贺瑶清, 不由分说便是让她尝。
原东珠是只管吃,付银钱之事都由阿大来。渐渐的想来是嫌阿大动作慢, 便从阿大那处将钱袋拿了过来挂在腰间。
在各个摊位前蹿来蹿去,教身后的贺瑶清与阿大都不及跟上。
正这时, 手中已然皆是不及吃完的吃食, 东珠却好似又瞧见了什么新奇的,待贺瑶清跟上前去,便见东珠已然付了银钱。
走近了一瞧, 竟是津沽的豆汁, 只在雍州城里头还能见到, 确实是新奇。
刚想出言阻拦, 东珠仰面在喝了,不过一瞬,便“噗”得全数吐了出来, 小脸已然皱成了一团,也不管模样雅观不曾,轻吐了小舌头,随即拉着贺瑶清,俨然是告状。
“嫂嫂,这贩子怎的还卖馊了的东西!教人好是难受!”
那贩子听罢,慌忙摆手,“这位小娘子可不敢胡说,这原是绿豆做的,最是养胃的好东西,就是这个味儿。”
贺瑶清敛了唇边的笑意,亦朝东珠道,“这原是津沽才有的,怕你是喝不惯。”
“怎的这样难喝,嫂嫂原是金陵城的人,那头的小食也都是这般怪味道么。”
贺瑶清一时失笑,只道不是。
正说着,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个人,步履不稳,随即便撞向了东珠。
索性那人瘦弱,力气也不大,却仍将东珠手上的吃食皆撞散在地,胸口亦沾了好些荤油污渍。
东珠愕然,一时气极,正要发难。
阿大随即上前来,拿住了那人,瞧着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尚
小。
只那人连连道歉,又帮着将铺洒在地上的吃食捡了起来,好在多用油纸包着,不曾弄脏。
东珠挥了挥手,只道罢了罢了,那人这才走了。
贺瑶清望着那人的背影,心道原在这处还能听到金陵城的口音,一时感怀。
继而上前,抽了帕子替东珠擦拭胸前的脏污,东珠却满不在乎,只随手扑了身上的污渍便罢了。
贺瑶清倏地敛了眉,一手探向东珠的腰间,“东珠,你的钱袋呢?”
“正挂着呢。”
东珠随即一垂头,腰间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钱袋!
“阿大!我的钱袋!是才刚那人!”
阿大见状,却只望着东珠与贺瑶清二人不动。
想来丢了钱袋事小,若是二人出了岔子,才叫不好。
可东珠却只催促着,“阿大!快去追!”
阿大无法,顿了步子,遂向着那人逃跑的方向追去。
原就是有身手的,步履矫健,不过眨眼的功夫便已然不见了人影。
东珠亦拉着贺瑶清追了上去,在巷子中穿梭来往,只二人到底是女子,终归追不上阿大。
待二人气喘吁吁得好容易追上时,阿大已然在一茅屋前逮住了那人。
一手抚了额上的汗,东珠气势汹汹地上前,贺瑶清亦一道跟了上去。
东珠正要发难,却见那人已然红了眼眶,只倔强得强忍着不肯落下。原就算不得洁净的衣衫因着阿大抓住了已然划开了两个口子,手中还握着才刚从东珠身上拽下的钱袋。
屋门大敞,贺瑶清往那人身后瞧去,竟还有好些孩童瑟缩在一角,年岁大的也不过十二三,年岁小的五六岁的也有。瘦骨嶙峋,因着瘦,脸颊都教凹了进去,只余一双双眼睛颤巍得睁着,眸中皆是惧意。身上也是衣衫褴褛,瞧不见几块好布,最好的想来已然被身前这个做贼的人穿了。
想来阿大之所以逮着人不曾有下一步动作,也是因着这样的光景。
贺瑶清默然一瞬,遂朝东珠望去,便见她亦顿了顿,随即回过身来看了眼贺瑶清,抿了唇,向那
人走过去。
“喏,都给你们。”而后便将先头买的吃食悉数给了那人。
那人眸中一震,眼眶中的热泪随即“啪嗒”落下,唇口轻颤
半晌,哽住声线呢喃道。
“多谢您。”
贺瑶清上前,见那人身量不过至她肩头高,便低下头,细声问道。
“你叫什么?听你说话,先头可是上过学堂私塾?”
那人抬了头,一双眸子因着泪水的浸润已然晶亮,随即是满面的羞愧,继而别过眼垂下眼眸,想来心下是知晓世间之耻,也觉偷盗之事原是不堪做下的。
待轻声嗯了,“我……叫阿迎……”
随即又退开一步,郑重朝他们三人顿首作揖。
“二位娘子,大哥,多谢了。”
贺瑶清心下陡然一紧,鼻尖一酸,复抬手将他扶起,又絮絮问了许多事。
这才知晓原这阿迎身后的这群孩童,要么是无父无母,要么是被遗弃的。虽说梁王府每日都有施粥,可他们这样多的人,又多是手不能提的孩童稚子,每日来回也不够饱腹的,靠接济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们无以为生,便只得出此下策。
今日出门不曾带什么,最后,贺瑶清将发髻上的钗环皆留了下来,又吩咐了莫要乱跑,她来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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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东珠自然也没了再环逛的心思,三人便上了马车打回。
仍旧是阿大驾车,东珠却不似来时那样话多。
待至王府,东珠回东院去,她现下正与秦氏在一个院子,而贺瑶清便自回了南院。
俞嬷嬷已然在小院门口候着,待见贺瑶清来,连忙上前迎入屋内。
屋内无旁人,俞嬷嬷便轻声问询,“王妃,今日如何?那表小姐可有对王妃有不敬之处?王妃可要早做打算,万不能让她有可乘之机呀。”
贺瑶清原就兴致缺缺,却也不好正颜厉色,遂道。
“东珠本是心地纯善之人,且不说现下还不知她于王爷有意无意,便是有意,今日我能拦得住一个东珠,他日我能拦得住几个西珠南珠
的?”
贺瑶清知晓俞嬷嬷原也不是什么心肠歹毒之人,不过是万般不由人,遂拉过她的手置于掌心,“嬷嬷,人生在世,没什么比为自己而活更重要的了,痴男怨女莺莺燕燕皆是过眼云烟罢了。”
“王妃说的是……”
待俞嬷嬷应下,贺瑶清便转了话头。
“王爷可在府中?”
“今早王妃出府时,婢去寻过一回,府中人说王爷一早便去了衙署,现下怕是还不曾回。婢差人去候着,若回了来告一声?”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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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辞一早便去了衙署,前几日他不在,积压了好些公务。
本是为着引蠢蠢欲动的突厥部族出手,便在陈氏家中多待了些时日,不想突厥部族不知为何聚而又散,怕是得了消息。
想来城中应该有他们的内应在,可既知晓他还活着,为何不曾差人朝他动手……
莫非是那人知晓他活着,却不知晓他在何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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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辞正在案旁看文书,李宥在外,只道蔺大人求见。
李云辞心下一顿,只面沉若水。
那头蔺璟跨过门槛入内来,朝李云辞行顿首大礼,“见过殿下。”
“蔺大人无须多礼。”
“蔺某来向殿下辞行。”
李云辞一时略挑了眉,却不曾作声。
“蔺某原是替圣上来传圣旨,先头殿下不在,便也不好兀自离开,今日特来辞行。”
闻言,李云辞淡漠道,“蔺大人才贯二酉致远任重,我让李宥备膳席为蔺大人饯行。”
蔺璟笑着推脱,“雍州城地博物美,只我终究是不惯,辉月楼外其他人已整装待发,这便走了。”
说罢,便要告退。
蔺璟分明意有所指,李云辞心下轻笑,随即起身至门边,唤了外头的李宥,“好生相送蔺大人。”
说罢,正要回身之际,便见王府内一小厮正在一旁候着,李云辞敛眉,“何事。”
那小厮得了令,随即上前,立身于李云辞身侧,轻声道。
“王妃差人来院中问了几
回,王爷今日何时回府,可要一道用晚膳。”
饶小厮声音再是轻,却仍教蔺璟全然听了去。
面色几不可见得一僵,随即垂了眸隐了唇边的一丝苦笑,再不作声。
那头李云辞闻言心下亦是一动,只佯为不见蔺璟的模样。
“想来金陵城点心精美,便不多留大人了。”
待蔺璟走远了,才转头朝那小厮道,“可有说了是何事?”
小厮只道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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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傍晚,日头西落,暮霭沉沉,李云辞策马回府。
扬了马鞭,催马前行。
马鞭于风中呜呜叫着,马蹄于街道上大块的青石砖上嗒嗒响着。
他今日原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可自听了那口信,便再也沉不下心去瞧什么劳什子公文。
在衙署的前堂梦游似的坐定许久,面上瞧着最是自若,李宥来说起雁门战事布局之时,他亦能从容应对。可只他自己心下知晓,他人于前堂坐着,心早已翩然翻至墙外。
只恨今日为何非要来衙署,原王府的南院书房,他也不是办不得公务的。
原他若平日有事,先走也是惯有的。可今日便好似是成仙得道头一回,但凡要佯装有旁事要走,再瞧一眼身畔那事必躬亲的李宥,心下便生起好一阵心虚来。
好容易熬到了放衙,李宥仍在一旁絮絮不休,李云辞只得抬手制止,“今日你也辛苦,你家阿柔想来甚为想念你,这便回罢。”
那头李宥自然是连连摆手,正说到雁门地势如何,突厥擅骑射,应在何处埋伏为上上之策,如何能歇?
俨然一副呕心沥血之态,教李云辞心下更是郁闷不已。
只他向来是个面皮厚的,至最后,已然不管李宥说何军务,只慌忙中拍了大腿,作出一副忘了何要紧之事的模样。随即装模作样出了前堂,继而下了衙署大门,牵过马匹,翻身而上,再不管身后李宥如何唉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更,今晚9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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