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代大人猛然一惊，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
他猛烈地喘息着，余悦欢慌忙地给他顺着气，带他平复下来，眼睛便不似刚才那般清明，似乎有些浑浊之色。
“时间快到了。”
不知为何，余悦欢的心中竟有些许的悲酸。老代大人一生仁义，将百姓放在心上从不敢怠慢，如今，一生福报换来一个不错的结局。可是，尽管知道老代大人有了个好归宿，可是余悦欢却还觉得辛酸。
老代大人于她，是长辈，是祖父，是朋友，是师长，是给她撑腰给她鼓励的人，是在她迷茫困顿的时候给她指引的人。她想起他年纪一大把，却撒着娇不愿意吃药的时候，想起他粗糙的大手一下子拍在自己头顶的时候，想起一脸的天经地义跟自己要钱的时候，跟余悦欢熟悉的好像就是一家子人。
余悦欢将他当做了亲人，他也将余悦欢当做了亲人。
可惜啊，余悦欢来的太晚，老代大人走得太早。
她咽了口唾沫，将眼泪也逼了回去，声音略带哽咽。
“我去喊代叔叔。”
老代大人却将余悦欢拦了下来，“别去找他，他对生死看得不透，痴儿一个，也让他经历一番，也省得自己整日古板愚孝。”
余悦欢此时脑袋胀胀的，竟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不知道思考。老代大人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老代大人拦下了她，她竟也真的不去动弹。
老代大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建学堂，别忘了。”
“您放心，欢欢记在心上。”
“这大郑王朝的百姓，看你的了。”
“欢欢晓得轻重。”
“还有还有，”老代大人声如文蚋，“多，多，多烧点纸钱。”
“您放心，刚才跟您说的全烧过去，您放心，放心。”
余悦欢的声音也渐小了下去。
老代大人眯缝着的眼最终还是闭上了，呼吸也停止了。
余悦欢没去给他检查，她知道，老代大人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她木然地站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仿佛觉得老代大人就在眼前。
他生前唯一的愿望，建一个学堂。
余悦欢深吸了一口气，“老祖宗，欢欢有钱，您且看着，这学堂怎么给您建起来。”
说罢，她眼角竟有大颗眼泪掉落。
代大人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起初是以为余悦欢正在病房里面抢救，突然听见余悦欢这么一声喊，再不顾志愿者的阻拦，直接冲了进去。
“父亲！”
声音尖锐，仿佛刚出生的婴孩那第一声响破天际的哭声。
余悦欢让到了一边，带上了口罩。
“代叔叔，过来送送老代大人吧。”
外头的志愿者想进来，余悦欢摆了摆手，几人便在外面恭敬地等着。
不知是什么人，最先忍住哭出了声音，便有剩余的志愿者跟着响起了呜呜咽咽的哭声。
“十五年前的那场旱灾，若不是老代大人，我早就丢了性命。”
“我娘当日病得没钱抓药，到最后没办法，找到了老代大人的跟儿前，若不是老代大人，我娘这条命，也没了。”
“我有一个十二岁的妹妹，早年失散了，我们一家人寻了她许多时间，到最后，还是老代大人给帮忙寻到了。妹妹是我家的命啊，老代大人这是救了我们全家的命！”
……
外面站着数位志愿者，竟有大半是曾受过老代大人的恩惠。
说着说着，他们便一个个地跪了下来。
“今日，我等就一起送一送老代大人吧。”
“一起送一送老代大人！”
那声音一点一点的传了出去，先是隔壁病房的病人，再是隔壁隔壁的志愿者，这声音就好像一层一层的浪一般，传到了越来越多的人的耳中。重症去、轻症区，疑似感染区，乃至隔离区外，那一时间，整个苏京城的人竟然都知道了，他们的老代大人，走了。
各家起初都不相信的，可是看见摄政王殿下那边都挂起了白绫，他们也不由得要相信这个事实，自发地寻出手里的白绫，若是没有白绫，那边找出白色亦或是素色的东西来，或是挂在住处之上，或是裁了系在胳膊上，就连小孩子也学着绑在了头上。
老代大人仁义无双，临终之前竟得满城百姓相送。
王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病房外，也跟着跪了下来。
他这一双腿，只跪过天，跪过地，跪过君父，就连摄政王殿下都没得他一跪，今日，在病房外，他也跟着跪了老代大人。尽管，病房内躺着的那一位，他从来没受过他的恩惠，也他并无任何血缘关系，不值得他一跪。
代大人趴在自己老父亲的遗体上痛哭流涕。
余悦欢劝道：“代叔叔，节哀。”
代大人渐渐抬起了头，望向了余悦欢，一双眸子里有些埋怨。
既然已经知道人救不过来，为什么不叫他进来见父亲最后一面。
余悦欢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老代大人说，您看不透生死，让你经历这一番，须知，生死不由己。”
后半句是余悦欢自己加的。生死不由己，这话她自己知晓，正如上一世，谁知道自己偶然的一个小意外就能丢了性命。生死这件事儿，她自己倒是看得清楚，可是，代大人却糊涂着。若是他能看明白，自己也不会被折腾成如今这般模样。
代大人浑身巨震，早已忘记了动作，只有眼泪大滴大滴的从眼中落下来，滴答滴答，或是落在了自己的手上，或是落在了老代大人的身上。
生死不由己。
生死不由己。
他双唇颤抖着，像是受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自己对生死一事太过看重，过于古板固执，父亲竟是在弥留之际用这法子来给自己讲述人生的道理。
这也是最后一次老父亲对他教诲。
他颤着手，将脸蒙在老代大人的遗体之上，哭得更伤心了。
“咱们，好好送一送老代大人吧。”余悦欢道。
老代大人一生光明磊落，走自然也要干干净净地走，不论如何也得找人给他擦洗擦洗身子。代大人最合适不过，可是代大人如今伤心成这般模样，怕是撑不起事儿来。
病房外，王旸站了起来，“我来帮老代大人收拾收拾吧。”
余悦欢看向王旸，忽想起老代大人对他的评价。
王旸道：“好歹，我和老代大人也算认识。”
老代大人只说王旸不堪良配，别的方面评价倒是挺高，余悦欢便允了。
她过去拍了拍代大人的肩膀，“代叔叔，咱们让老祖宗好走吧。”
说着，余悦欢一边拉一边拖地将代大人给弄了出去，路过王旸身边的时候还点了点头，“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