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登州的葡萄牙雇佣军,可不是什么国际主义战士,大明政府给他们开出了每年一百两的年薪,另外还有每月十两银子的餐补。
要知道在当时,明军一位六品百户的俸禄,才只有每月二十两银子;一般士兵每月则只有相当于四两银子左右的俸米。
那么高的薪水,也没什么地方花,此时为他们虔诚的主贡献一下,自然没什么问题。
很快赵震煎饼换信徒计划。不但得到了葡萄牙人的支持,甚至旁边小贩看向他的眼神,也炙热了很多。
会说汉话的葡人不多,大家又不太敢私自走开,只能把旁边小贩的煎饼包下。
黄澄澄的煎饼摆在面前,李老汉再也忍不住了,学着对方的语气凑过去道:“圣他娘保佑你,那个神父老哥哥,你看俺们唱了半天了,是不是先给两张饼垫垫肚子。”
“不,作为虔诚的教徒,我们应该把它优先给新来的兄弟,让他们感受到主的慷慨。”陆若汉非常和蔼的站在了煎饼和两父女中间,阻止了他们对煎饼的不良企图。
人老尖,马老滑,没毛的神父最狡猾。
赵震心中狠骂了一句,就站在煎饼摊前面大声吆喝起来:“信我主,得煎饼。世上神佛千千万,唯有我主送煎饼,大姑娘拿了十字架,嫁个如意好郎君。小伙儿信了主耶稣,打起虎来赛武松!乡亲们,这有不要钱的煎饼啊!”
这一顿神侃,彻底震惊了在场所有懂汉话的葡萄牙人,就连老神在在的陆若汉看向赵震的眼神,都充满了浓浓的赞赏。
原来在明国,宗教是这么传的,无怪乎这些年我们的进境不大呢。
不过他们显然低估了登州居民对占便宜的爱好,这番话听在赶庙会的老百姓耳朵里,就只剩下不要钱的煎饼了。
至于那些排在舍粥队伍最末尾的饥民,这话语简直如发令枪一般,顿时一大群人就嗷嗷嚎叫着狂奔而来。
只一个瞬间,无边的人潮就淹没了葡萄牙人,最后要不是斗篷里藏着盔甲的公沙地劳西,把随身佩剑拔了出来,估计那些没抢到煎饼的饥民,能把葡萄牙人都吃了开荤。
等到气若游丝的陆若汉,被众人从地上扶起来时,他们猛然发现,不但一个新信徒没增加,随着他们进城的那三个老信徒居然也没了踪影。
“不要灰心,不要丧气,主已经给足了我们启示。”
陆若汉长出了一口气,环视了下明显有些愤怒的众人,依然语气铿锵地说道:
“那个大卫一样的家伙,不是向我们展示了如何让中国人狂热吗!让信仰与现世的所得挂钩,用有中国韵律的语言传教,最后用粮食作为吸引他们的媒介,我想我已经找到了在中国传教的法门。”
赵震是不会知道陆若汉能从中悟出这么多道理,此时他已和李老汉、丫头躲到了一处僻静的胡同里,倚着背风的墙根,美滋滋地吃着煎饼。
其实陆若汉的倒地,是他下的脚绊,趁着葡萄牙人分神的时候,赵震就抢在人群扑来之前,抱走了好大一卷煎饼。
如今丫头的小瓦罐里,除了三张烙饼,还多了不少煎饼,明显已经装不下了。
害得她不住地四下观瞧,生怕左近有起了歹心的恶徒,看了看巷中无人,才好奇地问道:
“赵大哥,你咋还信上夷教了,俺可听蓬莱阁的道士说过,这帮夷人神父最喜食人魂魄了。”
“妹子,我那是骗他的,我信个啥夷教啊。这辈子啊,我就只信毛……咳,咳。”精神骤然放松的赵震,差点把后世图书管理员的名字报出来,赶紧装作被煎饼噎到了。
李叔赶紧帮他拍着后背,一边拍还一边说道:“对,咱们辽东人就该信毛帅,朝廷派了那么多大官来辽东,真敢出去打鞑子的,就只有毛帅一人!”
赵震当然知道老汉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他并没有辩解。他所指的毛帅该是昔日东江统帅毛文龙,也不知这个充满争议的东江将主,现在是否还活着。
不过小丫头却不关心这些,只是自顾自说道:“大个子,其实你要不为了给俺们弄这几张饼,安心给那群弗朗机人做事,指不定就能落个长远差事的。”
都说女孩早熟,看来这乱世中的女孩更加早熟。
丫头不过十四五岁,居然为自己操心起就业的问题,赵震马上开解道:
“这事我也想过,不过就算搭上那些弗朗基人,我也只不过能去营中做个匠户,每月发那么点禄米,哪能够咱们三人吃喝。反倒不如去外面找个营生,起码能填饱肚子。”
明代匠户可不是人干的,史载“为匠户者,每日绝早入局,抵暮方散。月支米三斗、盐半斤。”多少匠户因为生活艰难、衣食不给,只能质典子女,两相谋生。
“外面的营生哪那么好找,登州人视俺们辽人如寇仇,驱俺们如猪狗,咋会有人雇你。”丫头的声音越来越低,好像生怕自己话重伤了人似的。
赵震也低了头,此地的口音却和后世有很大出入,自己也算遍行山东各地,却没有找到一处相似,难道是吴桥兵变时登州人真的被杀光了吗。
李叔听了也不是滋味,砸吧砸吧嘴,仿佛下了什么决心,猛的一拍大腿道:“也罢,既然后生你这般把俺们爷俩放在心上,俺也舍下这面子,去给你求个差事。”
赵震和丫头都是心中一愣,不知这老汉要从哪里寻差事,可是不论丫头怎样询问,李老汉就是一言不发。
二人只得跟着老汉向城中走去,这一路也不白走,看见有开门的人家,父女俩都要进去讨些吃的。
但是正如丫头所说,只要他们一开口,大门就砰的关上。
唯一没有直接关门的人家,却放出两只猛犬,追着三人跑出半条街方才返回。
途中赵震也进了几户店铺应聘,无论他声称自己祖上八辈都是账房,还是能做出皇宫才有的御菜,迎接他的不是喝骂,就是棍棒。
“诶你个辽东来的小兔崽子,敢偷俺的馍!”
三人刚走上正街,就听到一声杀猪般地喊叫,紧跟着两个黑影就冲他们狂奔而来。
待到近身赵震才看清来人,前面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他身后是个系着围裙的胖子。
这孩子也是凶顽,对方的擀面杖都快打到后脑勺了,他还不断地往嘴塞着馒头。
不过毕竟体力相差太大,孩子越跑越慢,眼见躲不过了,他便一下滚到路边,双手抱头,一副极为熟练的样子。
“可让俺逮着你了,看俺不弄死你个瑟孩子!”胖子极为高兴,抡着擀面杖就冲了上去。
可就这么一冲,他整个人竟然一下飞了起来,直撞在了旁边的柴垛之上。
可能是自重过大,柴火被他撞地四散,等他踉跄地站起身时,小孩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刚才赵震本欲出手,却被人捷足先登,他左右扫视,却发现自己身侧的李叔不见了。
等他回身再看时,老汉已在街边和大妈拉起话来,只有丫头笑着冲自己眨了眨眼睛。
眼见刚才自己被阴的地方,早已空无一人,丢馍又丢人的胖子彻底暴走了:
“哪个王八羔子绊的俺,有能耐你就站出来。”
胖子吼得脸上横肉都在抖,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刚才还喧闹的街巷竟然安静了下来。
直到,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
“大妹子啊,俺在辽东老家可是有名算命的先生,今儿就破个例给你看看手相。”
“抓住那个辽人,他肯定是小偷的同伙!”胖子指着正喜形于色的李老汉吼道。
……
半个时辰之后,狼狈逃出的三人,终于停在了在一间门高匾阔的商铺门前。
赵震抬头看了下,上面是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归辽行。
几乎不用问,赵震就能看出这商铺的主人是个辽人。
前门的掌柜不断送出捧着皮货的顾客,成行的粮车在伙计的招呼下往后院驶去,人声、马声、车轮声响成一片,无处不可见这商铺的规模之大。
目送着李叔钻进店中,一直在奔跑的赵震和丫头再也撑不住了,干脆蹲在了店铺对街。
他们刚一蹲下,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就跑了过来,看看自己,又看看丫头,他咧嘴一笑后,居然拍着手念起诗来。
“辽东汉,没祖宗,剃了头发作阿哈。
媳妇送上主子床,生个儿子不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