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泽清在击败王永吉之后,为了防备官军进入山东。令亲信将领姚文昌率一万士卒驻于德州,自携鲁王前往济南登基称帝。虽然在德州的一万士卒并不算太多,但这些都是刘泽清手下最精锐的士卒。而且德州城依运河而建,城池坚固,易守难攻,足以应付数万官军的进攻。
三千骁骑营骑卒在天津登岸,要想进入山东,拿下德州无疑是最快捷的方式。但以三千骑卒攻打一万士卒严密防守的城池没有丝毫胜算,而且会立即引起刘泽清的注意,那么突袭曹县的计划就无法达成。
当然,从北侧进入山东也并非只有这一条途径,但首先需要耗费五日时间绕远到山东之西的清河或者威县境内。不仅要征集船只从河北境内渡过黄河,还要穿过重重群山才能到达曹县境内。即使这一路顺利,也至少需要耗费十日时间。在这期间,没有任何援兵接应,且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而且这一路上势力错综复杂,除了刘泽清和闯军之外,还有当地的各种土寇。
刘孔和明白,骑卒并非步卒,三千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数目,放到大明任何一地都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周显的计划如果成功,不仅可以令刘泽清与闯军生隙,还可以直击刘泽清的军心。但这个计划的实行过程存在太大的变数,如果这三千骑卒因为自己的领路而遭受重大损失,这责任只能由他来承担。
从内心讲,刘孔和比任何人都想尽早平定刘泽清之乱,然后由自己亲自砍下他的头颅。但他同样也知道,此事事关整个山东的大局,由不得他不慎。他低头沉思,良久没有回话。
看刘孔和面露犹豫,周显奇怪道:“怎么,刘副将觉得此事难办?”
刘孔和回过神来,面露坚毅,拱手道:“属下领命。但此行艰难,需要全军令行一致方可成功。刘某虽为副将,却未曾统御过军门手下的士卒,他们也未必愿意听从属下的指令。因而,请军门给予属下统辖之权。”
周显点头道:“这个自然。吉木,这一趟一切都以刘副将的军令为主。凡是不听令者,他拥有斩杀之权。”
吉木站起来抱拳向刘孔和道:“愿听刘副将号令。”
周显摆手示意二人坐下,“那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韩括载运谢迁部到达旅顺之后,便立即运送骁骑营前往天津。除了基本的马匹和装备外,其他的一概少带,辎重粮草等可以在天津当地补充。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负责天津城防,此人性贪,你们到达之后,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以我的名义给他送一万两银子,要他给你们放行。”
黄蜚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没说什么,心中对这种事情早已见怪不怪。
赵旭升此时却突然站起身来道:“军门,属下有话要说。”
周显摆手道:“赵副将请说。”
赵旭升道:“军门,按照您的部署,辽南的兵力勉强足够应付清军。但谢迁四千士卒前来金州,连带上他们的家属将俞两万。金复二州本就山多田少,虽然秋收得到了部分粮食,我军在永宁监城也得到了清军的一些粮草,但我军两万余将士,万余俘虏,供应这些人尚且不足,更没有多余粮食接济那些迁来的百姓。还有就是,林副将占据皮岛之后,以此为根基,招募了数千朝鲜百姓入军,那边也同样面临着粮草紧缺的问题。这个事情关乎全局,还请军门重视。”
周显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我考虑过了,而且已经和沈侍郎达成了协议,首批通过海运运来的粮食将会优先供应我军。而在登莱,我军粮草不仅可以自给自足,还有些富余,我也一并给你们运来。但这并非长久之法,靠外部供给终究不是长久之事。无论是金复二州,还是驻扎于皮岛的林总兵,即使不能完全自给自足,但粮草供给也不应该有太大的空额。否则一旦供应地出现了什么变故,又该如何应对?”
赵旭升面露难色道:“军门,这个恐怕很难。无论是林总兵还是我们这边,所占据的都是临近海岸的贫瘠之地。例如目前林总兵大部人马所占据的皮岛,岛上都为岩石,寸草不生,更无法耕种。靠这样的田地,如何能支撑的起大军的粮草供应?”
周显摆了摆手道:“你说的,我只有部分认同。无论是金州,还是复州,境内并非都是贫瘠之地,只是那些肥沃之地全部掌握在当地的官员、士绅、还有大族富户手中。如果将这些良田全部收为官有,然后分给当地的百姓进行耕种,只要持续一两年时间,应该足以供给大军七成之上的军粮。”
赵旭升苦笑道:“军门说的是,但我们如何能将这些良田收入官有?在我军占据金复两州之后,清算了为满虏效力的当地官吏以及与之有紧密关系的大族富户,得到了一些无主的良田。但其他田地的拥有者,虽然也做了一些行恶之事,但都是些小事,完全到不了没收他们田产的地步。而且他们多为富户大族,在当地极具影响力。我们确实可以通过编制罪名,将他们收监,没收他们的家产。但如此一来,我军一直维持的正义之师的形象便会坍塌,也会寒了众百姓的心,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实不可取。”
周显笑道:“赵副将,你看我长的像强盗吗?那种任意罗织罪名的事情我岂会去做,我并不是要抢,而是要买。”
赵旭升面露疑惑,“买?用钱买下那些良田,然后送给百姓耕种?军门,你是在和属下开玩笑吗,我们有那么多银子吗?”
周显道:“没有足够的银子分批次给,可以用其他方式和他们换。例如,先给他们当前田价的一成,其他的通过百姓上缴的赋税慢慢还给他们,还个十年,还个二十年都可以。还有就是金复二州虽然田少,但山多,林多,无论是矿产、动物毛皮、药材还是山间林木,这些都是现有的资源。只不过这些东西无法运到大明境内,也就转换不了金银,这才导致无人做这样的事情。我们可以以为这些富户大族免费提供商引、矿引,来换取他们手中的土地,并以此鼓励他们去经商、去开矿。百亩田地换多少货物的免税,换多少年的开矿权限,这些不都可以慢慢商量吗?我军携大胜之势,这些大族富户本就心怀恐惧,可以再稍微给他们施一点压,我就不信他们之中还有敢不卖给我的。”
周显说完,众将沉默。这种做法类似于后代的分期付款以及专属免税,道理十分简单,但对于这些大明军将来说一时却很难理解,他们中的一些甚至完全不知道周显说了什么。赵旭升砸了砸嘴,满是疑惑的说道:“军门,这样真的行吗?”
周显随意的摆了摆手道:“为什么不行?你对那些人说,他们所拥有的商引不仅在金复二州可用,在目前我所掌控的登莱同样可用。如果他们不愿出海前去登莱,那也没有关系。他们所伐的林木,所挖的矿产,以及从山中所得的毛皮、药材,我军都可以以一定的价格代为收购。总之,一定不会让他们吃亏。但这样的事情,不能指望一步到位,要先有人起头,让他们先看到这样做的甜头。到时候不用我们再多说什么,他们自然全力响应。赵副将,你去联系刘廉以及那些率先支持我军的大族富户,让他们务必支持此事。当然,条件可以给他们开的优惠一点。”
赵旭升想了片刻,拱手道:“属下知道了。”
这时,一个坐在最末位,年约五十的枯瘦男子犹犹豫豫的举了一下手。
周显看到了,便说道:“有什么话,站起来讲。”
那人连忙站起来,先是向周显恭谨的躬了一下身,才说道:“军门,小人现在是信字营的一名千总,但在以前是卫所兵。半耕半战,半民半兵,最在乎的便是土地。以前就想着,等着将来我有钱了,先盖个大房子,再买几百亩地。有房有田,什么时候都饿不死,搂着老婆孩子成天乐呵呵。”
他的话语诙谐幽默,顿时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周显也笑道:“看来你现在还没有达到自己所想的,要不然也不会还在这里当兵。”
那人嘿嘿一笑,“托军门的福,房子已经盖起来了,地也有了几十亩。但问题不在这里,属下想说的是,这些富人想的应该和我也不会有什么不同。有了钱,就想盖大大的房子,就想买更多的地。现在军门提出的条件确实很好,但如果要将他们的田地全部收回来,他们也未必愿意。军门如果能给他们留下一二百亩土地,让他们知道即使经商失败,靠着剩下的土地仍旧可以过的很好。这样一来,不仅军门收回所有良田所面临的压力将会锐减,他们还会将更多的资财投入经商。而且每家只允许他们拥有一二百亩良田,总共也没有多少,完全不会影响到军门收回这些全部良田供应军需的大局。”
周显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你继续说。”
“还有,小人认为军门并不应该将到手的良田分给百姓,而应该施行军屯。你想,这些田地交于百姓,秋收之后,一部分收成要用以偿还购买那些大族富户,一部分他们要留作自用,仅有很少的一部分会上缴给我军用以补充军需。而军屯则完全不同,我们只需要直接拿出银子偿还给那些富户,那所获的所有粮食都将归我军所有。小人认为,这才是当前最快满足我军军需的办法。”
周显低头沉思了片刻,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岁?”
那人愣了一下,接着才拱手道:“小人蒋英,年五十四。”
周显淡淡一笑,转向黄蜚道:“黄佥事,我看此人年岁已大,不适合再为战兵。但他思路清晰,且颇有想法。而且最主要的是,他懂得如何治家,我看以后就让他为辅兵,负责全军的军需后勤吧!”
黄蜚愣了一下道:“我这边倒是没有什么问题,但不知赵副将那边肯不肯放人。”
赵副将忙道:“属下一切都听从军门和黄佥事的安排。”
周显点了点头,说道:“蒋英,给你升一级,从今日起你便为大明的守备。但我提前给你说明一点,你的家只是小家,克辽军是一个大家,你如果胆敢以这个大家的家财去济你的那个小家,我便砍了你的头颅,悬挂在军门之外。”
蒋英慌忙跪下道:“谢军门看得起小人。小人出身卫所,年少之时受军将盘剥,饱受饥饿之苦。小人知道军需物资乃全军将士的血脉,断然不会做对不起兄弟们的事情。”
周显摆手道:“起来吧!你刚才的提议很好。赵副将,定个规矩,在金复二州,富户大族可以不售卖所有田地,但拥有数目不能超过二百亩。”
赵旭升回道:“属下明白。”
周显继续道:“但你说的军屯,我却不能答应。卫所制为太祖所立,目的是为了让当地军兵自给自足,以减轻朝廷的赋税压力,你所说的军屯基本上就是这种模式。卫所制初建之时尚可,但后面烂成什么样子,不用我说你也清楚。田地为军将和当地官员所夺,士卒沦为他们的家奴,战斗力低下而且大量逃逸。我克辽军所走的应当是精兵、强兵之路,而不是那些仅能自保,只会欺辱百姓的烂兵。”
周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还有就是,天下田应归天下之民。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种情况必须要改。我能力有限,无法做的更多,但至少在金复二州,耕者必须有其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