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国有些不好意思:“上学那会家里实在太穷了,读不起书就只能去工地上搬砖,就一直搬到现在。”
“前几年做了大工,工资比以前的小工高上不少,一个月也有五位数,我就想着把老爷子接到城里来请个保姆照顾。”
“我们做工地的活,哪里有活往哪里跑,一年到来沾不到几次家门口,老爷子发病了一个月我才知道……”
“……是什么病?”
陈建国苦笑一声:“老年痴呆,你们城里人怎么说来着,阿默……”
“……阿尔茨海默症。”
“对!”陈建国拍了拍腿:“你们这个说法我叫不来。”
阿尔茨海默症,闻之的身边没遇到这类病人,不过他却也有所耳闻。
这是一项无法治愈的疾病,患者只能在无知无觉中慢慢等待着身体各项功能的衰退,直至死亡的到来。
这对病人自己来说是无知觉的折磨,对家人来说更是折磨。特别是像陈建国这类家庭不算富裕的家庭。
“这次老爷子不知道怎么清醒了一回,我一个没注意他就跑了出去,嚷嚷着要去死,自己跳到了河里,幸亏有路人把他拉了上来……”
陈建国说着说着,眼睛有些红。
老陈虽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但两人的感情远远比亲生父子牢固得多。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也不尽然。
闻之想起自己之前电影的一句台词: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
不是所有的父母和子女之间都有亲情可言的,就像闻之自己,和父母之间只有血缘没有亲情。
他对那两个人来说,只是用来稳固利益和名声,对外炫耀的一个工具而已。
老陈难得清醒,却突然寻死,怕是不想拖累自己这个儿子吧。
毕竟在拖着重疾的情况下,陈建国对父亲要付出的何止是金钱,还有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尤岁沢晚上拎着做好的饭菜来了,饭菜虽然清淡,但都是闻之曾经爱吃的。
闻之食不知味,一半心暖一半折磨。
一连着好几天,两人都是这样的相处状态,没什么话说,尤岁沢看他吃好后就离开。
又是一早,闻之看着尤岁沢眼下的发青心里发酸:“我喝外面的粥就行,你这样吃不消的……”
尤岁沢知道他误会了,解释道:“煮粥不费事,我晚饭弄好定好时间,第二天就可以带过来,这两天确实没休息好,但跟你没关系。”
闻之抿唇:“你都有黑眼圈了。”
尤岁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用手轻触了下眼角:“昨晚连夜做了个手术,没太睡好。”
“哪方面的手术?”
“心脏方面的。”
闻之这才知道,尤岁沢是心外科医生。
他对医生这行业了解不多,只是以前在尤岁沢看一下医学方面的书籍时会跟着看一点。
他对医生最大的印象就是前两年看到过的一次医闹新闻,那也是个外科医生,病人因手术失败死在了手术台上,家属发疯拿刀在医生身上捅了好几刀,最后抢救无效。
医生其实也是个高危职业,因生活不规律,身体素质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差,还要小心现在越来越多的医闹事件,轻则危及名声,重则危及生命。
闻之纠结半天,还是没说什么。
医生是少年时尤岁沢梦想的职业,如今梦想成真,他该道喜才是。
他回忆着自己那会的梦想是什么呢?
一个不用太大的房子,里面有一只猫一条狗,还有他的沢哥,两人亲密无间同床共枕,偶尔也会小吵小闹,云姨就在一旁乐呵呵地看着。
如果云姨想抱孙子的话,他们可以去领养一个孩子……
孩子得领养婴儿,因为刚出生没有记忆的、从小养大会和他们更亲一点,也许长大了这孩子会问他们为什么自己有两个爸爸……
那时候他们明明都没有在一起,闻之还不确定对方的心意,却已经将未来遥想到了几十年后两人手牵着手在夕阳下散步,回忆着往昔年少。
老陈今天要出院了,陈建国一早就去办理出院手续。
尤岁沢照例把粥盒放下坐了没一会儿便离开了,路上刚好碰到了陈建国。
“尤医生!”
尤岁沢听到有人叫他便回了头:“有什么事吗?”
陈建国明显有些犹豫:“是这样,您是闻之的朋友吧,我有件事想跟您说一下。”
尤岁沢面色淡淡,但脚步却转了方向:“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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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陈建国回来,闻之问:“手续办好了?”
“好了,我收拾收拾就能走了。”陈建国爽朗一笑:“这几天多谢你帮忙照看了。”
“没关系,我也是闲着没事。”
这几天白日里陈建国都会去这附近找兼职工做,不放弃任何一个能赚钱的机会。于是老陈有什么事都是闻之帮忙照看的,倒也没什么事,都是像水吊完了帮他叫护士这类小事。
“那也是要谢谢你的。”
陈建国话音刚落,老陈便接了一句:“谢谢你啊……”
两人都是一怔,这还是这几天以来闻之第一次听到老陈开口说话。
老陈的眼神依旧浑浊,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清醒还是混沌的状态。
陈建国收拾完东西,扶着老陈对尤岁沢说:“我们走了啊,也祝你早日康复。”
“好。”
早日康复……
他的伤口每天都要换药,情况一天比一天好,估计用不到几天他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之后,他就没办法在像现在这样每天见到尤岁沢了吧……
闻之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腕,走进了卫生间。
半个小时后,他打开卫生间的门,却发现尤岁沢站在门口,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忙吗?”
“今天我值班,没有手术。”
闻之避开尤岁沢的视线,回到了病床上:“哦……”
他发现尤岁沢目光在早上送来的保温盒上转悠了一圈,似乎有话要说。
但还没开口,门口进来了一名医生,正是闻之的主治医生,姓程。
他是来给闻之换药的。
纱布拆开后,程医生眉头便皱了起来。
尤岁沢看他表情不好后问道:“怎么了?”
“我昨天来看还好好的,今天怎么突然渗血了?”程医生拿钳子夹给棉花给闻之消毒:“还好不严重,之前就跟你说过这只手尽量不要过多使用,睡觉千万别压着……”
闻之顺势说道:“可能是昨晚压到了。”
话音刚落,他便嘶了一声,眉头蹙了起来,这个程医生每次上药下手都重得很。
今天伤口渗血,比前几次要更痛些。
尤岁沢看得直皱眉:“给我。”
程医生了然地把工具递给尤岁沢,自己嘿嘿笑着在旁边举着托盘。
程医生打趣道:“我跟你说,要不后面都你来换?”
尤岁沢没说话,轻轻地用棉花给闻之擦拭,上药的动作也尽量仔细和轻柔。
闻之除了药物带来的轻微刺痛外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自己的小手臂还被尤岁沢握在手心,那里的温度温暖又炽烈。
尤岁沢放轻动作给手腕缠绕纱布,闻之看着他低垂沉静的眉眼,心如雷鼓。
“好了。”尤岁沢贴好封口:“后面要注意点,别再压着。”
被放开的小手臂一时有些凉,有些贪恋地想要回归刚刚的温度:“……谢谢。”
尤岁沢用余光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对程医生道:“他后面的换药我来,我没时间你再来。”
程医生和尤岁沢的关系还成,笑嘻嘻地滚蛋了:“好勒。”
两人半天没说话,尤岁沢有些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
闻之没突兀开口,许久后尤岁沢突然道:“想出去走走吗?”
“……想的。”
在病房里待了好几天了,闻到的只有消毒水的味道。
尤岁沢点头:“先陪我去趟办公室。”
走了一段路之后,闻之才发现尤岁沢的办公室并不在这栋楼,不过好在他办公室所在的那栋楼有一条和住院楼连接的走廊,并不需要再往外面跑。
他的办公室是在五楼,电梯慢慢往下行驶,很快便到了。
闻之跟着尤岁沢走进去,办公室不大,但是很整洁,桌上的档案和资料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他注意到,窗口的位置摆了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支白玫瑰。
那是云姨喜欢的花。
尤岁沢注意到闻之的失神,目光微闪,他将手中的外套披到闻之身上:“走吧。”
闻之回神,碰了碰身上的外套,很薄,但是却有暖意:“……这是你的?”
尤岁沢嗯了一声,他往外走去:“今天天阴,温度很低,外面有些凉。”
闻之张了张口,半天只吐出一句:“……谢谢。”
闻之没来过这家医院,他之前并不住这边,这里的这套公寓是他一年前跟公司解约后用剩下的钱买的。
医院很大,里面有足够容纳病人散步的地方。
在闻之目光触及的不远处,还有一块草坪,旁边安置着一排公椅。
“去那里坐坐?”
闻之点头:“好。”
尤岁沢没有骗他,虽然已经入夏了,但今天外面确实很凉。
不过空气却不错,也许是在病房里待走了,外面随便哪一处空气闻之都会觉得新鲜。
一个老太太扶着一个坐着轮椅的老爷子从他们面前经过,闻之的目光下意识跟随了过去。
尤岁沢看了他一眼:“羡慕?”
闻之一愣:“有点。”
尤岁沢淡淡笑了下:“等你结婚生子到了老了那一天,也会有这么一个人的。”
闻之指尖剧烈一颤:“那怕是有点难。”
尤岁沢问:“为什么?”
“演员这个职业能在常规年龄结婚生子的少。”闻之往后靠了靠,支起手臂:“圈子里很难遇到好的对象。”
尤岁沢漫不经心道:“想找圈外的?”
“……嗯。”闻之顿了半晌轻轻点了下头。
这么理解似乎也没错,毕竟他喜欢的人就是圈外人。
沉默了一会儿,闻之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你有谈恋爱了吗?”
尤岁沢回答得很干脆:“没有。”
闻之碾了下指尖:“以你的条件应该有很多人追吧,怎么……”
闻之屏息等着尤岁沢的回答,他以为对方会说“没遇到合适的”或者“那些都不喜欢”……
但尤岁沢只是说:“之前没想要谈恋爱。”
闻之轻轻呼出一口气,没再问他为什么。
今天的风凉的很,但也许是因为穿着外套的原因,闻之觉得身体的温度比以往都要高些。
外套里独属于尤岁沢的气息笼罩在闻之身上,有些醉人。
上空传来几声鸟儿的鸣叫,闻之仰头看去,天空阴沉沉的,一点冰凉的水珠落在闻之的脸上。
要下雨了。
他睫毛微颤,轻轻碰了碰尤岁沢的胳膊:“下雨了。”
尤岁沢伸出手,手心落得一点冰凉,他拉起闻之,顺手帮他理了下衣襟:“回去吧。”
闻之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怔,木木地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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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
现实生活其实很少有这么年轻的医生哒,嘿嘿剧情需要,大家别太较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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