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正走着时,孟丽娘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拢了拢毛领子对丛绿道:“我忘记穿大氅了,丛绿,你把汤盅暂且放在栏杆下的木凳上,回去把我的披风拿来。”
“是,奴婢这便去。”丛绿不疑有他,搁置下托盘,小碎步往回去。
见丛绿拐了弯不见影儿了,孟丽娘自袖袋中拿出一包药来,嘴角抿出一抹狠毒的笑痕,冷着脸把红色的粉末倒了进去,然后极是自然的搅了搅了汤匙。
寒风吹得挂在竹帘下的玉环流苏叮当作响,她真正打了个喷嚏,冷的抱紧了自己的身子。
“怎么会突然发难,我以为孟丽娘做事不该如此草率。”乔木诧异,“我记起来了,从昨日她疯癫大笑开始,整个人看起来便有些不对头,完全丧失了往日风采。”
“你可以再往深处想想,比如她深爱的人若心中不爱她呢?”楚言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道。
“她不是一贯会自欺欺人吗,怎一下子就开了窍,昨日她究竟看见何事了?”乔木低声咕哝。
“不管她是如何想的,趁此良机,寡人便来个将计就计。”
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花厅,正堂是一整扇画着夜宴图的落地大屏风,屏风下摆放着一张塌,榻上置着一张雕花小几,榻前便是一张壶门案,上面摆放着几样清爽的小菜,和几碗粥,此时楚言正坐在上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乔木和小九,而孟丽娘却坐在下首的客人位置。
到不是乔木欺负她,而是她自己要求不做女主人位置的。
“王爷,夏妹妹,这汤是我一早上便命令丛绿熬制的,味道浓厚,不如就趁热喝些可好?”孟丽娘举止大方,神色微闪,尽量让自己显得局促不安。
“王妃娘娘送来的汤,我们自然是要喝的,可是总该有个说法不是,王爷,您说呢?”背对着孟丽娘,他们二人目光交汇又各自闪开。
“除了我阿娘做的汤,我不喝任何人的。”小九霸道的宣布,低头就喝起粥来。
“算是妾身给王爷赔罪的。”孟丽娘敞开笑靥,站起身走近楚言,“王爷,妾知自己往日做得不够好,没有尽到做一个妻子的本分,往后妾身不会了,妾身一定好好服侍王爷,一心一意。王爷若是原谅妾身,便喝了这碗汤如何?”
“啊,夏妹妹也是,往日姐姐对你太过冷淡了,今日姐姐亲自来赔罪,你不会不领情吧?嗯?”她的手搭上乔木的肩膀,目光柔和释放善意。
“王妃真是让妹妹受宠若惊,看样子,这汤我是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了?且先让我看看姐姐炖的汤都用了些甚么材料。”说罢,乔木用勺子搅了搅浓稠的汤汁,嗅了嗅,“味道真不错,姐姐这毒药放的均匀的狠呢。”
孟丽娘脸色一变,袍袖一甩,回身便向楚言刺去,“凤王,拿命来!”
楚言冷笑,伸手拍向桌上汤羹,唰一声,这白瓷碗便朝着孟丽娘的头颅袭来,孟丽娘乃是最合格的闺门千金,身上没有一点武艺,她拿刀刺杀无异于以卵击石,又或者她刺杀的意愿本就不强,而是自己找死。
粘稠的汤羹淋了孟丽娘一头一脸,她噗通一声坐到了地上,短刀落地,咣当一声,她整个人都傻了。
“表哥,我帮你杀了凤王,表哥,你娶我做皇后吧,表哥,你可还记得咱们两个在杏花树下的海誓山盟,你说过你心里爱的只有我,表哥,你在哪里,在哪里,啊……啊……”
她如泼妇一般仰头大吼,眼泪落下彷如滂沱大雨,双手狠狠捶地,砰砰作响。
小九愣了愣,随即大喝一声,“父王,她竟然敢行刺你!”
“坐下,你年纪也不小了,作甚如此大惊小怪的。”
“嘘,多看少说。”乔木坐到他身边把他抱在怀里。
“哭完了吗,哭完了就随着翠叶去地牢呆着去。”楚言冷着脸道。
“呵,呵呵,凤王,连你也不喜欢我,只喜欢那小厨娘,他也是,只喜欢那只狐狸精,我不好吗,为何你们都不喜欢我?是以为我长得太丑了吗?”她摸向自己的脸,“可我阿娘常常夸我端庄大方,那些贵妇们也喜爱我优雅贤惠,可为何你们不喜欢我,偏要去喜欢那些狐媚子!”
她猛地站起来,扫落桌上的菜肴,双眼毒辣的看着乔木,“你很好,很能勾引男人,昨日我都看见了,你们浓情蜜意端的恩爱天长,可你们想过我了吗?我日日夜夜独守空闺,寂寞寒冷,受着思念之苦,表哥,你可有一时一刻想起过你可怜的表妹?”
“从他把你送到凤王府为妃那一刻起,你便该死心了,抱着那不切实际的希冀过了这许久你至今才醒悟过来,不觉得太晚了吗?同为女人,我应该同情你的,然而,我却不明白,你既已醒悟,为何还要毒害楚言。”
“楚言?”孟丽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你竟敢直呼王爷的名讳……”
她踉跄着坐到月牙凳上,喃喃低语半响,时哭时笑,“也对,他爱你,你爱他,相互叫着对方的名字,显得多么亲近啊,我和表哥还小的时候,他去我家看望我阿爹,我们玩在一起,我也这么叫过他,就在我的院子里有一株大杏树,那日午后,丫头们都偷懒睡熟了,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了许多悄悄话,他许我荣华富贵,许我海誓山盟,许我一生只爱我。可后来呢,他纳了杨氏为侧妃,他说,杨氏乃武将世家,为了他的大业,他不得不娶,我体谅他,心心念念等着他用正妃之礼聘娶我回去,我等啊等,终于等来一纸婚书,可我要嫁的人却不是心爱的,而是一个瘸子,我想找他闹找他哭,我想亲口问问他,这一回他又是什么理由。可我在他心里是温良贤淑的,我不能像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妾似得玩那一出一哭二闹三上吊,我只能忍着,忍着等他来告诉我原因,他来了,面容凄苦,百般讨好,哄得我心甘情愿为他卖命,哈哈……”孟丽娘趴在满是菜汤的桌面上大笑。
笑容惨淡的让人心口闷得慌。
“却没想到,到了最后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我一个再嫁之身,便是帮着他斗倒了凤王,他难道还真能娶我为后?”
“道理很是浅显,你怎又上当了?”乔木的声音低低的,不像是问,更像是低语。
“我傻啊,我时时刻刻记得他给我的誓言,我真的梦见他亲手为我戴上了凤冠,为了那个梦,我忍辱负重又如何呢?”
孟丽娘,她总是注重自己的穿着打扮的,哪一日穿什么衣裙,梳什么发髻,佩戴什么首饰,都不容许有一丝一毫的错乱,可如今她却狼狈的连大街上打滚撒泼的泼妇都不如。
“大娘子!你糊涂了!”丛绿一声惊叫扑了上来,方才她被孟丽娘突来的作为吓傻了,呆若木鸡,这会儿回过神来,立马便想着把自己撇清,“刺杀王爷那是死罪啊,有什么事,您可以同奴婢商量啊。”
“呵,你?”孟丽娘一把牵住丛绿的手,带着她往楚言身边来,猛的将她摔在地上,“凤王,这丫头对你钦慕的狠,你快收用了她吧,她可是无辜的,对,她是无辜的,跟着我的所有家人都是无辜的,今日的所作所为都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哈哈,我一个人的主意,表哥啊,我让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我做了,你来娶我啊,你怎么不来?怎么不来……”
她的笑的难看之极,笑着笑着就痛哭起来。
“王爷,奴婢、奴婢确实心悦您。”牙一咬,丛绿期盼的望向楚言,望向他无双的容颜。
楚言一个眼风都懒得给她,摆摆手道:“拖出去,不要让寡人在松漠看见她。”
“是。”翠叶领命,一只手提起丛绿的领子便往外拖。
丛绿惊叫一声,惧怕的闭上了嘴,她本就是有些心机的女子,这会儿大势已去,求饶亦是徒劳。
“至于你……”楚言敲击着桌面,乔木一声不吭,这种情况下,她还是不要添乱了。
“我不用你处置!”说罢,她从袖袋中拿出一瓶药便吃了下去,“这是睡美人,正室嫡妻都爱此物,它能让人死的无声无息。”
就这样,那还不满二十岁的女子便如残花败叶一般落地,乔木怔然。
“罢了,拖出去,以正妃之礼埋葬,以暴病之名,暂且隐瞒下正妃死亡的消息,三日之后发丧。”
“是。”翠花抱歉拱手,弯腰抱起死去的孟丽娘便大步离去。
翠芽看的目瞪口呆,原来,平日里任她使唤的姐们俩竟如此厉害?
这一折子戏唱完之后,楚言立即用黑鹰破军传信骨笛,让上官翠羽在蜀王入京之后务必毒杀楚穗。
三日之后,凤王妃暴病身亡,凤王重伤昏迷的消息传遍全国,与此同时,蜀王发兵入京,以清君侧之名打入京城。
大唐,太平三年,七月末,在蜀王入京后的当日,唐皇楚穗马上风,死于宦官来宝儿肚皮之上。
京城一时风声鹤唳,百姓闭门不出,重臣名门避难的避难,投诚的投诚。
翌日,蜀王谋杀皇帝的风言风语甚嚣尘上。
你不是清君侧吗,你怎么把皇帝也给顺手清理了?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谋反就是谋反,事实胜于雄辩。
正当民心混乱之时,凤王得名医相救,起死回生,拖着重病之躯,发兵北上,因不忍乱臣贼子霍乱朝纲,以诛杀叛贼之名围攻京城。
情势逆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众臣再度观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