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临风由一个点头哈腰的女牢头领着进了县衙大牢,一路上,他都是皱着眉的。
“刘公子,您小心脚下。”女牢头连忙把地上的一只破碗踢到一边去。
“你们这些个懒货,虽说牢房是收押罪人的地方,可这走道上可不是吧,就不能弯弯腰,扫扫,哼!”
“是、是,老妇这就让人去办。”女牢头听了,神色一凛,诚恳的应承。
刘临风哼了一声,也不和这老女人一般计较,背手在后,迈着公子傲娇步往里头去。
目光所及,光线昏暗,鼻子所嗅,发骚发霉。
“冤枉啊,冤枉啊……”
“放我出去,我没有杀人……”
“奴家没和人通奸,奴冤,奴冤啊……”
“……”
牢房里的女犯人见了有高冠华服的男人进来,都挤压着,挣扎着,趴上了栅栏,一颗颗的黑脑袋挤在两根木头中间,伸着手向刘临风哭喊。
尖叫声,刺耳。
喊冤声,凄厉。
刘临风听不得这个,恨不得掉头就走,只是,他刚才承认的妹子还被关押在此呢,他总得见见,知道个事情始末才好行事。
刘临风啧啧唏嘘,以往,他只看得见女人的风情万种,哪里知道,女人落到了这个地步,也就和男人没什么区别了,一样的蓬头垢面,面黄肌肉,一样的凄厉骇人,如同地狱里的恶鬼,哪里还有温柔似水,小鸟依人可言。
“刘公子,女囚夏乔木在此。”女老头一指坐在角落里,披头散发的女子道。
“你们对她用刑了?”刘临风见乔木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眉眼横起道。
“没、没,因为明府尚未判决,所以、所以……”女牢头在刘临风的目光下,颤巍巍的竟是没了声。
“滚一边去。”刘临风怒喝。
“是、是,老妇这就滚。”
“等等,把门给我打开。”
“是、是。”
这是一个大牢房,里头除了乔木,还有十多个女囚,见刘临风走了进来,她们都退缩到了墙角。
一双双隐藏在长发下的眼睛爆发着希冀贪婪的光芒,好像,刘临风是一块大肥肉,她们虎视眈眈,随时都能扑上去。
然而,她们却还有半丝理智,知道眼前这个穿着打扮讲究的男人不是她们惹得起的,就像新进来的那个女人,头脸有伤,却目光如狼,刚被投进来就摔伤了她们的女老大。
“夏乔木,你装死啊,没瞧见我进来看你吗,喂,说句话,证明你还活着。”刘临风蹲下身,挑起乔木的下巴,与她对视。
入目,便是她狼狈的颜,目光死气沉沉,没有一丝生的希望。
刘临风不悦,这不是他认识的夏乔木。
“竟是你第一个来看我的。”乔木张开干裂的嘴唇,望着刘临风,淡笑。
“怎么,你想谁第一个来看你,于子归?”刘临风撇嘴。“瞧你这小模样,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发生了何事,说说吧,一会儿就跟了我走,这地方哪里是娇嫩女儿家呆的。”
“暂时不想走。”乔木干哑道。
“嘿!”刘临风被她气笑了。
“这又不是金銮殿,你倒是享受上了。不担心你爹啊。”
“被衙差带走时,我看过他,虽伤的重了些,可不致命,像我们这种草根,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死不了。”
“草根?”刘临风诧异。
“没钱没权,在社会底层苟延残喘,可又像杂草一样,生命力顽强,有时候还能自娱自乐,总之,虽然享受不到荣华富贵,但,活的还不赖。”乔木轻松的道。
刘临风半明白的点点头,扒拉开乔木的头发,与她对视,生气道:“这地方,又脏又臭,你真要呆下去?不是,你呆在这里干什么,是对谁不满吗,还是想要砸烂了你那肉粥摊子的人给你认错,我看你也不笨,怎么这会儿却如此不识好歹。”
乔木拍下他的爪子,嘴角斜起,目光涣散,轻声道:“这里安静,我需要想清楚一些事情,沉淀一下自己。”
“这里安静?”耳边充斥着女囚犯尖锐吵杂的叫声,刘临风顿觉哭笑不得,“你脑袋被打坏了吧。”
“是的,很安静。”乔木脑袋歪在木栏上,轻声道:“在这里,我知道,我是幸运的,我没有被自己的夫君诬陷与人通奸要坐牢两年,家产被他人霸占。没有被自己的夫君日日殴打,却因为逼急了的一次反抗,把人打伤而要流徙数年。没有因为家穷,夫君逼迫自己卖身,而自己不从将人误杀而被判了死刑。没有……”
随着乔木轻声细语的诉说,牢房里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少顷,低泣声起,一个连着一个,不过一会儿,此处就成了一座哭城。
刘临风烦躁的跳脚,点着乔木的脑袋道:“你要说什么?”
“你听,她们都哭了,有的默然落泪,有的小声低泣,有的嚎啕大哭,可在我听来,却只觉得心静,脑袋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我和她们一样,是这个朝代下的女人,便是唐律,也限定了,男尊女卑。就像你,对我,也限于逗弄,一件好玩的器具,对吗?”
“本就是如此。”刘临风眉头打结,不甚明白她为什么要在律法上纠缠。
眉眼怒横,揪扯起乔木的两腮,道:“没良心的小东西,不记得我在船上说过的话吗,我既认了你这个妹妹就是一诺千金,你此时说什么‘逗弄’‘器具’的,是想气死我吗!”
乔木慢慢蜷缩起自己娇小的身子,噌噌他的温热的手掌道:“明明知道,我接近你是有目的的,你竟还要对我好吗,为什么,我可不觉得自己的容貌倾城绝色,让你一见了我就心魂俱失,算算,我们相视不过一天一夜罢了。”
刘临风心尖微颤,大掌摸摸她的头,没好气道:“对你好,我自愿,你接着就是,我总不会害你。何况,对你这妮子我也图谋不了什么,你倒是先担心上了,没心没肺的东西,算我多管闲事,我走就是。”
抽回大掌,起身要走。
“别走。”乔木反手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小脑袋枕在上头,瓮声道。
“不走作甚,我在你眼里不是图谋不轨的人吗,不如你的于大郎,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我这个第一个来看你的,还招人厌烦,早知如此,我就不来了,哼!”刘临风撇嘴。
“别生气、别生气,是我错了,我给你赔罪好吗。”乔木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细声软语。
刘临风软了心肠,不嫌脏的在她身边坐下,道:“有什么想不明白的跟我说说,作甚跟自己过不去,要呆在这等又脏又臭的地方。”
“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乔木埋下头,似真似假的呜呜咽咽一通,惹得刘临风揉乱她的头发,呵呵直乐。
乔木噌去眼角的湿润,若无其事道:“我所有的心血,一夕之间都碎了呢。”
“那有什么,不过是小打小闹的,碎了就碎了,你不是要给我赚大钱,我明日就去找房子,买下来,给你折腾。”
“谢谢。其实呢,我也不是很心疼,只是你想啊,那本是我发财致富的起点,我自己觉着十拿九稳,可是,转眼间就化为乌有,那些人砸碎的不是锅碗瓢盆,而是我的信念。我的信念,轰然崩塌。就像……当有一日,你突然发现,你赖以生存的人生观、价值观、爱情观突然都不适应这个世界了,混乱的就像失忆,当你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变了,而只有你在原地茫然、无助、恐慌……”
刘临风只听了个半懂,但那不妨碍他鸡同鸭讲,道:“小妮子就是小妮子,不过是一次的失败你就心灰意冷了吗,我不是告诉你了,我会给你买一座酒楼,由着你折腾,好了好了,咱们快走吧,我都要被熏臭了,啧啧,这到底是个什么味儿,真真难闻。”
乔木被他逗笑了,阴霾随风散去,拍拍裙子站起身,皱皱小鼻子道:“难闻。”
“是吧,快走、快走,我是一刻也不想呆了。”刘临风嫌弃的撇嘴,拉着乔木就钻出来牢笼。
徒留身后,一片喊冤哭泣声。
乔木没有回头,却竖直耳朵,只是把那些哭泣的声音牢牢的刻印在心头,时刻的提醒着自己。
沧海桑田,人事陡变,她是唐朝的夏乔木,不是现代的夏乔木,更不是顾七锦护在羽翼下的夏乔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