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木的伤势不重,在大浴桶里把自己洗剥干净了,也便罢了。
刘临风这厮很够意思,自己有美貌丫鬟们伺候着,也拨了几个给她使用。
奈何,这些丫鬟们很是欺生,察言观色的本事一流,三言两语打听出乔木的出身便不再顾及她,说话酸如山枣,刺如树上没摘下的毛栗子。
乔木嗤笑几声,没功夫和她们计较,隐瞒出身什么的,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身子是父母给的,家世是生来注定的,隐瞒什么的,那是对父母的不敬,更是对自己的侮辱。
是什么就是什么,出身这玩意,它不会因为你的隐瞒就不存在,若是被有心人查出来,到时候难堪的还是自己。
上一辈子,对,乔木已然认命,把现代的那些浮光掠影归为上辈子,曾经,在她父母双全,赌鬼爸爸还没有把家产败尽的时候,她还上过学,虽然只是初中,有一个和她玩的好的朋友,性子孤僻,内心自卑,从来都不让她的农民工父亲来学校看她,有一回,他父亲给她买了一身衣裳送来,同学们问她那浑身脏兮兮的老男人是谁,她张口便是“我不认识他”。
便是这简单的一句话,乔木看的清楚,那农民工爸爸登时涨红了脸,眼中有受伤,搓着手,一瞬间弓了腰。
那时候,她多么想说,这是我爸爸,会给我买衣裳,会关心我的爸爸,可他终究不是,她更不会伸张什么正义,那个时候,因为家庭的关系,她也是自闭的,只是,到了后来,她再也没和那个女同学说话。
一个不肯认自己父亲的人,便是学识渊博,学成个博士后,那又有什么用!
“小乔,洗好了没有,出来,找你有事。”
门外响起刘临风吊儿郎当的声音,乔木好笑的挑眉,“小乔?”这称呼哪里来的,可经过主人同意没有。
“嘿,小妮子,还敢不应声,我闯进去了啊。”
雕花木门被敲的叮当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匪强盗围观美人洗澡呢。
“就来。”胡乱穿上衣裙,把门打开,瞧着倚门而立的美少年,未语先笑,道:“你这颜,果真赏心悦目。”
若是放在现在的高中校园,绝对是一枚妖孽校草,走哪儿都能引得小姑娘们一片惊呼追逐。
少年时光啊,她终生一憾。
垂眸敛神,让了他进屋,便听他道:“这屋里没有镜子,我给你送来了。”
刘临风扬扬手,一张精致古典的铜镜便出现在乔木的手心。
“打马球镜,今年扬州最流行的铜镜,喜欢吗。”他往毡毯上盘腿一坐,略瘦弱的身躯半倚着黑檀木小几,望着乔木笑道。
乔木低头望着手中精致的物什,便见此镜为八瓣菱花形,镜背花纹为打马球图,图案则是四匹骏马上各有一名运动员,穿着利落潇洒的唐装,手执顶端呈月牙形的曲棍,在风驰电掣的追击一枚圆球,骑士的身躯或正、或侧、或昂、或跃,曲棍或举、或落、或勾、或扬,姿态各异,栩栩如生,一场激烈的竞争被刻画的淋漓尽致。
乔木惊叹,此时扬州的手工艺竟是已经达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刘临风对乔木的反应很是得意,抖着两条长腿道:“这可是集贤坊杨氏贡品铜镜,照面清晰可见,绝对是你们这些小娘子的最爱。”
“凭什么她们喜欢,我就要喜欢,你又知道我喜欢了,还给你,还不知你是打算送给哪个美人的,我可不能乱要东西,回头再被‘你的美人们’酸气给淹没了,得不偿失。”
乔木没有照面,直接便隔空扔还给了他。
“咦?你不满意吗,怎不见你照照。”
“有什么好照的,反正我的脸就是这个模样了,也不会因为我多照几次就变成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乔木嬉笑道。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胆怯了,一人生来注定只有一张脸,若是突然给你换一张,你会如何?
再要你日日照面又会如何?反正,此时此刻,她是不想知道自己的长相的,一辈子不照镜子夸张了些,但,现在不行。
“不说那些没用的,我和阿爹一夜未归,你并没有来得及告之我家里一声对否?”
刘临风一拍脑门,摇摇头,道:“我这就派人去……”
“不用,我带着阿爹回去,在你家养伤也不是个事,还是我们回去,有我阿娘照顾阿爹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毕竟,夫妻同命不是。”
“夫妻同命,何解,若夫死妻则陪葬吗?”刘临风自然而然想到这个。
乔木一怔,心内苦笑,摇头道:“我的意思是,不管一对夫妻如何吵闹,最终他们还是一家人,是要执子手,与子老的两个人,便是儿女也没有他们亲。我和你这只花孔雀说这些做什么,我阿爹在何处,借你家的马车一用,我们这就走,我阿娘阿婆她们该着急了。”
“急什么,你不饿啊,我让人去弄膳食了,马上就好。”
“来不及了,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我不放心。”乔木道。
听罢,刘临风也不再挽留,让人备车送他们父女走。
对刘临风,乔木是真的没有话说了,只能,君投我以木瓜,我还君以琼瑶。
“谢谢你,刘临风。”上了马车,掀开车帘,乔木笑望他道。
君子之交淡如水,此番变故之后,刘临风便在她的心里。
雪中送炭也不过这般,依着她此时的身份,被投进大牢,不受刑,不逼供,淡淡然进去,飘飘然出来,不需要倾家荡产,不需要家破人亡,皆是他的功劳。
他是扬州第一公子,除了自恋臭美了些,花心了些,二了些,这人……呵,乔木失笑,那是她的朋友。
便是往蓝颜上发展,她亦不会排斥。
刘临风玉骨扇轻摇,坏笑道:“谢我做什么,要不是你这妮子夸下海口说要为本公子赚大钱,我可不会搭理你这穷丫头,哼哼,明日再来,我派马车去接你,你要做那个什么鱼翅鲍肚给我吃,还有什么、什么满汉全席是吧。”
他用扇子戳戳自己脑门,眨巴眨巴一双妖娆眼,馋兮兮的道。
“嗯,我明日定然早来,把咱们商量好的事情,再细细规划一下,对了。”乔木想起什么,又道:“其他我都可以依你,只一样,你要允我。”
“我才不管你怎么折腾呢,有什么要求你说。”
“酒庄名字,就叫做‘故人庄’,如何?”乔木笑意盈盈,望着这妖孽,只觉得不是一般的赏心悦目。
“行!”他爽快的答应,也不管这其中有什么意味儿。
但乔木要告诉他,为什么是故人庄,而不是其他,便道。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故,乃命名为“故人庄”。
“你这妮子还会作诗?”刘临风眼前一亮,只觉自己捡到了宝。
纵他自己不学无术,不懂鉴赏,但只凭那句,“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他就特别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那是有好友在一直等着自己,纵是宦海沉浮,从庶民到宰相,又从王侯变乞丐,只要自己去那“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的村落,便会有人杀鸡宰羊热情相待。
那感觉就是,无论你是什么出身,什么成就,当你白发如银,面皮如树的时候,总能找到一种归属。
是了,就是这个名字,“故人庄”!
“你喜欢便好。我真的该走了,明日见。”乔木欣然,莞尔一笑,缓缓放下车帘。
故人庄,不止是一首唐代诗人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故人,正如他与她共鸣出的意味,还有……她的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