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马儿在她面前停下了。
青青抬头, 看见诸葛嵩的脸,她又高兴起来:“侍卫长?!”
她呆呆地扭头看着太子, 虽是惊鸿一瞥,她却瞧得出太子是不高兴了……
但……这是为什么?
诸葛嵩在马上垂眸看着她:“你怎么跑出来了?”
当听见马蹄声响的时候,她将手中的伞放开了些,抬头看去。
伞下是一张极美的小脸,虽然透着稚嫩, 却是天生的美人坯子。
把伞放下, 她也不顾路上泥水湿滑,直接就在路边跪倒了。
赵仪瑄却看了也没有看她一眼, 白马丝毫不停地疾驰而过, 马蹄狠狠踩在雨水汇集的地面,像是在发泄着什么, 那些泥水在铁蹄之下四溅飞出,有几滴甚至溅到了青青的脸上。
这小女孩子竟正是青青。
当看见为首的太子之时,青青的眼睛里透出惊喜,她想要大叫, 最终却又忙退后一步。
而就在出城的官道上,也有一道小小身影,背着个不大的包袱, 手中撑着一把破伞, 正在着急赶路。
青青口中的那声“殿下”还没叫出来,白马已然自面前掠过了。
她爬起身,见雨已经停了,便拎着伞背着包袱往前奔去。
跑了不多会儿,青青便看见前方有一辆马车,她瞅着车边上两道熟悉的身影,一时大喜:“宋明哥哥,小缺叔叔!”
“我、”青青指了指前方:“我听说宋侍御出城了,我当然是要赶上去伺候她的……太子殿下不是说过了吗……”
她想起赵仪瑄方才那可怕的脸色, 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对:“难道,殿下不用我去了?”
诸葛嵩定了定神,他望着青青,终于说道:“你……自己选吧。”
“大人!”青青大叫了声,但没有人再理会她。
青青呆在原地:“这、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说叫我自己选。”
她看看城门口,又看看前方的路,眼珠转了转,笑道:“我好不容易出了宫,又出了城,傻子才又回去呢。而且……”
马车旁边的确实是宋明跟小缺,听见有个清脆的叫声,两人回头,却见是那个小丫头,正踩着水往这边跑来。
宋明见她背着包袱拿着伞,很不方便的样子,转身迎了过去。
小缺则走到亭子边上:“主子……”
宋皎坐在台阶上,手中拿着那块原本掉进了泥水里的明黄帕子,正伸手慢慢地把上面的泥水撸去,又借着亭子上滴落的水,将帕子慢慢地洗了干净。
方才离得远,又有雨声,小缺没很听清楚他们说什么,但任凭是谁都知道,他们是不欢而散。
小缺对于太子,是天生的畏惧,他以为胆子比他还小的主子一定也跟自己一样,谁知竟全想错了。
他的主子说胆小是极胆小,走路都怕踩死一只蝼蚁。
说胆大,老虎的胡须也敢拽,蛟龙的逆鳞也敢戳。
小缺不知从何说起,只道:“殿下他们走了,那我们……”
他其实是松了口气的,本来还担心太子一行人雷霆万钧的赶来,不是要打就是要杀,天知道他刚才在外头等候的时候,心里已经想到了自己的脑袋陪着宋皎在泥地上滚动的样子。
现在人人全须全尾毫发无损的,自然该谢天谢地。
“走了,对,他们走了我们也该走了。”宋皎吁了口气似的说了这句。
小缺见她答应,心里有点高兴起来:“是啊,不幸中的万幸是咱们都还好好的呢。”他摸了摸自己的后颈:“刚才可吓死我了,生怕殿下一怒之下把咱们都砍了,差点尿裤子。”
宋皎听到最后一句,微怔之下她笑了:“是啊,咱们都还活着,这已经是……圆满了。”
最后那两个字,她好像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这会儿青青已然在宋明的接应下跑了来,她气喘吁吁地:“宋侍御,你出京就出京,怎么丢下我呢?”
宋皎已经站起身来,看她竟追了上来,很有些意外。
她不是不喜欢青青,但青青毕竟是宫内的人,而她这次出宫是打算跟东宫一刀两断的,所以才为难了她。
如今见这女孩子跑的脸上发红,气喘不定的,她便说道:“我这一去山高水远,前途艰险,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跟着我辛苦不说,且怕有其他的凶险呢。”
青青擦擦额头上的汗跟雨滴,撅嘴道:“宋侍御,你把我看的太低了,我又不是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以为我是娇生惯养出来,从没有看过死人的吗?只怕我看过的死人比你还多呢。”
宋皎闻言诧异,却也不禁对青青刮目相看了:“是吗……倒是我小瞧了你了?”
青青看她额头的伤被雨冲的鲜明,身上也**的,便上前拉住她的手腕道:“别说了,快换换衣裳,我给你上药吧。”
宋明见状,便先把满肚子的疑问按下,只把青青的行李也送上马车。
等宋皎跟青青进了车内,他跟小缺上了车,继续往前而行。
车厢之中,青青早把她的衣裳翻了出来,又找了一盒药膏,擦擦手,便跪在面前给宋皎往伤口上涂:“您忍着些,可能有些疼。”
宋皎应了声,感觉她的小手在额上扫来扫去,竟还不如之前给雨水冲刷的时候更疼,不由松了口气。
青青涂了药,便又道:“快把湿衣裳脱下来吧,病还没好利索,又淋了雨,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宋皎满身湿透很不舒服,本是要换衣裳的,只是小丫头瞪着两只眼睛盯着她,让她没法儿动作。
看宋皎迟疑,青青突然醒悟,她便凑前了些,道:“宋侍御,你不用担心,我都知道啦!”
“你知道什么?”
青青笑道:“盛公公都告诉我了呀,那天差点把我吓死,后宫这么多美人,太子殿下怎么想不开,居然去抱一个男人呢,也没听说殿下有这种癖好啊,再说如果有的话,国舅爷岂能不知道?那会儿送的就不是我们了,而是清俊的小相公……”
宋皎已经满面通红:“青青。”
青青急忙住嘴,吐吐舌道:“您别怪我,只是后来盛公公告诉了我,我才知道确实是我想错了……好了好了不说了,您快换衣裳吧!”
宋皎心里觉着盛公公真是,竟什么都跟人说,这么小的一个丫头都知道了她的秘密,将来只怕不知什么时候就天下皆知了。
不过现在……好像知道的人也不少了,所以她才更加需要离开京城。
正无奈,青青靠近过来:“我替您解衣裳吧。”
宋皎忙道:“不用,我不习惯别人伺候。”
青青正有点失望,宋皎又叫她转过身去,青青只好听命。
耳畔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响动,青青忍不住偷偷回头看了眼。
却见宋皎已然把外衫解下,中衣半开,显出修长的脖颈,玲珑的肩跟锁骨,肌肤更是欺霜赛雪,莹莹玉色。
青青不禁看呆了。
等宋皎擦拭过换好了衣衫,青青捧着腮盯着她喃喃:“我现在有点相信那个瞎子的话了。”
宋皎正系了衣带,她从没在人前换过衣裳,哪怕是颜文语之前也未曾,紫烟巷那会儿,也是避开太子的,如今竟被一个小丫头看了个正着。
她的脸上还有一点不自然的红,闻言问:“什么瞎子?”
这不过是随口一问,宋皎以为青青多半是在说什么街头算命瞎子之类。
却听青青道:“就是大理寺的那个瞎子,我先前去大理寺送信遇到的。”
宋皎一怔:“你说、大理寺的?”
诸葛嵩在别处行事,身边总是会带两个下属的,但程府跟别的地方不同,行事不宜张扬,加上里间又有青青,便并未安排接应之人。
青青那日奔去大理寺找陶避寒,才送了信要回去,就给一个黑衣蒙眼的人拦住了。
青青当然不认得他是朱厌,而本能地有点害怕。
但朱厌一开口,青青就不那么怕了。
他问道:“你也是东宫的人?”
青青一听他说“也”,就知道他也是,既然都是太子的人那就好办了:“是啊。你是……哪位大人?”
朱厌笑道:“我可不是大人,我是小人。”
青青只当他是诙谐逗趣,便笑道:“那我更是小人了。”
朱厌问:“你在伺候宋侍御吗?”
“你怎么知道?”
“你身上……”朱厌停了停:“自然是别人告诉我的。宋侍御怎么了?”
“她、”青青本犹豫,但想到他也是东宫的人,便道:“侍卫长叫我来报信,说宋侍御出京啦。”
“出京?受了伤还出京……偏选在今日,哦……”朱厌喃喃地,然后点点头:“诸葛嵩真是糊涂啊,唉,我若早点知道就好了,又苦了主子。”
青青不明白他说什么,也不敢跟他多说:“你、要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
朱厌道:“你要去哪儿?”
“殿下曾吩咐叫我跟着宋侍御,如今她出了京,我本来该跟上,不过看样子侍卫长是去追了,我就先回程府等着吧。”
朱厌嗤嗤地笑了:“你还是追过去吧,她未必会回来的。”
“为什么?”青青还不太信:“侍卫长武功很高强,而且又派人进宫送信了,太子殿下若下旨不许走,她自然还得回来。”
朱厌道:“她要是个肯听旨的,今日就不会出京了。小丫头,你还是快追过去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青青迟疑。朱厌却又向着她一笑:“小丫头,你可要抱紧这位宋侍御的腿哦,她可是个有福气的,你抱紧了她,将来荣华富贵,无可限量。”
青青大为诧异,重新看了他一遍:“你难不成是个算命的?”
朱厌笑道:“对哦,我算命极准,只收十两银子一卦。”
青青吃惊:“我没钱给你,你、你是不是讹人?而且我又怎么知道你算的是不是准的。”
朱厌道:“不打紧,我若算的准,你将来就会有钱给我,算的不准,你自然不必给我。”
青青松了口气,心想以后还未必能见到他呢。
正要转身走开,朱厌忽然说道:“等等。”
青青回头:“干吗?”
蒙着眼睛的人,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他只是抬手到袖子里拿出一样东西:“西南道我是熟的……你拿着这个,以后用得着。”
青青半信半疑接过来,见是个石头似的乌黑的东西,很沉,有她半个巴掌大,椭圆的,上面用赤色画出一个难以形容的图案:“这是什么?”
“拿去吧,给那个宋侍御,”朱厌向着她森森一笑:“可别丢了哟。”
青青对宋皎所说“瞎子的话没错”,是因为她知道宋皎是女子,又看她生得这样,便胡思乱想地觉着宋皎以后若是成了东宫的人,那当然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
此刻又想起那样东西,便转身在包袱里翻了翻,终于找了出来:“我差点忘了,他给了这个。”
宋皎接过那“石块”,入手的沉重感让她吃了一惊,倒不像是石头而像是什么金属,望着上头的异样图案,细看,却并不是画的,而是用什么雕刻出来,只是用赤色镶嵌而已。
她知道西南地方族群林立,各地的自有其图腾,这个图案看着很有异域之感,也许是那里的东西。
可她却想不通那个“瞎子”竟是何人,给自己此物又是何意,只好让青青先好生地收起来。
车外,宋明侧耳听听车内的情形,小声问小缺:“之前、太子殿下是怎么回事?”
小缺道:“等回头你自问主子吧,他们之间的事儿我虽知道些,却并不懂,万一说错了呢。”
宋明皱眉想了会儿:“我今日只以为殿下是不放过大哥的,没想到……他们之间的纠葛确实叫人费解。”
小缺笑道:“三爷,还是别想了吧,横竖咱们已经出京了,以后还能不能回京,见不见着太子还是未知呢。”
赶了一日的路,天还没黑,青青探头出来:“快先找个地方投宿吧,再得请个大夫,宋侍御又有些发热呢。”
车内是宋皎低咳了两声,道:“不打紧,也不用着急,等到了地方,喝点姜汤水就好了,别轰闹。”
小缺加紧了赶路,在戌时之时歇在了京郊三十里的长侯镇。
宋明忙前忙后,要了两个房间,小缺负责安置驴子马匹,车上行礼,青青则带着贴身细软等物,扶着宋皎上楼歇息。
宋皎只觉着脑袋越发沉重,眉心的疼一阵阵钻到里头去了似的,勉强抬脚上了楼,被青青搀扶着躺下,整个人已然不能再动。
朦胧中感觉青青像是只灵活的兔子似的在屋内窜来窜去,一会儿弄热水给她擦脸擦手,一会儿给她脱靴洗脚,一会儿又弄了些汤水来要喂她,竟没有一刻停歇。
宋皎起初还是不愿带着她的,毕竟只是个小丫头,如今见她这般劳累,心里过意不去,勉强睁开眼睛道:“你别忙了,歇会儿吧。我自己来。”
青青忙摁住她:“别动,我喂你。这些活之前在班子里都是习惯了的,不是伺候教习师傅,就是伺候那些师姐们,比这忙上百倍呢,纵然这样她们都没一刻好脸色给我,稍微不顺心就要打要骂的,不然我怎么不想留在那里呢。”
宋皎怔怔听着,一边喝着她喂过来的汤饭:“你也是苦出身啊。”
青青道:“我还不算太苦,比我更苦的早死了。”她说了这句又忙停住,觉着自己不该在服侍宋皎吃饭的时候说这些丧气话,就笑道:“宋侍御,我可是羡慕你呢。”
“为什么羡慕我?”宋皎艰难地咽下一口粥,喉咙里竟也有些火辣辣的。
青青说道:“你能文识字的,还能当官儿,跟那些大老爷们平起平坐的,我若能这样一天,死了都值。”
“别瞎说!”宋皎忙喝止,又引发了咳嗽。
青青忙给她捶背:“是我不好,不该这时侯多嘴的。”
宋皎喘了口气说道:“我吃饱了,你去吃饭吧,老三跟小缺他们呢?”
正说着,宋明跟小缺走了进来,闻言忙道:“我们在楼下吃过了,大哥好些了吗?我们打听了一个好大夫,正想着叫请过来。”
“别,”宋皎制止了:“明儿就启程走了,请什么大夫。”
两个人拗她不过,怏怏地回了房。
青青去厨下讨了一碗浓浓的姜汤,宋皎忍着辣喝了,蒙着被子睡去。
这夜她仿佛做了许多梦,有好的,也有吓人的。
一会儿是身在诏狱,命悬一线,一会儿是在见萤山上,抵死绵缠,一会儿是在三里亭上,恩断义绝,一会儿却是回到了永安镇魏家,他把她搂在怀中,带笑道:“夜光你听,雨停了。”
宋皎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会梦见太子,事事都脱不开他的影子,倒好像是她贪图眷恋着什么,但她明明已然离开了,兴许此生此世,再不能见。
她只觉着眼睛有些湿润。
朦胧中,似有一只手轻轻地在她额头上抚过,他低低地叹道:“傻瓜。”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说罢小傻瓜你就是爱本太子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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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行人返回的路上, 雨慢慢地停了。
太子在气头上,而且也不会管这种小事,至于自己,则没有权力替太子打算。
侍卫长一抖缰绳,追着太子而去。
就在她懵懵懂懂不知所措之时,又有一匹马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