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非法献祭, 教会不会同意。”
穆夏连坐都没坐,而是将配剑解下放在桌上,表达自己的立场。
那位警铃人见状有些动摇。
不出意外, 只要穆夏一出声,艾尔德爵士就会反驳:“这不是献祭, 是这里的传统, 像你这种从宫廷来的高贵大人肯定不能理解,但至少能予以尊重吧。”
骑士点点头, 似乎不反对艾尔德的说法:“我的确不能理解, 至高神会允许这种出卖人命的传统。”
圣堂的烛光忽明忽暗,映照着玻璃窗上的面孔变化万千,一搬出至高神, 圣堂内的气氛顿时变得肃穆而严酷, 所有人的视线不禁投向那座竖沉默高耸的神像。
镇长立刻缓颊:“是、是,那些古老的传统早就被禁止了……”
“闭嘴!狗东西!”
艾尔德突然爆起一脚往镇长的椅子踢过去,中年男人被摔个四脚朝天,莳萝猜想大概是穆夏和镇长之前的怀疑惹怒了他。
果然艾尔德爵士一转头对着穆夏咆哮:“那我告诉你,现在人心慌慌, 狼人在外面乱窜, 昨夜他吓疯了一个镇民,今夜他可能不会只满足一点开胃菜,请问你的神又在哪里?”
穆夏的手也按在桌上的剑身上:“我可以假装听不到你辱神的言论, 说到昨夜乱窜的人,应该不是只有狼人一个。”
见气氛剑拔弩张, 之前那位警铃人借口为众人上酒,气氛才稍稍缓和。
莳萝面前是一杯粗糙的橡木杯,她看了一眼倒酒的人, 他手上拿着的是一个老旧的锡壶。
那人单纯做着倒酒的姿态,一把金铃铛就放在桌上,但莳萝却能听到若有似无的声音在耳边碎语,就像根羽毛在耳廓轻搔,让她坐立难安。
她看着那杯紫红的液体,轻轻摇了几下,一股不寻常的芬芳在鼻尖下绽放。
“之前的银器呢?”艾尔德爵士很不满。
镇长赶忙解释:“我们听穆夏大人的建议,所有银器都拿去融了制成武器。”
只有贵族会注意到这点小细节,其他人显得没那么在意,舒克看了几眼其他警铃人,他带头拿起酒杯,
“敬至高神!”
所有人同时举起酒杯。
耳边的碎语近乎跟着众人一起尖叫,莳萝再也无法克制,正当她要掀翻酒杯大喊时,另一人比她更快:
艾尔德爵士突然发难,用力把酒杯摔在地上,就直接朝着镇长冲过去。
两人瞬间扭打成一团,过程中撞翻整张桌子,杯碗酒水通通在地上炸开,现场一片狼藉,周围人想拉住他们,却又不敢得罪这位领主的儿子。
“快想想办法!”舒克赶忙向穆夏求助。
“我只对狼人有办法。”穆夏好整以暇地在旁边看好戏。
舒克虽然生气,但也不敢对穆夏说什么。当少年不再那么执着于骑士这个角色时,年轻贵族的傲慢和矜持就不自觉地留露出来,让人后知后觉想起对方可不是任人予取予求的至高神雕像,他也是人,还是平民无法随意冒犯的贵族。
现场一片混乱,夕阳的余晖逐渐在神像脚边退去,地平线只剩浅浅的红,莳萝看到那个商人和夫妇都趁乱摸走,也不再留恋,跟上他们离开圣堂。
随着黑夜脚步逼近,街上已经空无一人,甚至连行乞的乞丐也没有,安静像是连老鼠都躲在下水道瑟瑟发抖。
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用木板铁条钉得密不透风;一些家境殷实的人家还在门口垂挂一些银制品。但莳萝知道那没用,银只是唯一能刺穿狼人身体的材质,一扇用纯银打造的门远没有一根银针有用,当然,前提是你有那个勇气冲向狼人。
当少女回到科尔家时,只有大白鹅来迎接她。空荡荡的屋内已然没有柴火和食物的余温,莳萝不禁松一口气。
太好了,她们都先走了,现在就是自己……
【妳要走了吗?】
窗外最后一丝阳光消失,月桂的声音也实时响起,就像一缕澄澈的月光,消除了月女巫心中的不安。
“我留了些东西,应该可以拖延时间……”
大白鹅在窗前拍动翅膀,莳萝没想到人来得那么快,心底暗暗一惊。
那人的脚步又急又快,像是被什么追赶。莳萝抱着芜菁,借着壁炉的遮蔽躲到墙角。
那人先是用力敲了敲门,他没有等太久,一直等不到人应答便直接进了屋。
他的脚步声很熟练,就像是这个家的熟客。
莳萝听到对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暗暗祈祷,希望那个小玩意有用……
“不不、这不可能!你已经死了!”
脚步声突然变得凌乱起来,那人像是在挥散什么可怕的怪物,整个人跌跌撞撞逃了出来。
“求求你!求求你!科尔我是你朋友阿!我没想过害你!还有莉莉!是他们、都是舒克他们的主意!”
那人直接倒在莳萝面前,同时还有一个小东西掉在莳萝脚边。
那是一只干掉的蝾螈,鼓鼓的肚子里面塞满鼠尾草、毛曼陀罗、鬼灵菇等各种致幻草药,蛊惑人心的烟雾从壁虎嘴里冉冉而出。莳萝一脚踩熄它,将这个c级**道具回收至橱柜。
她看着面前的人,镇长,又或是可以称呼他为野狼先生之一。
此时镇长额冒冷汗,眼球泛白,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嘴里不断咕囔着什么科尔。
这种低阶**术不费什么功夫,只需要相应的药草,还有最重要的调味:一点点的罪恶感,就能使人的神智完全受女巫操控。
莳萝一掌将他打醒。她将一张皱缩的羊皮纸贴在疯疯癫癫的男人脸上,那张她从鸟嘴捉出来的科尔先生的遗物。
“记得这个吗?”
镇长迷迷糊糊睁开眼:“疯、疯麻梅?”
“科尔先生……所谓的狼人瘟疫就是这个东西吧?也是你们刚才加在酒里的东西。”
不需要不祥之兆提醒,莳萝在看到被更换的银器就知道不对了。银杯可以验毒,而疯麻梅是会使人浑身溃烂而死的慢性剧毒,是科尔先生从草药笔记撕下的提示,也是害死他的罪魁祸首。
在迷幻术的作用下,镇长把眼前的女孩当作死去的挚友,根本来不及思考,只是一个劲捉着手莳萝道歉。
“瘟疫……疯麻梅,那是祖辈流下来的东西,我没办法阻止其他人,必须要有“狼人”,上面的人才不会放弃这块荒芜之地!你也看到圣堂那些银器,都是教会赏给我们来对付狼人……森伦堡那些吸血虫甚至允许我们不用缴税、不用上缴儿女做奴仆!大家都是自愿牺牲、那些老了、被病痛折磨的家人都是自愿走进森林的!我们都只是想让这个镇过得更好……”
他痛哭流涕:“可是那晚莉莉她看到我们了!一个小孩的玩笑话而已,我拚死才说服其他人,但现在连你也知道了……你是瘟疫医生,你在教会有那么多朋友,你说的话所有人都会相信。舒克说可以放过你女儿和你妻子,只要你死在“狼人的瘟疫”……对不起,我救不了你……”
莳萝几乎控制不住再打他一巴掌:
“那为什么他们还要莉莉的命?莉莉落水不是意外吧,现在他们还想要她当什么鬼引路人!”
镇长绝望地摇摇头:“我们只是想赶走那个银骑士,他太烦人了,不断追着我们问东问西,就彷佛在怀疑我们……简直和之前那位青铜骑士一样,舒克很不安……”
他像是在祈求原谅,不断对着莳萝解释:“彼得母亲一直在告状,她年轻就暗恋你,结果输给了莉莉的母亲……她一直说莉莉根本不安分,那次溺水肯定是她让她儿子那些小伙伴搞得鬼!”
“彼得母亲?”莳萝一颗心吊起来。
“她是警铃人的暗哨,负责监视莉莉的言行举止。”
莳萝面色惨白,她让科尔太太带着莉莉躲起来,对方那时候说要去哪?要去最值得信任的朋友家里。
不祥之兆给予她指引的同时,也会混淆她的判断,终究是在劫难逃的诅咒。
“该死!”少女咒骂一声。
窗前把风的大白鹅拍拍翅膀,莳萝察觉到有其他人来了,立刻给镇长下了暗示。
“如果你真的想要对科尔先生赎罪,就把他们拖延在这里,越久越好。”
镇长一脸懵懂地点点头,随后浑身一颤,便待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莳萝对大白鹅招了招手,立刻从后门溜了出去。
这是莳萝第一次见识夜晚的城镇,今夜没有月光指引,黑沉沉的夜幕隐藏了一切的罪恶和危险,她就像是一只小虾米急切地要跳进深不见底的大海,但即使双脚打颤,她还是得硬着头皮融进黑暗。
莳萝只能跟着不祥之兆若有似无的指引走,耳边可以听见胸膛下咚咚的乱跳,偶而微风抚过树叶的沙沙声更让人疑神疑鬼。
快、必须快!
她终于捉出了琼斯镇的“狼人”,却也认知到了一个清晰可怕事实:那些贪婪的蠢货把“真货”吸引了过来。
那个被吓傻的警铃人就是杀鸡儆猴的警告,那东西躲在暗处伺机而动,随时准备大快朵颐,让传说成真。
但莳萝有那么一刻还真希望狼人现在就出来,把那些丧尽天良的混蛋通通撕成碎片。
少女来到了一扇门前,礼貌地敲了敲门,随着里头的脚步声走近,厄运的碎语也越发刺耳,近乎尖叫。
女人轻快地回应“来了!”
门一开,一只大白鹅啪动着不知道混了什么的粉末直接对着女人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