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氏心乱如麻,满心都想着赶紧把这事给糊弄过去。
南风既然开了口,哪会给她这个机会?
回头笑看着龙玉:“龙兄不知道吗?令夫人的伤是我们堡主治的。”
龙玉本身武功厉害,出身也好,在北境可以横着走。但他谨慎惯了,到了中原之后,也有打听过这边的各大势力。
打听归打听,他却从来没放在心上。
本来嘛,他是来接妻女的,又不想惹事。一切低调行事,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此时听到“堡主”二字,他才恍然想起自己如今在风烟堡的地界。
某些故意埋藏不愿回想的记忆,也泛上了心头。龙玉一时间有些恍惚,好半晌没说话。
齐氏和他多年夫妻,见状心下暗道不好,出声道:“夫君,你们不是喝酒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龙玉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南风。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这才看向妻子:“暖暖说你病情加重,我才赶了回来。看来这丫头又骗我了。”
他心里有事,顾不上和女儿计较。
“我没事。”齐氏一脸善解人意:“既然两位小兄弟到了,我让下人做些饭菜,在家里喝也是一样的。可不能因我的病而扫了你们的兴致。”
南风笑吟吟:“夫人病情若是加重,可千万要告知堡主。”
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龙玉本来就想问,刚才被岔开了而已。听到这话,故作随意地问:“你们堡主还会医术?”
南风一脸的自得:“别看我家堡主年轻,可是有名的医科圣手。令夫人的病请了好多,大夫都束手无策,还靠着我家堡主的药丸续命。”他一脸惊奇:“龙夫人病得很重,龙兄不知道吗?”
龙玉讶然:“有这回事?”
一边问,一边已经看向了妻子。
对上他的目光,齐氏头皮发麻,低下头道:“堡主医术高明,一定能治好我。我不想让你担忧。”
龙玉遵从本心,道:“南兄弟,我想面见堡主,问一问我夫人的病情。”
齐氏:“……”他应该是去见那个贱婢才对。
“不用。”齐氏一口回绝:“堡主初接手风烟堡,因为是从上一任堡主手中抢过来的堡主之位,不能算是名正言顺底下好多人给他添乱,最近都挺忙的,不太愿意见外人,你就别去了。反正,我的病情没有南公子口中说的那么凶险,你尽管放心。”
龙玉不太放心,而他也想见一见这位新任堡主。
依着这个年纪,应该是她的女儿。
不知道……她现在如何了。
“事关你的病情,可不敢大意。”龙玉看了看天色:“稍后让人给我送上一封拜帖,明日我再上山。”
说着又歉然地看着南风和楚云梨:“二位小兄弟,今日怕是不能与你们喝酒了。改日我们再不醉不归。”
南风拱手行礼,抓主楚云梨的袖子,二人飞身而起,很快消失在了宅院间。
齐氏恨得牙痒痒,不过,她却来不及骂人。急忙追上龙玉:“夫君,你真的别去见那位堡主,她脾气不好,待人也冷淡。”顿了顿,她眼神一转:“你刚到这里,好多事情还不知道。那是个才满十六岁的毛丫头,之前风烟堡是她父亲管着的。中原上好多人都知道前任堡主疼爱长女……她可倒好,长成后把父亲丢到了采石场,自己做了堡主。甚至还对外扬言说她不是前任堡主的女儿。”说到这里,她摇摇头,一脸无可救药的模样:“我们从外面来的人都知道堡主疼她,她这简直就是为了权势连良心都不要了。”
龙玉一直在前面走,听到这话后回头:“夫人,你不对劲。”
齐氏心下一惊,勉强扯出一抹笑来:“夫君,你这话是何意?”
“无论堡主人品如何,她都救了你的命。你嫌弃她,当初就不该让她治。”龙玉摇摇头:“别再说这些了,我不爱听。”
她的女儿,应该还不至于差到这种地步。
龙玉自己就是大家族出身,最清楚流言误人的道理。
大家已经各自嫁娶,又有了各自的孩子,当年的事就该如过往云烟一般散去……道理谁都懂,可龙玉躺在床上一宿都没睡着,有种近乡情怯的忐忑。
外面的母女俩也没闲着,面色都不太好。龙暖暖看着二人消失的方向,突然道:“娘,那俩人……好像有点太亲密了。”
两个男人携手离开,看起来赏心悦目。可是,他们都是男人啊!
龙暖暖年纪小,但因为出身高贵,见识也算广博。知道这世上有许多男人只爱蓝颜。
可南风分明是风烟堡的乘龙快婿,却又和一个男人这般亲密……不太好吧?
齐氏心跳如擂鼓,只要想到龙玉要和那对母女见面,可能会拆穿她当年动手的事,她就止不住的心慌。压根也不在乎南风和谁亲密。听到女儿的话,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这些小事。要是让你爹知道……”
“我们可以让南风帮我们劝杨念意。”龙暖暖压低声音:“我去找他,您等我的好消息。”
说着,人已经飞身而起,朝着二人消失的方向掠了出去。
齐氏皱了下眉,很快就明白了女儿的法子。
*
楚云梨和南风一路掠回了风烟堡,刚刚洗漱完,就听说龙暖暖到了。
并且,她说来找南风有要事相商。
“你说她有何事?”
南风一头雾水,随即道:“这个世上聪明人的做法很好猜,但有些人动一榔头西一棒槌,就是毫无章法,他自己大概都不知道即将做出什么事,我才懒得猜。你愿意见就见,不愿意见就让人把她撵走。”
楚云梨笑意盈盈:“我就喜欢看她们母女俩担忧煎熬。”
很快,龙暖暖被请了进来,看到桌前坐着的小夫妻俩。她将眼神落在了南风身上:“南公子,我有事情跟你说。”
南风头也不抬:“说吧!”
龙暖暖:“……”这人是真不知还是装傻?
她强调道:“只跟你一个人说。”
南风一口回绝:“那不行,我未婚妻在这,我撩下她单独跟你相处像什么话?”
“方才你的那位友人呢?”龙暖暖在“友人”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我有些关于他的事要跟你说。”
楚云梨讶然抬头。
她有事?
仔细回想了一下,没发觉自己有露出破绽。她侧头看向南风。
南风看着龙暖暖,在她那带着点鄙夷又兴奋的目光中,恍然明白了什么。
鄙夷是看不起他和一个男人来往,兴奋……大概高兴是终于抓住了她的把柄。
“那也是堡主的友人,你有话尽可直说。”南风坦荡荡。
龙暖暖皱了皱眉,有些不明白南风底气从何而来。难道是杨念意太单纯,不知道龙阳之好?
她语气加重:“南公子,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楚云梨站起身:“你们说吧,我还忙着呢。”
刚出门不久,身后的龙暖暖就迫不及待关上了门。奔老见状,皱眉道:“这还是大家族出身的姑娘,教养呢?”
“不用管她。”楚云梨站在院子里,看着湛蓝的天空,唇边勾起一抹笑。
龙暖暖急了,龙玉应该要找上门来了。正想着呢,有丫鬟送上了一封拜帖。
看着那上面肆意的字迹,楚云梨伸手接过:“明日午后,我在堡内等着他上门。”
屋子里,龙暖暖一脸神秘兮兮:“南公子,你长得好,又会哄人。看不出来,你还好这一口。”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仿佛透过门板看到了院子里的女子一般:“要是让堡主知道你暗地里结交了蓝颜知己,怕是要生气的。”
南风有些腻歪:“你非要和我单独相处,就是为了说这些?”
“这些还不够吗?”龙暖暖一步步逼近:“之前我查过杨念意,顺便也查了下你。南公子出身普通,并无强有力的家人依靠,如果被堡主厌弃,那你这之前所有的付出都会功亏一篑。”她微微仰着下巴,眼神睥睨:“想让我不告诉堡主那位公子的存在也可。你要帮我的忙。”
南风没了兴致,摆摆手道:“嘴长在你身上,你爱说就说。”
龙暖暖面色铁青:“你以为我不敢?”
“你胆子大得很,这世上就没有你龙姑娘不敢做的事。”南风满脸嘲讽:“我没有做对不起堡主的事,你想挑拨离间,没那么容易。”
“你这是仗着她对你的信任为所欲为?”龙暖暖直言:“你欺负她不懂,对吗?”
她懂得很!
南风想起之前二人闲聊提及江湖上有名的恩爱夫夫时,她不带一丝鄙视,甚至还乐见其成。说实话,当下接受这种事的人不多。她能坦然提及,话里话外都带着祝福之意,他还挺意外的。
南风不想与她独处,开门走了出去。
龙暖暖从小到大,因为身份的缘故。向来都是周围的人捧着她,这么不给她面子的人几乎没有,当即气及败坏:“南公子,你会后悔的。”
她奔出门,只看到树下含笑的俊男美女。心中一股恶念陡然升起,大声道:“杨念意,他喜欢男人,接近你是因为你的身份,他压根就不是真的心悦你,你还沾沾自喜,实在让人可怜。”
楚云梨回头看她:“我乐意。”
龙暖暖噎住了。
是啊,无论南风有多不堪。只要杨念意乐意,就谁也管不着。
她这一趟……好像白跑了。
楚云梨走到了拱门处,又回头兴致盎然地看着她:“明日午后,你爹会上门拜访。你说,我要不要告诉他当年发生的那些事?”
不要!
龙暖暖简直要疯了。
她不敢想象母亲做的事被父亲得知后会有的后果。她脸上煞白,追上前道:“杨念意,得饶人处且饶人。”
“我不懂规矩,也不懂事。听不懂你的话。”楚云梨似笑非笑:“我这个人呢,有仇必报。你们母女俩做的那些事,我一件都没忘……明日我什么事都不干,就在家里等着你爹上门。”
龙暖暖面色惨白如纸,还想要开口。楚云梨已经不耐道:“送客!”
*
回到自家院子里的龙暖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齐氏看到这样的女儿,慌得不行:“如何?事情还顺利吗?”
其实,不用女儿回答,她已经猜到了结果,如果一切顺利,女儿不会是这副蔫蔫的模样。
“那南风当真有恃无恐?”
提及此事,龙暖暖也觉得自己像做梦一般,失声道:“杨念意那个女人有病,我都跟她说了南风有龙阳之好。她却说我管不着,她乐意!”
齐氏闻言,半晌无语。
“那南风给她下了药吗?”
这些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明日龙玉就会知道真相。
龙暖暖从小到大都挺懒,不愿意下苦工练武,之所以能在龙家还有几分地位,全都是因为双亲带来的,或者说,是因为母亲的娘家,她才能有十二姑娘的风光。
如果母亲被父亲厌弃,她也会被牵连。到时候,武功不高的她只能泯然众人。
别说争家主之位,怕是所有人都会看不起她。
“娘,爹送了拜贴,杨念意明天午后会见他。还说……”她面色苍白,嘴唇翕动,半晌说不出来话。
从小到大肆意妄为的女儿被吓成这样,齐氏心慌不已,追问道:“说什么?”
龙暖暖闭了闭眼:“她说会告知父亲,当年你对她们母女做的那些事。”
齐氏面色瞬间惨白如纸,整个人颓然下来,身形摇摇欲坠,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身子。
“真的?”
龙暖暖一脸愁苦:“她亲口说的。”
齐氏失声问:“那怎么办?”
她都不知道,龙暖暖就更不知了。
母女俩面面相觑,真的是越想越怕。
“唯一的法子,就是让爹不要去山上。”龙暖暖试探着道:“娘,你找点事,把爹引走。”
齐氏一脸无奈:“这一时半会儿,哪有什么事?”
再说,龙玉是为了见故人,哪怕有事,也会往后放。
“那就让他醉倒!”龙暖暖咬牙切齿:“实在不行,晕倒也可!”
总之,不能让他出门。
齐氏不想放弃龙夫人的尊荣,再有,龙玉有望做家主,到时候她就是北境第一女子,所有人都得匍匐在她的脚下。
她不甘心!
龙玉本来就没睡着,感觉到母女俩在院子里低声商量事,他知道她们有事情瞒着自己,也没想追究。
反正,早晚都会让他知道。
也是因为龙玉事隔多年之后,得知了佳人的近况,心里一直都想着二人相见的情形,其他的事,都不想过问。
翌日早上,龙玉天蒙蒙亮就起身,在院子里练了一个时辰的剑,打算洗漱完就往山上走。反正在家里,他也心神不宁,还不如去风烟堡门口等着。
齐氏送来了早膳:“要我陪你吗?”
龙玉摆了摆手:“你身子弱,留在家里养伤。我去去就回。”
风意的身份非比寻常,对着妻子,他有些心虚。
齐氏盛起一碗褐色的粥:“这是补血气的药膳,你奔波这一路辛苦,也喝一点。”
龙玉对她毫不设防,端过来一饮而尽,一碗粥愣是喝出了拼酒的豪迈。将碗一放:“我先走了。”
话落,人已经大踏步而去。
齐氏追到院子里,只看到他消失在门口。无论她怎么喊,他都没有回头。
龙暖暖夜里也没睡着,听到院子里的动静后追了出来:“娘,你怎么还是让爹走了?”
他说走就走,她又有什么法子?
她奔进屋中,扯下架子上的披风:“你爹喝了药的,咱们赶紧追。”
母女俩连关门都顾不得,一路飞奔。
而龙玉身为大家族的公子,本来是该让马车把自己送到风烟堡门口,还应该多找几个人护送,才不堕龙家的名声。
但是,当年的事他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自己打马上了山。
他心里有事,没注意外头,下意识打马,手中动作不由得加快了些。
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已经站在了半山腰,身后母女俩大呼小叫着追了过来。
他沉下了脸:“暖暖,你愈发胡闹!你娘病着,你折腾她做甚?”
龙暖暖低下头:“是娘要来的。”
齐氏偷偷观察他的神情,心里盘算着药效发作的时辰,要是这会儿晕了就好了。
正想着呢,就见对面来了人。
楚云梨和南风共乘,看到三人后,她笑吟吟问:“龙伯父,好早。”
龙玉一愣:“你认识我?”
“你和我娘是故人。”楚云梨偏着头:“难道我这称呼不对?”
龙玉看着她的容貌,有些恍惚。
齐氏恨得咬牙:“堡主,我们还有点急事。今日不能上门,还请堡主勿怪。”
“我都到这来迎接了,就算有急事,也先去歇歇脚再说。”楚云梨伸手一引:“龙伯父请。”
龙玉眼神落到了南风身上:“你和堡主……”
南风微微欠身:“我们已是未婚夫妻,只等着则吉日成亲。”
龙玉挑剔地上下打量他。
楚云梨感觉到他的目光,道:“龙伯父,我备了酒宴,咱们快些。”
齐氏拽着龙玉的缰绳:“夫君,我真的有事,今日不能去。你先跟我走,回头再来拜访,好不好?”
她语气殷切,眼神里满是哀求,滴滴泪水滚落,看起来格外可怜。
夫妻多年,龙玉从来没看她这样软弱过,疑惑问:“你别哭啊,何事这样着急?”
被他一哄,齐氏的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也是来得太急,不知道该怎么编。
龙暖暖急忙帮腔:“爹,娘哭成这样,您就改日再来吧!”
楚云梨嗤笑一声:“龙夫人会哭,应该是怕的吧!”
笃定的语气。
龙玉察觉到了她对自己妻子的态度,皱眉问:“你这话是何意?”
楚云梨摇了摇头:“龙伯父,按理说,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一个外人不好插嘴。但是,龙夫人当年凭一己喜好找人打伤我娘,害她这些年来困居后山不得出,风家祖辈传承下来的基业都险些被人夺去……”
龙玉脸色微变,回过头怒瞪着齐氏:“当真?”
就算是真的,齐氏也不能认啊,她急忙摇头:“没有的事,这丫头污蔑我。她还说……还说你会接纳她,想跟着我去龙家,还扬言要做龙家主……她一个野种,怎么配入龙家门。我气急之下,说了几句难听的,她就记恨到如今。故意说这些话,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夫君,别听她胡说。”
龙暖暖也开口:“对,爹,你别看她年纪小,其实心肠歹毒得很。把我关在堡中,非让娘吃下毒药才肯放了我。娘的伤势,都是因她而起。”
龙玉揉了揉眉心:“堡主,这是真的吗?”
楚云梨颔首:“我关了龙姑娘,也打伤了龙夫人,这些都是真的。是我做的我认,但是龙夫人就……她当年找人打伤我娘,我查了许久才得知真相。堡中还有人证,你要是愿意,我可以请他上来……”
“你是故意污蔑我。”齐氏浑身都在颤抖,再不见龙夫人的风光,她失声道:“堂堂堡主,挑拨别人夫妻关系,不觉得自己太卑鄙吗?”
她强调:“夫君,她自己都承认对我们母女不利,你赶紧为我报仇。让她交出解药来。”
楚云梨也不争辩,只问:“龙伯父,我娘还在,你要见一见她吗?”
“见。”龙玉心头沉甸甸的,看着满眼控诉的妻子,他沉声道:“我会查明真相,如果真的是她错了,我一定会帮你们母女讨个公道。但若是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听到这话,齐氏浑身从里到外凉得透透的。
这么多年夫妻,他竟然一点都不念旧情,齐氏哭着质问:“你还是没有放下她,对不对?”
听到这话,龙玉闭了闭眼。
方才杨念意说齐氏找人对风意动手,他还不愿相信。但是,齐氏这番话也表明了,她早就知道了他和风意的过去。
两人夫妻多年,她性子果断,出手狠辣。却也善妒,这些龙玉都是知道的。
那么,她嫉恨之下出手,也不是什稀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