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雪莹姐!”杨惠惠连忙跟在雪莹身后拍马屁,还把事先准备好的驱蚊药递给雪莹道,“雪莹姐,这是我自己做的驱蚊药,效果还不错,你若驱蚊药没了,可以试一试,聊胜于无。”
雪莹并未拒绝,面露笑意,伸手接过她的驱蚊药,“你到挺机灵。”
两人兜兜转转,很快来到一处凉亭,好几个下人站在凉亭下方的空地里,凉亭中,老夫人、侯夫人坐在圆桌边儿,同桌而坐的,还有一名留着美髯的中年男子,几名年轻男女。
桌上摆满了让杨惠惠垂涎不已的美酒美食。
离得远,杨惠惠看不全饭桌上的全部菜品,只看到外围金黄酥脆的烧鹅、鲜美肥硕的鲈鱼,还有放在正中间的红红猪头……
盛放菜品的瓷器,精美绝伦,细腻无比。
让杨惠惠诧异的是,景峰也在宴席间。
见此情景,杨惠惠稍稍思索,便明白那几个面生的年轻男女,应该是侯爷几位子女,景峰的兄弟姊妹。
景峰坐在圆桌左侧,左右两边都是空位,其他人挤在另一边,人挤人坐着,有说有笑。对比起来,一人坐一方席面的景峰便显得十分空旷。仿佛,他被侯府其他人排挤在外。
右边欢声笑语,阖家团圆,左边景峰一人安安静静地低头喝茶,长长的睫毛如蝴蝶轻颤,脸色苍白如雪,形单影只。
他脸上表情淡淡,没有嫉妒生气,也没有兴高采烈。
就像在梅园初次遇见他时,经常保持的面无表情。
仿佛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放在心上,极冷,极远。
圆桌被劈开两半,一半其乐融融,阖家团圆,一半冷淡疏离,安安静静,气氛截然不同。
杨惠惠怀疑,如此尴尬的气氛,侯爷夫人弟弟妹妹那边为何能笑得如此开心,景峰又为何能淡定从容地喝茶。
侯爷夫人那边几个人,抱团欢声笑语,景峰左边只有他一个,他一个人,硬生生坐出千军万马的气势,淡定从容得让左边几位的阖家团圆越来越僵硬,最后笑不出来了。
甚至有点故意发笑的滑稽。
连杨惠惠这个第一次见此场景的人都觉得诡异尴尬,她不信其他人看不出来。
景峰格格不入的气质,碾压了侯府众人,让饭桌上的其他人渐渐沉默。
景峰被单独安置在饭桌一边,却又并非被忽视的那一方,因为杨惠惠看到侯夫人身边的子女,经常朝景峰举杯,态度恭敬,就连侯爷也朝他客气地说话。然而景峰却爱答不理的,弄得气氛更加尴尬。
仿佛他才是这个家的上位者。
杨惠惠知道他挺狂,没想到在侯府里依旧如此。杨惠惠很好奇,他一个侯府世子,又没官职在身,甚至没继承爵位,为何驾临在众人之上?
杨惠惠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很懂人情世故,现在这世道,尤其是盘根错节的京城,人人都看碟下菜,这些个高官贵族,哪个骨子里不是高高在上的,谁也不想低人一头。
如果他们肯向某人低头,那必然有其缘由。
杨惠惠只诧异了一瞬,很快就把头低下去,转而想别的了。侯府之人为何敬景峰,景峰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为何声音变了……这些统统与她无关。
自从她退婚离开,两人就没有关系,她用不着去追究景峰如何如何。
目前,她需要考虑的是如何远离景峰的视线,免得这男人忽然想起找她翻旧账,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侯爷。”景峰忽然开口。
杨惠惠忍不住在人群中悄悄抬头,她站在这儿大概有小半柱香的时间,景峰是第一次说话。
而且他居然不叫父亲,叫侯爷。
原本热闹的凉亭安静下来,圆桌边的人扭头盯着景峰。
“以后,不要轻易代我道歉,行吗?”风华绝代的男子举着薄薄的瓷白酒杯,声音平静地说。
凉亭里的所有声音消失了,没人动碗筷。
半晌,那留着美髯的中年男子尴尬笑道:“峰儿误会了,刘大人的事,我当日不知缘由才道歉……”
“我理解。”景峰放下酒杯,慢吞吞地说,“你们所有人都认为我性格阴郁乖僻,难以相处,若与人发生冲突,定然是我的缘故。”
安定侯年轻时定然是个美男子,即便年老,也颇有儒雅风范,闻言脸色微变,“峰儿,没有的事!我们没这么想!”
“有没有都没关系,我不在乎,以后不要强行代我道歉就行了。”景峰掀了掀薄薄的眼皮,抬抬手,示意他不用解释,“继续喝酒吧,侯爷,我敬你一杯。”
他的语气温和,带着点儿久病不愈的有气无力,神情恹恹的,像是不想多说。伸手举起桌上的酒杯。
安定侯只沉默了一瞬,便笑着举起杯子,“好好好,喝酒,喝酒。”
几人喝完酒后,气氛稍微好转一点点,然而依旧僵硬。
侯夫人转移话题道:“那日母亲大宴,下人们出了不少力,该罚的罚了,如今该赏的也得赏。这不,有些表现优异的我就叫过来赏赐。”
“是啊,咱们侯府,赏罚分明。”老夫人本来神色凝重,听到侯夫人转移话题,便顺着话茬道,“雪莹,我记得你说过有个婢女受了天大委屈,又是掉水里又是被人欺负,却为了侯府名声隐忍了,做事也老老实实,是谁来着?”
站在角落的雪莹上前福身道:“回老夫人,那名婢女叫惠惠,如今就在亭外呢。”
老夫人朝亭外道:“哪个是惠惠?”
只想混在人群中领赏钱的杨惠惠:“……”
咋一来就叫我啊!
雪莹朝她招手“还不快出来,让老夫人瞧一眼。”
无奈之下,杨惠惠低头从人群里走出,刚站到前方空地,便觉察一道冰冷而又强势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杨惠惠浑身寒毛倒竖,紧张不已。很快,她又恢复冷静。
这么多人面前,他不敢做啥。
何况她只是来领钱,何必怕他?
遂悄悄吸了口气,若无其事地抬起头,迎上景峰似笑非笑的眼神。
老夫人的声音从旁传来,“惠惠,这次委屈你了。”
杨惠惠连忙把视线转到老夫人身上,福身行礼,“为侯府效劳,不委屈的,何况奴婢并没受到伤害。”
老夫人大概就喜欢这种不邀功的,微笑点头,“不骄不躁,忠心耿耿,很好。如月,好好赏她。”
安定侯夫人起身应是,对杨惠惠道:“本想提拔你做二等丫鬟,可目前各房各院都不缺人,提拔了你也无处可去,只能赏钱了,赐你十两银子吧。”
杨惠惠失望至极,怎么才赏赐十两银子?
她如今想方设法,可不是为了区区十两银子,她要抱大腿的。
难道侯府这么大的地方,真没地方去?
雪莹不肯收她?
杨惠惠不由自主地看向雪莹,期望她能说说话。可她不晓得,主子院子里进二等丫头十分严格,除非主子发话,以她现在的身份肯定进不去。
雪莹没吱声。
杨惠惠很失落,福身道:“谢谢夫人。”
她正打算退下,上头传来一道慢吞吞的声音,“没地方去吗?”
“梅园缺个养狗的,上次她能看好我的狗,我不介意她到梅园来。”
听到这道声音,杨惠惠惊讶抬头。
白衣黑发的绝美男子坐在圆桌旁,修长苍白的手指把玩着手里小小的酒杯,嘴角噙着让人发寒的笑意。他的目光幽幽的,黑得如同深渊,隐藏了所有情绪。
杨惠惠想到刘多岙的死,想到他多次怒斥自己,想到自己三番两次得罪他,想到他冷酷无情的手段……
想到她曾经离开梅园时,说他生病,说他脾气差,还说他身体不行,暗示他没有男人的尊严,连孩子都生不出来……
嗷嗷嗷!
他一定会找她算账的!
杨惠惠头皮发炸,景峰要她到梅园?到时候她真去了,可不任由他拿捏?
不要啊!
侯夫人笑道:“难得世子肯要人呢,之前买了那么多丫头,世子一个都没瞧上,这次总算有个入眼的,是这奴婢的福气。”
杨惠惠喉头发紧,我不要这种福气!
侯夫人说完后,扭头随意地问杨惠惠,“你愿意跟着世子爷吗?”
这句话就是走个过场,主子挑人,哪有奴婢拒绝的道理?主人肯提拔,奴婢应该感恩戴德,热泪盈眶,赶紧扣头表忠心表感谢。
所以问这问题,明着问愿不愿意,其实让奴婢扣头谢恩。
哪晓得刚问完,杨惠惠便扑通一声跪在地砖上,眼含热泪地道:“侯夫人,世子爷,奴婢很想进梅园伺候世子爷,可奴婢真的怕狗啊!上次世子爷的狗咬了刘大人,奴婢天天晚上做噩梦……这不,昨晚又梦到狗把奴婢咬了,奴婢实在不适合养狗!世子爷,您另请高明吧。”
侯夫人愣住,凉亭里的人也露出惊讶的神色。
众人迅速转头看向景峰,这奴婢话里话外说怕狗,实则拒绝进梅园伺候世子爷,这不是当众打他的脸么?
胆子忒大。
景峰的脸,瞬间阴沉。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紧紧盯着杨惠惠。男人身形高挑,因为生病很瘦,身子单薄,就更显得高挑了。
白色衣物坠感沉重,如水一般从他身上落下。
浓密的黑发披散在肩头。
或许因为身形单薄的缘故,显得头发愈黑愈多,脸色愈白愈透,衣服更加缥缈。
脆弱易碎,恍如雪山之巅的冰晶,不似凡间物。病气让他虚弱,虚弱却增添他虚无缥缈的气质。
就在众人以为他要生气的时候,俊美的男子忽然轻笑一声,走到杨惠惠身边,语气温和地问道:“你怕狗?”
杨惠惠浑身紧绷,坚强道:“回世子爷,奴婢……奴婢有点怕。”
景峰点点头,“说得对,我那狗咬了人,惹下大麻烦,你怕是应该的。”
众人不由惊讶,景峰竟然说狗的不是?
景峰又道:“惹下大祸的狗,留不得,宰了吧。”
语气轻描淡写。
杨惠惠惊恐抬头,“世子爷!”
景峰冲她露出一个冷笑,抬脚离开。
杨惠惠脑子一片空白,景峰这疯子一直不喜欢杨宝宝,他生气之下,真有可能宰了它啊!
杨宝宝那么乖,关键时刻救了她,她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它死?
“世子爷!”于是杨惠惠奋力一扑,抱住景峰的大.腿,“不要啊!不要杀狗啊!”
景峰停下脚步,低头给她一个冷到骨子里的眼神,“为什么?”
“因为……”杨惠惠头皮发麻,顶着他的眼神压力艰难道,“这次咬人,错不在它……是刘大人先动手,不关狗狗的事。”
“哦。”景峰懒懒道,“不关它的事又如何,那狗一天到晚乱跑,惹是生非,没人看着早晚闯祸,不如先宰了做狗肉火锅……说起来本世子还没吃过狗肉呢。”
杨惠惠大吃一惊,紧紧抱住他的大腿说:“狗肉不好吃!又臭又酸,一点儿也不好吃!别吃了吧!”
景峰低头问她,好整以暇,“怎么,你吃过?”
杨惠惠拼命点头,“吃过吃过,一点儿也不好吃。”
“我家厨子不错,手艺很好,应该可以做得很好吃。”
“世子爷,我去!我去还不行吗?你别宰它!”杨惠惠说不过他,崩溃了,屈服在世子爷的淫威下,一脸被逼良为娼的绝望。
景峰瞧着她痛苦的表情,脸上涌起一股怒意,“放开!”
杨惠惠期待地抬头,“世子爷,您不会杀狗吧?”
“让你放开!”
杨惠惠见他表情恐怖,根据以前经验知道他要生气了,赶紧举起双手放开他的大.腿,“我放!我放!”
景峰冷冷道:“你这副样子,活像我逼你似的,不愿意伺候就算了,以为本世子稀罕!”
杨惠惠怕他对狗撒气,慌忙道:“世子爷,奴婢愿意!”
“一看就不诚心,滚!”景峰大怒,拂袖离开。
“世子爷,奴婢真的愿意啊!一千个一万个愿意!”杨惠惠喊,可惜那道高挑的白色身影始终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