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又激起了牛总一阵难过。
我怀疑这家伙就是故意的。
回到县城之后,牛总按我写的清单,开始去采买迁坟要用的一应东西。
我们和白曼清则在城里找了旅馆,暂且安排住下。
第二天一早,牛总开回来的车载着我们,他另雇了车,拉着一口比正常棺木短一尺的棺材,上面还放着纸钱,香烛,水果,活鸡等物,一同往昨天我们去的地方。
东西很快起出来了,我把司机和不必要的人支开,还特意把车堵在路边,以防走过的人往这边看。
这才跟牛总说:“入敛你来吧。”
他点头,没有半分嫌弃,把我提前准备的塑料手套戴上。
我们有了昨天的经验,连口罩都提前戴的好好的。
他没戴,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脸上带着虔诚和愧疚,一边把东西从塑料袋里拿出来,一点点往棺材里拼,一边低声说话。
“过去是我们对不起你,让你受了那么多年的罪,还晾在这里这么多年。现在,我来向你道歉,向你赔不是了,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法,就跟我说……”
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他看向我:“……你跟我说,我可能听不见,那你就跟常大师说,他一定会把你的话带到,但凡我能做的,我也一定会为你做。”
说到最后,他自己眼泪都流了出来:“我们这样的,也不配为你的父母,但愿来世你能去个好人家,不再受这种苦。”
尸骨在棺材里装好,我点香,念了一段度灵咒,在原处烧了一沓纸钱元宝,算告慰四方灵体的庇护。
之后,合上棺盖,往牛总的老家去。
他老家离县城有二十多里路,车子走的不快,我们到时,上午已经过了一半。
也没进村,直接往村外的祖坟里去。
不过,墓坑还没挖好,一大群人就气势汹汹地赶了过来。
“牛大春你干什么,这棺材里装的是谁?”
来的是三兄弟,后面还跟着两个老人,老人身边又有年轻一辈的孩子,再后面,我估计是村里赶来看热闹的。
瞬间功夫,就把我们全围了起来。
开口的应该是牛总的弟弟,一脸恼恨,声音也很大,脸差不多要怼到牛总的脸上:“说,这棺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往家里的祖坟葬?你当这是什么地方?”
牛总也瞪着他:“家里的祖坟也有我的地方,我用我自己的地方葬人,用不着你说话。”
几个兄弟一齐围了上来,袖子都捋了老高。
他父母也在其中,七嘴八舌地讨伐他:“牛大春,你不说人话,不办人事,也别怪我们不给你脸。”
“你忘恩负义,家里爹娘几个弟弟,好不容易把你供上大学,现在你出息了,一点不顾家,在竟然还有脸来争坟地。”
“告诉你,这坟地,早就没你的地方了,你就不是我们牛家的人。”
“对,还有这棺材,这么小,里面装的肯定不是他媳妇儿。”
“不是他媳妇儿,就是他闺女。”
“闺女是外人,怎么能埋到牛家的祖坟里,扔出去,砸了。”
“……”
这一顿吵吵,听上去有理有据,其实都是放屁,而且明显是有针对性。
连黄老邪都听气了,小声问我:“爷,要不要我出手,给他们一人喂一把土尝尝,满嘴喷粪,太难闻了。”
我用眼神示意他别动:“这事肯定得解决,但不是我们解决,我们要是出手,就算棺材能顺利埋这儿,难免以后他们不会再动手脚,还是让牛总自己来吧。”
牛总也是真沉得住气,他们说的时候,他一直不开口,背脊挺的笔直,两眼带着冷光,就站在棺材边上,死护住。
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牛家有没有我的地方,不是你们说了算,让爹妈站出来说话。”
牛家两个老人被他的兄弟推出来,看他的眼神也不善。
“我们说就我们说,没你地方,你自己现在好过了,也不顾着家里,早就把我们忘了,还想进祖坟,没门。”
牛总看他们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他缓慢地点了一下头,之后又点了一下:“好,你们这么说了,我心里就有数了。”
他往人群的后面喊:“村长,你既然也来了,就站出来主持一下公道。”
一个穿着厚棉袄,一直在后面揣手的人,被众人闪身腾了一条路,将他的脸露出来。
看面相,还算个憨厚忠诚,一出现先劝牛家的几个兄弟。
但显然没什么用,也没人把他放在眼里。
牛总倒是没慌:“如果村长主持不了,就让派出所的人来。”
他速度快,说报警立马就报了。
没多大一会儿,呼啸的警笛声就传了过来。
这还真把村民给镇住了,都是小地方的人,平时没什么事,几年几十年都不跟官方人员来往。
突然好几辆警车过来,把他们往中间一围,有胆小的当下连热闹也不敢看了,只想回家。
到这时,牛总才把他回来时,放在车上的一个大盒子拿了下来。
盖子一掀,里面全是单据。
他伸手拿了一摞出来,把封面表头给围观的人先看了。
“这是我从大学毕业开始工作之后,对养育我的父母做的事花的钱,零零星星没证据的不算在内,这些全是大头,有单据的。”
然后一张张掀给众人看,哪年哪月,买了什么衣服什么锅,由银行转帐了几万块钱。
哪年哪月,买了多少粮食多少被褥,又帮他们还了多少钱的帐。
每一笔都清清楚楚的。
之下的三本,分别是他三个弟弟的。
从他们盖房子的红砖水泥,到娶老婆的彩礼,生孩子的满月酒,竟然都是从牛总这里拿走的。
有的上面,甚至还有他们本人签字,说是以后有了钱,一定还给他。
牛总把单据翻完,看着围了一圈的村民、村长,还有官方人员,一字一顿地说:“我工作到现在二十年有余,所有挣到钱,除了给闺女治病,再没多花过一分,全部都贴给了父母和兄弟。现在,他们翻脸就说我忘恩负义,我就问你们,到底是谁在忘恩负义?”
他父母说不出话,哆嗦着嘴唇,还不忘指责:“心眼太多了,这老大心眼太多了呀,花这么一点钱,还都记帐,那我们对你的好,你咋不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