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区的“蔷薇之旅”，后门的花墙爬满了娇艳的蔷薇，白色的花朵争相开放，坠在曲曲折折的蔓藤上，把红色的墙壁点缀得明媚动人。微风拂过，一朵朵的蔷薇簇拥着轻轻摇摆，仿佛在含笑点头，连回旋的风都带上了淡雅的香气。
晴每晚都在花墙前等待，她知道本有心事就会来这里静思，在这里足足等了一个星期，终于见到了思念的人。
见他穿着便装，晴心中一阵欢喜，他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不得不承认，前几天他一身正装的样子把她吓坏了。
“本——”晴见他信步走来，朝他挥了挥手，跑上前笑嘻嘻地看着他。
相比她的热情，本的反应十分冷淡，随意地瞅了她一眼，问：“你怎么来了？”
自从灵魂融合后，他的视力和听力得到了极大的增强，即使在夜里、在很远的地方，他仍然清晰地看见她在花墙处徘徊，他想转身离开，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迈向了她。他应该给她一个解释的机会，他如是劝说自己，苦苦压抑着心中那份因为见到她才有的悸动。
感觉自己很不受欢迎，她有些泄气地回答：“我专门在这里等你。”
他接受了她的解释，问她：“你找我有事？”
“我一直想问你，那天你和琳，你们在塞拉摩，你们......”她不安地抿了一下嘴唇，目光落在花墙上，畏畏缩缩不敢看他。
原来她关心这件事，他坦然道：“琳是负责治疗我的牧师，那晚她太累了就倒在床上睡着了，我和她什么都没发生。”
和她想的果然一样，晴眼角微扬，露出窃喜的表情，她正想问那天琳为什么会去他家见他父母，本的声音忽然响起：“听说你要去夜色镇任职了？”他以为自己深谙她的心理，这时却不明白她的想法。
“嗯，下星期出发。”他的消息还真灵通啊，今天她刚接到任命文书，他就收到了风声。她记起来了，他进了内阁，成了一名政客，她是不是该称呼他一声“大人”？
“为什么想去那里？”他知道事情并不简单，当他听到这个消息时的第一感觉是晴做贼心虚，想要暂时逃避某些事才躲去外面。
“我从安其拉回来一直没事做，开始家里给我在军队安排了一个位置，后来因为夜色镇有了空缺，就让我去那里接替......巴伦的职位。”
听到巴伦的名字，本的表情变得有些异样，直直地看着晴，问她：“巴伦为什么会死？”
他终于肯问这个问题了吗？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得知了巴伦的死讯，他比她早回暴风城，也许比她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晴仔细分辨，却无法从他的语气判断他是不是在怀疑她。“他死于天灾军团的袭击。”她搬出那套官方说辞，机械地重复了一遍。
“你我都知道这不是他的死因。”他低声陈述，黑眸中似有冷芒闪过。
晴有些不开心地问：“你是在怀疑我吗？”
“难道我不该怀疑你？”他反问。
“本，不管你怎么认为，我想告诉你，这件事不是我干的。”她站直了身子，把手背在身后，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
本按捺不住心中的烦躁，厉声道：“你的证据呢？”
这世道变了，不再是举证倒置，嫌疑犯需要自己洗脱冤屈了。晴呼出一口气，镇定地说：“巴伦死的时候我还在返回米奈希尔港的船上，怎么可能对他下手。”
“你可以找人动手，这不能为你洗脱嫌疑。”他的语气透着不近人情的冷冽，如冬日的雨雪，寒意渗人。“如果不是你，他为什么会喝下诺格弗格药剂？”他指出最大的疑点。当年楠就是喝了它才进入幽暗城，她知道那种药剂能带给人多大的痛苦。
“暴风城不少药剂师都知道这个东西，你不能光靠一瓶小小的药剂就证明是我干的。”她的声线微微抖动，眼前那张熟悉的容颜曾如此的温情，现在却像敌人般冷漠，她无法接受这种突如其来的转变，灰眸中全是困惑。
“好，就算这件事与你无关，那么这个呢？”本手臂一挥，一道银光划过，直直落入了晴手中。
晴接住本抛来的东西，摊开掌心一看，是一条刻有鹰族族徽的银色手链，她脸色大变，脱口问道：“这不是戴在牛油果手上的吗？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刚回暴风城的那天，鹰族的人将它交给了我，说是有人在阿拉希高地的狼窟里找到的，那人认出是鹰族人的佩饰，给了‘避难谷地’鹰族的士兵，几经辗转找到了我。”
“狼窟？”晴的表情好似冻住了一般，心跳不断加速：“那牛油果呢？他在哪儿？”
“发现的人说佩饰掉落的地方有一个婴儿的包裹，上面血迹斑斑，包裹里只剩下了几根白骨。”
啊？狼窟、白骨......晴有些蒙圈了。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牛油果被狼吃掉了？她头皮紧绷，有种大事不好的感觉。本很喜欢那个食人魔宝宝，在朝夕相处的日子里，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如果牛油果遇难......
她紧张地望向本，他正一脸高深地看着她。晴的指尖颤抖，感觉她和本之间的信任像被高温熔断了一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晴，你究竟对牛油果做了什么？”他质问的声音充满了怀疑，仿佛把她拖进了一个猜忌的大漩涡中。
“我......”晴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慢慢地，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辩解道：“我、我送他去了阿拉希高地，那里的飞行管理员见过我，对，飞行管理员，他可以给我作证。”
“然后呢，你真的把牛油果送去了石拳食人魔的地方？”他的鹰眸犀利无比，眸底带上了一抹戾气，看得出来他此时非常不高兴。
晴被他骇人的眼神震了一下，瞬间想起了什么：“我在营地里见到了佐佐，把牛油果给了他，让他替我送去食人魔大本营。”
本上前一步，走到了她面前，眼中阴鸷尽显：“你撒谎。”
他的气息粗鲁地喷在她额头上，从没见过他这幅模样，晴有些慌了手脚：“我没有，我真的把牛油果给了佐佐。”
“在米奈希尔港和你分别后，我遇到了熊族迎接国王的队伍，当天下午所有人一起乘坐狮鹫赶去了铁炉堡。”他呼吸紊乱，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我刚到铁炉堡就见到了佐佐，照你的说法，他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两个地方？”
这怎么可能？仿佛有针刺到了耳膜，晴耳朵“嗡嗡”直响。
依据本的描述，她到达阿拉希和本到达铁炉堡应该是同一时间，佐佐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这两个地方呢？她全身肌肉不停收缩，嘴唇抿得紧紧的，像被人打了一闷棒，脑中一片迷糊，到底、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晴捏住手中的银色手链，好似捏住了一块炭火，手心快烧起来了，她焦急地问：“你确定看到的是佐佐？会不会看错了？”
见她还在狡辩，一股难言的黑暗情绪从本心中升起，幽暗深刻、腐郁阴冷，让他像中了毒一般痛苦。“我还是亡灵时就认识他了，你觉得我会看错吗？当时他和我说过话，我敢肯定见到的人是佐佐。”
本的一番话让她愈加奇怪了，因为她也敢肯定见到的是佐佐，怎么会这样？
“如果你不想照顾牛油果，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装出一副热心的样子，转头却把他扔进狼窝？”他问着，声音越来越沙哑，眼中的失望也越来越深。
他不相信她？晴感觉被一柄锈蚀的刀劈了一下，刀刃砍断了她的血脉，铁锈腐蚀了她的心，她整个人变得残缺了。她不明白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拼命将她拉离本的身边，而她只能低头屈服，因为她找不出澄清自己的理由，甚至连一丁点证据也拿不出。
各种念头在脑海中闪现，她觉得自己被诅咒了，心情沉重得如同背负了一座大山：“我知道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了，我会把这件事查清楚，到时候会给你一个交代。”
“交代？你要向我交代什么？”他怒不可歇，血液里仿佛埋下了可燃物，下一秒就会爆炸：“为什么连认错这么简单的事你都做不到，还满嘴谎言，你知道自己有多可恶吗？”
认错？她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认错？她确实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恶，但她似乎知道了本的想法。“这件事真的和我无关，我没必要和一个婴儿过不去，本，你一定要相信我。”她望着他，眼中闪着期盼的光芒。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你在湖畔镇做的任意妄为的事还少吗？在无尽之海你就对牛油果心生不满，我没想到你这么狠毒，把气撒在一个婴儿身上。”
狠毒？这就是他对她的评价？这么久以来，是他不了解她，还是她不够了解他？她仿佛要溺死在他指责的话语中，整个人像散了架，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接近崩溃。
晴决定闭嘴了，他已经先入为主认定她有罪，多说多错，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尽早查明真相，还自己一个清白。她总算明白为什么这段时间本会这么对待她了，先是发现牛油果死了，然后巴伦也死了，和她有关的人物一个个接连离奇地死去，换成任何人都不会相信她是无辜的。
但他是本啊，她最信任最喜欢的人，他曾说过无论任何情况都不会遗弃她，如果她有错，也是因为他没有好好教导她，他不会责怪她，要怪只会怪自己，为什么......他变了？
本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似乎在等着她认错。晴垂下头，不想再做解释了，牛油果的事不是她做的，就算有过错，也只是错在她偷懒把牛油果交给了佐佐，和本认为的过错是两回事。
眼圈不由得红了，她努力憋住泪水，没再提这件事，而是从身上摸出一张画像递给他：“我想让你帮忙找一下这个人。”她不知道现在还可以找谁，只是凭内心的直觉判断本可以帮她。
本接过看一眼，确认般问：“这是珺的侍女？”
她有气无力地回答：“是的，她陪珺去了塞拉摩，在进攻黑龙前失踪了。”
晴为什么在这时候找珺的侍女，还是一个失踪人口？他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找她？”
“如果你能帮我找到她，自然就会知道原因了。”她偏过头，发现漂亮的蔷薇变成了一片灰色，好可悲，她眼中的色彩竟然随着伤心而消失了。“我还有事先回去了。”她哽咽着说，再待下去真怕自己的情绪会失控。
“晴——”本叫住了她，视线从她颤抖的唇角掠过，别有深意地问了一句：“你没有什么和我说的了吗？”
说什么？她有很多话想和他说，但都不是他想听的。“没有了。”她尽量自然地转身，侧脸向他道别：“听说你和琳快要订婚了，恭喜你们，我想我没时间从夜色镇回来参加你们的订婚宴了，祝你们幸福，再见。”说完她没有迟疑，小跑着离开了。
本愕然地立在原地，身体僵硬，喉咙干涩得发疼。明明是她犯了错，还百般狡辩，为什么他却觉得像是自己犯了重罪一般心痛如绞？
她难道看不出他在等她悔悟？只要她肯认错，诚心忏悔，他就接受她的过往，包括她残害婴儿的恶行。他会教她，把她引入正途，他们......还有明天。没想到，他等来的是她毅然决然离去的背影。
他看着那道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全是下雨天般的迷蒙和阴沉，感觉晴转身的刹那，他所向往的、期盼的、渴求的一切都葬在了眼前这片鲜活的花墙下，他体会到了最深沉的绝望和最可悲的颓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