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城的旧城区，夜间时分仍在喧闹。
火盆的光照在红顶棕墙的木屋上，增添了街巷的市井气息，午夜的古老城区依旧嘈杂得如赶集一般。沿着石板路前行，可以见到著名的“猪和哨声”旅店，大名鼎鼎的“军情七处”也位于其间，商铺、酒馆、小巷，这里有着和贸易区、花园区完全不同的风情。
贵族女们从不会来这种地方，这块区域是廉价、低俗、破旧的代名词，但他在这里长大，他喜欢这些老街老巷，充满了人间烟火味。只有晴愿意来这里，她和那些女人不同，她眼中从来没有世俗的偏见，她是如此独一无二。
旧城区的因特雷斯城堡内，本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直直地盯着米色帷幔，头痛欲裂。父亲和兄长让仆人传话想和他谈谈，被他一口回绝了，他知道他们要聊什么，但他现在实在没心思理其他任何事。
本侧了侧身，完全无法入睡，鬓角处的血管如同要爆裂般狂跳着，密密匝匝的凉意爬上背脊，像阴冷的毒蛇在他身上肆意游走，让他惊悸难安。他从储物袋中拿出晴的梳子，把它贴在胸口，终于驱散了那股骇人的寒意。
“我一心想维护你，却害你被一剑穿心，又遭烈火焚身，我真是罪无可赦。”
“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人在你身上放了墓地苔？”
“你放心，我会查出所有的事，我会亲手替你洗清冤屈，还有那些死亡骑士，我一定不会放过他们，完成这些之后我就去暗影界找你，你等我，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他不会再负那些可笑的责任，家族、王权、荣耀，通通与他无关，在生与死面前，一切都变得暗淡了，他现在唯一愿意做的就是查清晴的事，帮她报仇，然后去找她，和她在一起。
......
第二天波顿就找到了关键信息，来了本的办公地。
“是熊族的一位高级情报官，他在那段时间买了这种东西，其余墓地苔的交易都是在普通商人之间进行，只有他最可疑。”波顿一进房间就告诉了本查到的线索。
本若有所思地看向他问：“能找到这人吗？”
波顿嘘了一声，遗憾地说：“很不走运，前几天他自杀了。”
竟然这么巧，刚有了线索就断了？“具体是哪一天？”他问。
“暴风城收到天灾入侵夜色镇消息的第二天，他写了遗书，说没有及时上报天灾的军情，对不起熊族和国王的托付，只有自尽谢罪。”
“夜色镇？”本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他想起了前几天在夜色镇狮鹫管理员处看到的名单，开口道：“波顿，你帮我彻查这个人，特别是他和琳·卡尔特的关系。”
......
在湖畔镇参加完晴的葬礼，丹和霆两名男性，外加琳、菲、珺三名女性被请到了镇中心的市政大厅，据说本有重要的事找他们。
这几天暴风城收到了守夜人关于天灾入侵的详细报告，知道了关于晴的所有细节，她明明有机会逃生，却为了救人折返回来送了命，而守夜人送出的情报也没有送达指定地点，国王大怒，下令彻查这次事件的相关人员。
最近城里疯传着一个谣言，说是夜色镇因为没有贿赂暴风城军情部的官员，造成了情报延误，布莱克少校惨死。而军情部的几位官员皆是暴风城的贵族，人们对贵族严重不满，怒火如滚雪球般越滚越大，已有些压不住的架势了。国王对此焦头烂额，指望有人拿出方案来解决此事，几人思忖着，难道本是受了国王嘱托来找他们问话？
进入会议室，几人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站在落地窗前，阳光透过玻璃窗直接射进了他的皮肤和毛发里，和他古铜色的肌肤混在了一起，金光灿烂，像一幅中世纪的油画。明明是十分美好的场景，众人心中却升起了一股异常的惊悚感，似乎有什么不妙的事情即将发生了。
“本，你好吗？”丹朝他打招呼。
那天在夜色镇，本的表现让丹太过意外，从没想到他对晴如此情深义重。后来听说他把夜色镇晴住过的小阁楼买了下来，不准任何人进入，看得出来，他对晴一直念念不忘。丹担心今天的葬礼他会出什么状况，但总的来说，本在葬礼中的表现还算平静，不知道他是不是想通了什么，并没在人前失态。
“我很好，你们好吗？”本转身看向他们，朝其中两人示意：“丹、菲，你们可以坐到我身边来吗？”
丹和菲不明白他的用意，但还是按照指示走到他身旁的位子坐下，其余三人隔着会议桌坐在了他们对面。
霆有些烦躁地看本一眼。守夜人报告说这次入侵夜色镇的死骑领袖是以前暴风城的贵族，狮族出面花了很大力气才封住他们的嘴，现在本把众人召来，难道又要提这件事？上次把亡灵牧师交给本后，本说出了雷变成死亡骑士的事，指出雷很可能在东瘟疫，没想到过了一个月，哥哥居然带天灾入侵暮色森林，现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了。
“你别卖关子了，有话直说吧。”霆不耐烦地出声，让他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本没有理会霆，把视线转向了他旁边的人：“琳，我想问你，在我们订婚前一天，熊族明明收到了天灾入侵夜色镇的消息，为什么没人通知军情部？”
琳的头皮猛地抽动了一下，为什么本会提起这件事？她故作诧异地问：“这件事不是已经有结论了吗？那人因为没及时上报消息而畏罪自杀了。”
本的面容变得异常严肃，看向她的眼神冷得仿佛要结出冰来：“为什么有人告诉我自杀的人是你的亲信？”
“什么？”她的手掌“啪”的一下拍在桌面，盯着对面的人懊恼地问：“你从哪里听到的谣言？”她停了一秒：“本，你是在怀疑我吗？”
本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拉开会议桌的抽屉，拿出一大叠信件扔在桌上，慢条斯理地说：“这是你和他通信的证据。”
众人被桌上的东西吸引，开始思考这其中的联系，本的话像在他们心中播撒了一层迷雾，让人摸不着边际。
琳的目光从本的脸上转移到了桌面，一封封信件犹如雪花般散在上面，信封上有她的纹章，即使没看信件的内容，她也知道里面肯定全是她的字迹，证据确凿，看来她无法洗清和那人的关系了。
“他是熊族的人，我和他有书信来往也很正常吧。”琳出声为自己辩解，面色平静，似乎在闲话家常般自然。
本微微抬眼，一脸高深地打量着琳，好像今天才认识她一般：“你大概不知道，夜色镇守夜人用来传递军情的羊皮纸上，会涂抹一种产自夜色镇的荧光剂，昨天我派人查了你家，正好发现这种荧光粉末。”
什么？琳脸色大变，尖着嗓子道：“你竟然派人去我家？”她紧张地蜷起了手指，额头覆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那天她确实把纸条拿回了自己的卧室，完全没想到守夜人会在纸上涂东西。怎么办？居然被本抓到了把柄。
从本口中听到了完全意想不到的事，霆看向她问：“琳，这是真的吗？”
其他几人也明白了本的意思，一个个都惊讶地望向琳。
“我......我......”琳焦虑万分，见再也无法掩饰，只能咬牙承认：“不错，我当时是收到了夜色镇的情报，我担心这件事会影响订婚典礼，决定暂时隐瞒了下来，等第二天仪式结束就告诉大家。”
珺气得把手中的扇子扔到了地上，忍不住斥责她：“你太糊涂了！你怎么能隐瞒这么重要的消息呢？那天你也看到了，夜色镇死了多少人，你对得起他们吗？”
“我接到情报时天灾刚血洗了夜色镇，守夜人的死亡已无法挽回了。”琳哀伤地解释，为自己找了个相当完美的借口：“这一切不是我的错啊。”
菲盯着琳，眼神异常的凶厉：“如果你早一点说出来，晴也许就不会死。她跑了那么远，都逃到荆棘谷去了，挣扎了那么久，就是想活下去，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听到菲的话，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手死死抠住桌缘，用尽力气才忍住没有失控。
“我没想过那么多。”琳看向本，焦急地解释道：“本，你要相信我，我不是故意的。”
“我想相信你，但我做不到。”好半天，本才从齿间蹦出几个字。“请你告诉我，你的亲信真的是自杀身亡吗？”
她的亲信？当然不是自杀身亡，是她怕事情败露，派人干掉了这个关键人物，弄成了自杀的假象。本为什么会怀疑这件事？难道他还发现了什么其他东西？
琳紧张地眨了眨眼，很快想到了说辞：“是的，我平日里对他很不错，他知道我压下了军情，怕我被追责，所以才寻死替我开脱。”琳双手交握在一起，露出了恳求的目光：“本，你不能因为一件小事就判我的罪。”她受不了本现在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穷凶极恶的匪徒一样。
“这件事很小吗？”丹恼怒万分，隔着桌子都能察觉到他的怒气：“如果被其他人发现，早就送你上军事法庭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是我有私心，我不对，但我真的没想过害晴啊。”她不停地道歉，言辞恳切，诚意满满。
见她还在装无辜，本的眼瞳变了颜色，嗜血的红芒在眼中涌动，仿佛血月来临、神罚降世，恶魔就要出行。“在塞拉摩时，你指使珺的侍女把墓地苔撒在晴身上，让她跟随先遣队去沼泽绘制地图时差点送命，现在你却跟我说从没想过害她？”
什么？本的话如龙卷风过境，把众人刮得东倒西歪，在座的几人看向琳，露出讶异又难以接受的表情。
霆激动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啪”的一声双手拍在了桌面：“难怪当时在塞拉摩的南部沼泽，一大群黑皮鳄鱼追我们，我从来没见过如此多的鳄鱼，原来是因为晴身上有墓地苔的缘故。”说完他看向琳，那眼神凶狠得像是巴不得把她拽进水里溺死一般。
“我......”琳想推脱，一时间却想不到借口，急得手足无措。本今天的反应完全在意料之外，他怎么又知道了这件事？她应该做得毫无破绽才对。
珺大惊，盯着本问：“你说的侍女难道是布兰琪？”她一直以为布兰琪和人私奔了，没想到另有隐情。
“不错，琳的亲信用重金收买了布兰琪，让她把墓地苔撒在晴身上，之后布兰琪就失踪了，而那位亲信也畏罪自杀了。”本对珺陈述：“这件事做得很巧妙，就算晴意识到有问题去追查，也只会怪到你头上，很明显，有人想嫁祸给你。”
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脸茫然地看向琳：“我的天呐，你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琳吗？”在她的印象中，琳是一位平和、善良的贵族小姐，偶尔还会替朋友打抱不平，大家都很喜欢她，为什么会像变了一个人般如此残忍？
琳的嘴唇顷刻褪去了血色，慌乱地侧过脸不敢面对众人。她的心里如有烈火在烧，浑身极度不适，巴不得时间可以倒转，她从来没进过这房间。
“除此之外，琳——”本看向她，轻悠悠地问出一句：“巴伦也是你下的手吧。”
“什么？！”珺也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猛然间将头扭向琳的方向：“琳，他说的是真的吗？”她气息不顺，棕色发丝顺着肩头垂了下来，金瞳中全是错愕。
琳眼神闪烁，面如死灰。本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查到了这些事，他的口气十分肯定，看样子已经掌握了完整的证据，她该如何替自己开脱呢？怎么办？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俘虏了她，她的双手滑下了桌面，搁在腿上不住地颤抖。
本把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缓缓开口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是怎么知道‘诺格弗格’药剂的？”
听到本的话，霆回忆了一下说：“如果我没记错，是我告诉她的。”当时他派副官去调查晴和本的关系，副官告诉了他药剂的事：“琳向我打听晴的事，我就......”
本面露不悦，出声打断他：“是琳向你打听，还是你们合谋杀死了巴伦还有那个食人魔婴儿？”他相信霆没有害晴，但其他的事就不一定了。
丹和菲听得一头雾水，霆振振有词地申辩：“我没对巴伦下手，那个婴儿，之前我想放过他，后来一时生气才下的令，这不是我的本意。”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破坏我和晴的关系？”本的脸上添了一抹嘲弄的神色：“你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霆被他戳中了痛处，愤懑出声：“你在胡扯什么？”
本站起来看着对面的几人，神情似讥似讽，仿佛看透了一切：“我不知道你们三个什么时候合谋的这些事，但你们这么对晴，我记住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必不会放过你们。”
